“我不會對別人講。”祝北極說完,就轉過身。


    越季也不知道想什麽呢,竟問了句:“你去哪兒?”說完直想用頭去撞牆,或者一口吞個天大饅頭噎死自己算了。


    祝北極隻是有問便答的平靜道:“我去城門樓。單隻掛上我的旗,祝北赫他們未必肯相信,萬一用炮攻城,就前功盡棄了。”


    “祝北赫是個瘋子,說不定當真不管不顧就用炮,你跟他本來就有過節,上城門樓去給他當靶子麽!”


    越季立即又後悔了,這口氣也顯得太關切了。幸好祝北極似乎依然沒多想,道:“我的旗徽早已掛了出去,我若是真在五花城出了事,就是他蓄意而為,被皇上和太後知道,他得不償失。他的確囂張,卻也不是全無頭腦。”


    越季很想問,你到底是皇上的什麽人,這一回卻終於忍住了。


    五日之後,王弼到五花城。


    駐紮城外的祝北赫、越家兄弟全都大驚失色,司禮監掌印竟然親自出京,這是何等大事?


    王弼還是一貫的四平八穩:“老臣奉旨而來,諸位要可要驗查?”


    隨從太監舉起一軸黃卷。


    誰敢查王弼?眾人都道:“不必不必。公公依旨辦事就是。”


    ————————————————————————


    祝北極抬起兩臂:“你要不要找人來查查我有沒有藏兵器?”


    越季看著他的寬大外氅,是素布的,就像那日披在她身上的外衫。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他又不喜歡錦衣華服了……


    “什麽?哦,沒這個必要,你想幹什麽還用兵器麽?”


    祝北極點頭:“那我便去了。”


    “其實你也沒必要非陪著六哥不可的。因為你,五花城才能苦守這些天,我們沒什麽不放心的。”


    “是我不放心。”


    城門大開,祝北極與越孚一同出城來。


    王弼當著眾人取出淩霜局的菊花鐵烙。越孚挽起衣袖。


    當日,越季兄妹、叔侄一同朝南而跪,相對而泣。


    而不遠處的靜室中,卻是另一番情景。


    王弼道:“虧得老臣還有三分薄麵,世子他們沒有開旨查驗。奉旨是真,隻是那封旨意,可不是為越家平冤昭雪的,而是追究殿下您擅自離京,並護送您回京。”


    護送,說得實在太客氣了。祝北極道:“公公費心。您言而有信,我也必信守承諾。”


    王弼雙眼似乎一亮,瞬間又變得平定:“殿下信義,老臣不敢有疑,可還是要鬥膽問一句,您當真……不後悔?”


    “當年若沒有公公,我早已胎死腹中。七歲那年,我中箭命懸一線,要不是公公請師父來救治,黃泉路上便又多了個短命鬼。三世為人,全仗公公大恩。所以,就算您這次不鼎力相助,能幫您達成心願,我也心甘情願。”


    聽了這樣的話,王弼也不覺動容:“您也請寬心。雖然親王擅自離京不是小事,可您是陛下唯一的親骨肉,隻要不當真犯了陛下的忌諱,就不會有什麽大事,縱有責罰,不過是堵悠悠眾口。況且還有太後為您做主,老臣自然也會從旁幫襯。”


    “我並沒有擔心過。”


    “那就請殿下盡快與老臣一道上路吧,回去越早,過錯越小,也省得給心懷叵測之人大做文章的時機。”


    “……好。”祝北極道,“請公公稍後片刻,我去同越……六公子道個別。”


    王弼看著他,眼裏有一種看透世事卻不道破的圓融,似乎是笑了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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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北覲不慣騎馬,可一直咬牙不肯換轎,尾椎疼得發麻,外麵一定已蹭掉了一層油皮。爬下馬,他將所有的怒火一股腦都發在祝北赫身上,一拳砸了過去。


    祝北覲從懂事以來就未打過人,甚至這一拳的力道應該怎麽使都不知道,全部力量都在身上,整個人撲了過去。


    祝北赫稍微閃身就避開了,祝北覲卻險些跌倒。


    祝北赫也是一肚子火氣,冷笑道:“一個私自出京,一個出手打人。一個個的,都瘋了!”


    祝北覲怒道:“我去之前,是怎麽叮囑你,你又是怎麽應承我的?!”


    祝北赫懶得應付他:“有這個功夫和我算舊賬,還不如去看新戲。這出英雄救美,人家可是做了個十足十。”


    祝北覲聞言一愣,一甩袖而去。


    “越季——”


    祝北覲做了一件此生前所未有之舉,雖然算不上驚世駭俗,卻足以嚇唬自己。之前所有的後悔自責、焦急擔憂,都在見到她安然無恙的一刹爆發。他略作停頓,似乎在給自己鼓氣,心房鼓得砰砰砰,臉紅脖子粗地衝上前去,一把抱住她。


    他不太會抱,格外用力。


    一巴掌拍在她背後的傷處,她一聲沒吭倒在他懷裏,差點沒疼暈死過去。


    門外的祝北極一下刹住腳,站了一會兒,那句得意洋洋的‘我要同世子私奔!’在心中刮過。他轉回身,一言不發地走了。


    “誒誒——那個……你放手放手,我要死了。沒事的,真的沒事,我知道我都明白你有更重要的事……嗯嗯好,我更重要更重要,你是被人騙了……你先放手……”


    連掙帶勸終於讓祝北覲鬆開手,越季連忙奔到窗邊,她方才似乎瞥到一個人影。什麽也看不到,越季丟下祝北覲就往二樓跑,還是看不到,一氣跑到三樓,可以看得很遠。


    果然是祝北極,那一刹她腦中什麽都沒有,天高雲淡,她隻想放開嗓子:“喂——”


    可是她沒有喊出聲。另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了。


    王晨嬰款款而來,麵帶微笑:“怎麽這麽久?可有什麽麻煩,叔父讓我來瞧瞧。”


    其實並不久,以王弼的為人,也絕不會讓人來催。不過,都不重要了,祝北極淡然道:“回去吧。”


    越季就這樣默默看著兩個並肩的背影,一個高大一個窈窕,漸行漸遠了。


    ——————————————————————


    祝北赫和吳仲箎當然不會甘休。彈劾的奏折並不比王弼一行走得慢。讓王弼頗感詫異的是,人在江南一向事不關己不關心的揆文王也憑空插了進來,義正言辭地指責祝北極擅自離京的罪過。


    王弼以為,承平帝為了護短,一定會在輿論未成之前盡快大事化小,可是這一次,他想錯了。承平帝竟然不動聲色,任憑宗室、權臣和言官大放厥詞,什麽恃寵而驕、罔顧國法、居心叵測,甚至亂臣賊子……直到謗書盈篋。


    火已成勢,再難撲滅。王弼也再沉不住氣,趁奏事之便小心問道:“今日內閣又送來票擬,似對殿下不利,老臣鬥膽,敢請問陛下聖意?”


    承平帝站著翻看一本書,似是心情不差:“他這次做得也太離譜。朕沒讓他去就藩,已是天大恩寵。在京藩王膽敢離京,還占城對抗當地守軍,說他謀逆也不未過。”


    說得輕描淡寫,王弼的心卻一沉:“您當真覺得,殿下會對您不忠?”


    啪的一聲很突兀,王弼全神貫注,不由一驚。承平帝將書合起,撂在案上,似笑非笑:“有金鍾不撞,卻去撥鐃鈸?有個九五之尊的父親不去效忠,反倒要去謀逆?他若真蠢到這步田地,就不是朕的骨肉。朕,並未懷疑過他的忠心。”


    “那,您……”


    殿外太監高聲道:“太後駕到!”


    聞言,承平帝慢慢露出笑容。王弼一怔,這種笑……忽然,他似乎明白了。


    殿門關閉了近一個時辰。


    門終於又推開,新漆的光彩難掩老朽的木質,發出艱難的‘咯吱——’一聲。


    太後是被侍女攙扶而出的。


    次日,承平帝率王公重臣祭祀先帝。夜來先帝入太後之夢,囑托她如今天下太平,可以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他心願已了,那道‘北狩’的遺旨,也不必再留於世。


    太後當眾焚燒遺旨。煙氣熏了眼,老淚縱橫。


    第三日,詔書下,言鍾離王此去五花城,實為奉密旨暗訪淩霜局密諜,意在重整拱衛司,並非私自離京。


    朝野一片嘩然。


    第四日,太後因夜夢先帝,神思激蕩肝陽上亢,臥病在榻,特召九原公世子方正回京侍病,另有升任,太原鎮總兵之職暫交副將替代。


    沒想到一道聖旨,祝北極就能輕易脫身,祝北赫怒火中燒,可緊接著朝廷收回了方正父子的兵權,他又是一喜,巴望著太原鎮也能落入自家父子手中,可承平帝卻讓太原的參將做了代總兵,又落了空,實是火上澆油!


    對此,吳譽洞若觀火,拈須歎道:“皇上坐莊,哪來的贏家?都輸了。”


    吳伯塤道:“旁人還好,奮武王世子,恐怕要氣急敗壞了。”


    “蠢材。”吳譽輕哼一聲,“就算這次越家受處,大同鎮的兵權被奪,皇上也不會再交於奮武王。天下九邊,能讓一家獨占三邊,重犯越家專權的大忌?”


    “這樣說來,父親是不看好奮武王世子?”


    “還有個揆文王呢。我似乎聽老二媳婦兒說,雙丫頭,對那位世子有意?”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周末快樂,明天休息


    第51章 東窗事發


    清晨官道寂靜,富麗堂皇的華輅,孤零零停在路邊,四帷低垂。


    “公公——”祝北極道,“太後一直不肯見我,是還在怪我麽?”


    劉暢深感為難:“殿下,您就順著太後的意,回去吧。”


    “太後這次去安陵,不知何時能回,求公公許我護送一程。”


    “殿下折煞臣了,臣怎敢阻攔?這是太後的意思,她老人家去安陵陪伴先帝,就是為了清修靜養……”看著祝北極懇切的眼睛,劉暢頓住聲,歎口氣,低道,“燒毀‘北狩’遺詔,太後覺得愧對先帝、愧對您父子兩個,相見徒增傷心。您就別再為難她老人家,回去吧。”


    祝北極默然,半餉沉聲道:“那就請您轉告太後,她的孫兒,終會有承歡膝下的一日。”


    望著轆轆遠去的輅車,祝北極撩衣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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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忽然慢下來,將祝北極從沉思中拉回。大黑馬刨著前蹄不肯走,鼻子裏噴出噗嚕嚕的聲音。


    王府門前竟然滿是禁軍,卻又鴉雀無聲。


    “王爺——”帶兵將官擋在大門前,“皇上有旨,請您移步宮中。”


    祝北極道:“什麽事?”


    那將官皮笑肉不笑的:“末將官職微末,隻知按旨辦事,其餘一概不知,還請殿下見諒。”


    有些人最是樂見虎落平陽,畢竟一般勞動了禁軍出馬,多大的官爵也再難起複。


    祝北極知道再問無宜,便一撥馬頭,當先而行。


    “慢著——”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將官不耐煩地回過頭去,臉色又立即變了,躬身道:“夫人——”


    提毓夫人看也不看他,走到祝北極身邊。


    祝北極連忙下馬,攙住她道:“時候還早,您進去歇著,我去去就回。”


    “你心裏念著我,念著這個家,就好。”提毓夫人握住他手,麵有憂色,雙手緊了一緊,“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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