鑾駕複行,承平帝陰沉沉地囑咐王弼:“立即召太醫,看一看祝堯禪是不是真的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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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到龍虎將軍比越季意料之中容易,因他並沒有隨韃靼汗東進,而是戴罪留在大同,帶了不多的軍隊駐紮在城外。


    烈羆將軍當初坑殺五萬大同守軍,龍虎將軍極力反對,他非但不聽勸阻,殺紅了眼,還要繼續虐殺剩餘五萬被驅趕在軍前的大同百姓。龍虎將軍忍無可忍,出手將其擒獲,逼迫其餘將領聽命於自己。


    一場殺戮卻並沒有避免。當他們回到大同城,韃靼汗聽完烈羆將軍怒氣衝衝的一狀,一聲令下,慶功三日,整個大同城內可隨性燒殺淫掠。


    “這就是違抗軍令的懲罰。”那察平靜地對龍虎將軍說,“因為我知道,普通的懲罰對你並沒有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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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朵銀蓮花擺在龍虎將軍麵前,他怔住了。


    越季和越三千並立在他麵前:“這是我們越家世代相傳的信物。輩分越低,蓮花的層數越多,我的是五層,我侄兒的是六層,而你的,是四層。而爺爺的,是三層。”


    提到越轂,龍虎將軍的心如被千刀萬剮。


    越三千道:“你知道為什麽太爺爺為什麽一掌擊頂了卻自己麽?就是不想你萬一知道實情後日日夜夜被手刃親人的悔恨折磨。”


    男兒有淚不輕彈,龍虎將軍的眼中蓄滿淚水,幾朵銀蓮花交疊在一起,漸漸融合:“這……”


    “這不是假的。”越季道,“你可以現在就進大同城,找個好銀匠看看,這銀器是不是新造出來的?同樣的,你再看看這張符紙。”


    符紙展開在麵前,龍虎將軍覺得自己看到的是一麵鏡子,鏡中是本應紋在自己胸口的烈火紅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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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寶刀,經得起歲月磨礪,風塵埋藏,一旦出鞘,仍舊是鋒芒四射,銳不可當。


    宣府鎮西,暉軍大敗韃靼軍前鋒。流星飛月終於在萬眾矚目中橫空出世。越臥雲一鉞削掉烈羆將軍的頭,一血前恥。暉軍乘勝追擊,將這支前鋒軍直逼回大同鎮,死傷無數,剩下的四下潰散。


    驕兵必敗,哀兵必勝,何況領軍的是十幾年前叱吒風雲的越家長子越臥雲。那察恨烈羆將軍無用——死有餘辜,又恨自己大意了,急調龍虎將軍趕來支援。而另一麵,承平帝大喜過望,下旨犒賞三軍,晉封有功將領,許越臥雲退敵還京之日即可承襲鳳翔公。


    可越臥雲憂心如舊。一方麵,這股逃散的韃靼軍必定到處作亂,塗炭周遭百姓;另一方麵,那察統帥的韃靼主力並沒有受挫,絕不會輕易撤軍。更要命的是,韃靼軍慣於遊擊,此時故技重施,明知他們就在附近,卻找不到蹤跡;何況,據報另有一支韃靼軍遊蕩在宣化城外,伺機攻城,不知祝堯封能不能抵擋得住。


    當日榆林失守,祝北赫棄城逃跑,自知這一次禍事太大,不敢回京,躲進了宣化。父子兩個原本打算,把責任盡量推給承辦馬市的祝北覲,可不想京中的吳家父子先人一步,發動內閣和禦史大力彈劾祝北赫。至於吳家為什麽忽然一麵倒向祝北覲,令人費解。


    越臥雲不擅於揣測人心,也不想攪入這些明爭暗鬥,他隻知道,這次祝堯封父子麻煩不小,守住宣化是他們最後戴罪立功的機會,所以應該會不遺餘力。可就算宣府這邊暫時可保,那察的韃靼主力卻令人不敢鬆懈半分。


    正在他憂心之際,越三千忽然來了,還帶來了一個令人震驚又振奮的消息。


    龍虎將軍重新掌兵,不負韃靼汗所望,一戰即勝,暉軍迅速退軍回到宣府鎮內。與前不同的是,這一次雙方都並沒有什麽慘重損傷。


    龍虎將軍重整旗鼓,繼續進入宣府鎮。宣府軍多半在北鎮守長城,所剩軍隊根本不堪一擊。京畿立刻陷入危機。


    這一次,承平帝實在黔驢技窮,隻有東拆西補,緊急抽調三大營之兵交由祝北極率領,命他立即赴前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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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季怒了:“你怎麽回事?為什麽不講信用,還在繼續進兵!”


    他們本來已經定下計謀,越臥雲詐敗,讓龍虎將軍到大同鎮東找到韃靼主力回合,再兵諫那察,迫使他退回長城外。計是好計,可越臥雲是老成之人,就算相信龍虎將軍是越家後人,可對他並不了解,難以全信。若非現在敵眾我寡,韃靼軍幾麵威脅京畿,絕不會走這一步險著。越季不會猜不到,越三千為了說服越臥雲,要費多大的氣力。


    可不龍虎將軍卻不守信諾,明明可以再大同鎮解決的危機,卻要闖入宣府鎮,大有直取京師之意。


    “小……”龍虎將軍有些難張口,她的年紀實比自己還小了幾歲,“小姨娘……抱歉。你對我和盤托出,我卻有所保留。不過你放心,我既然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個完完全全的漢人,就一定會盡全力促使韃靼退兵。但在這之前,有一件事,一定要做。我爹娘這麽多年所受的苦難,不能就這麽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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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中早已亂成一團,三大營再精良,也難敵幾十萬韃靼軍合兵,何況還被祝北極抽走了近半。大臣們眾說紛紜,有說往北躲入宣化的,有說往東躲入薊州鎮的,有說往南躲回南京舊都的……


    承平帝頭昏腦漲,猶豫難決。


    就在這時,尚孝王上朝了。


    紛亂擾攘中,那種不同尋常的冷靜令人不安。尚孝王道:“臣在塞北多年,聽聞韃靼有個傳言:宣化城下有條秘道,可從長城外直入城內。這條密道一旦為韃靼所知,就可長驅直入,所以,宣化城不安全。當初太\\祖開國,定都南京,那裏有鬼神庇護、祖宗保佑,所以,臣建議,該退回南京老都。”尚孝王慢慢展露一個笑容,“畢竟,‘退’一步,海闊天空。您說對麽,陛下?”


    一聞那個‘退’字,承平帝全身的冷汗都結成寒冰,手握九龍椅扶,身子仍由不得微微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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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記得……他記得……”對著吳皇後的靈位,承平帝喃喃道,“他果然……不曾忘。”


    三十年前宣化城,建業帝的聲音如在昨昔:


    “敵軍圍城,我父子囿於城內,如燕巢幕上,誰願臨危受命,誰就挺身而出吧。”


    望著建業帝的背影,十七歲的祝堯齡喘息一聲重過一聲,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他不要做質子!他不要在那不勝苦寒的塞北了卻豬狗不如的殘生!衣袖上忽然傳來一個輕微的力道,拉他向後,吳淑琴?


    祝堯齡隻愕然片刻立即頓悟,毫不遲疑地向後退了一大步。


    隻這一退,今後的三十年,果然便是海闊天空。


    作者有話要說:  大同城、宣化城等指的是一鎮之內的核心城。大同鎮、宣府鎮、榆林鎮這種帶鎮的,指的是以核心城以及兩邊的一大段長城中的所有鎮和堡。


    第58章 極樂之樂


    “看他現在這副模樣,骨瘦形銷,還瞎了眼睛,就憑他自己能從韃子手中逃出?”承平帝冷笑,“笑話。”


    王弼腦中依稀現出三十年前那個明如朝霞的少年,暗自歎息,道:“王爺不是說,韃靼現在舉兵入邊關,邦內空虛,防守鬆懈,才有了可乘之機?”


    “不錯。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韃靼大舉進犯時回來,居心何在?”


    王弼心一緊:“陛下的意思是,王爺跟韃子,有所……”


    “他連少時的一點點舊怨也牢記不忘。如此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之人,這麽多年來被困塞北,能不怨恨朝廷、怨恨朕?說不定,早已叛國投敵,成了他們的內應,更說不定,他們私下已經有了什麽盟約。朕沒有追究他,一來是念著手足情誼、他這麽多年來所受的辛苦,二來是想看看他究竟有什麽陰謀詭計。如何,京城危機,圖窮匕見了吧?”


    “您是說,王爺建議您退避南京,是另有圖謀?”


    “韃子狡猾,大軍主力至今難尋。他這一來,倒真是畫蛇添足、自露馬腳。他會對朕有什麽忠心,擔心朕的安危?他巴不得朕亡國滅身,他好兄終弟及。他建議去南京,韃子就一定埋伏在南去途中!他危言聳聽,說什麽宣城下有密道,一定是故布疑陣,朕便偏要去宣城。”


    見承平帝對尚孝王的防備已經接近走火入魔,王弼愕然,道:“陛下,三思……”


    “你不是不知道,自幼,老四比朕更厭惡祝堯禪。再說,老四父子倆是戴罪之身,生死榮辱都在朕一念間,能不極力護駕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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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煙塵滾滾,馬車顛簸不已。劉暢實在難忍,掀起簾子:“太後,咱們慢著些吧,再這麽趕下去,臣擔心您的鳳體。”


    “哀家支持得住,快一點,再快一點。”


    “要不,咱們先回宮去吧,興許陛下還未動身。”


    “不,哀家知道陛下,敵軍逼京,他不會多做一日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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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明妃?”祝鬥南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靈光一現,想起是小湯山那一夜吳貴妃對他提起過,“是那些修習藏密極樂之音的女樂?”


    韃靼密使有些詫異:“您聽說過?”


    “還聽說,不怎麽樣。當今皇上就聽過她們奏的所謂密樂,並沒什麽效用。”


    韃靼使聞言麵露鄙夷:“那是貴國皇帝見識淺薄,不得其法。”


    祝鬥南眉一挑:“哦?”


    “十二明妃,是喇嘛教的法王們密灌頂時用來助興的。法王們內功深厚,當然能受益無窮。貴國的皇帝,恐怕是縛雞之力也沒有吧?”


    祝鬥南若有所悟:“難道說,這極樂之樂,要對修過內功的人才起作用?”


    “可以說,內功越深厚,所受影響就越大。當年,貴國有一高手王弼,傳說他修先天童子功,修為極為深厚,就是被喇嘛教的極樂之樂破了功。”


    祝鬥南怔了半餉,仰天大笑:“祝北極,祝北極,妄你自負身懷絕技、清心寡欲,還真是物極必反,盛極必衰!”


    韃靼使對他的猖狂模樣頗為不滿:“此事要保密,龍虎將軍一向厭惡這些陰謀詭計。”


    “什麽陰謀陽謀,除去祝北極,是在為他清掃障礙。好了——”祝鬥南看他倨傲的神情,強抑心中不悅,“不必多言,我自有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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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北極所帥之軍與韃靼軍在陽原縣附近遭遇。韃靼軍立即原地駐紮,拒不出戰。祝北極明知對方主將是祝北狩,可既然兩軍敵對,就不容私情。他等了一整天,韃軍仍是毫無動靜,傍晚時,卻等到了越季。


    祝北極驚喜交加:“你怎麽會來?是怎麽穿過韃子陣營的?”


    越季神叨叨一閉眼:“本小姐有隱身穿牆之術,過千軍萬馬如過無人之境。本小姐還能掐會算,算到殿下您軍中暗藏春色,豔福無邊。”


    祝北極唯有搖搖頭。這次出京雖然倉促,可王弼想得周到,鑒於皇上多疑多變,還是讓王晨嬰隨他同去,可以往來傳遞消息,自己才好暗中支應。祝北極雖覺得無此必要,卻也盛情難卻。軍中皆是男子,王晨嬰隻能單擇營帳而居,頗為顯眼,被越季發現也不足為奇。


    祝北極道:“閣下既有如此法力,想必也能幻化作別人,一定是偽裝的。我所識的越小姐,心胸開闊、落落大方,而且跟我心意相通,絕不會有如此猜忌。”


    越季當即紅了臉:“呸呸呸,誰和你心意相通了,不要臉……”


    祝北極便不言語了。


    忍了一會兒,越季舔著臉湊過去:“怎麽不說了?”


    “說什麽?”


    “我的好處啊。”


    “剛不是說了好多?”


    “誒呀那都是些什麽,你怎麽不幹脆說我忠勇仁孝、足智多謀、俠肝義膽,想跟我結拜兄弟?”


    祝北極忍著笑。


    越季始終沒等到想等的,丟過去一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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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何時起,帳外響起樂聲。敘話幾次被打斷,二人終於靜下來。細細一品,覺得似不像是中原樂器所奏。也難怪,不遠處就是韃靼的軍營。雖然不熟悉,可那曲子卻說不出的好聽,又隱隱透出一絲詭異,隻讓人心搖神馳,甚至……


    帳子不遠處,王晨嬰一陣陣的耳熱心跳。看來那藏人樂師沒有虛言,這極樂曲果然厲害。


    忽然,她腕子被人一把握住。


    祝北極?


    他的臉剛好掩進月光照不到的一角暗隅,並不十分清晰,可憑著對他的熟悉,王晨嬰仍可認出:“北極,你怎麽……出來了?”


    “裏頭……好熱……”


    聽著他不大正常的聲音,她心神蕩漾,是樂曲產生了作用——樂師說過,男子所受影響要強於女子十倍,此時隻怕他已經是欲火燒身。她忙得反握住他。


    “不……”他的意識似乎清醒了些,“不行。我、我要走了……”


    “別走——”她一把攥得死死的,“不要走。我願意,我願意的……”她第一次靠進他懷中,他隻是稍向後撤了撤,到底是沒有躲。


    輕輕摟住他腰身,王晨嬰自己也是身軟如綿:“隻要你,今夜之後,不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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