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如果喜歡一個就是這種感覺, 雲暖想,自己大概已經跌入深淵。


    自從遇到喬景延,雲暖才後知後覺的注意到, 原來自己內心深處,還是會有小女生的柔弱和膽怯,小心翼翼和瞻前顧後。


    她並不如自己想象中那麽堅強, 一旦和這個人站在一起, 她所有的傲氣,所有的耀武揚威, 都能因為這個男人而逐漸柔軟下來。女孩子身來本就柔弱,隻看你和怎樣的人在一起。


    她想, 遇到喬景延,大概並不是什麽壞事。


    沿途踩著花瓣一路往小旅館回去的路途上,雲暖帶著喬景延繞了不少小巷子, 有散發著濃鬱烤麵包香味的小巷, 有在鬧市裏安然寂靜的花店, 也有踩著花瓣尾隨了他們一路的阿拉斯加, 雲暖一直拉著他, 再也不敢放開, 偶爾路過什麽特色的小店,她會主動停下來, 好吃的要介紹給他,好看的也會征求他的意見,帶一些隨禮回去。


    喬景延以往出門, 身側總是陪伴著駱沅,也曾經同駱沅一同前往什麽地方去遊玩過,但駱沅的性子和雲暖比起來,又是天差地別,兩個大男人出門,簡潔至極,話也不多。


    和雲暖在一起,卻覺得整個世界都明亮了起來,被這人因為擔心他而的抽泣的聲音觸碰到內心的柔軟,被她一路挽著手,和自己極盡詳細的說起關於小鎮的曆史和文化,又聽她自信十足的和他說話:


    “有我帶路,喬先生什麽顧慮也不要有。”


    他現在可不擔心她帶路,隻擔心她什麽時候突然撒手,連帶著身上的氣味也一起消失了。


    回到露西太太的旅館,喬景延不忙著給自己換洗衣物,倒是忙著給脫了鞋子跑到陽台開窗子的雲暖打了一盆水,告知她:


    “先把腳洗了。”


    不知道這姑娘一路踩了多少泥濘,沾染上多少花瓣,但這都是因為他造成的,他甚至都沒有離開洗漱間,一直等候在門口。


    雲暖踩到溫水裏,這才察覺到腳裸處有點辣疼,低著頭觀察了好一會兒,這才看到因為不合腳的高跟鞋擦破了皮的腳踝,雖說喬景延看不見,但一個大男人,總是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雲暖自然還是有些不自在,問他:


    “你不換衣服?”


    喬景延沒聽到她說腳疼或是受了傷,有點不放心:


    “有沒有地方磨破了,傷到了?”


    “我哪能那麽脆弱啊,喬景延。”


    她都沒注意到關於對這個人的稱呼,在毫無察覺的時候已經改變,她從不在意這種小擦傷和小碰撞的和他解釋:


    “你可別覺得我是那種一點點事情就會大驚小怪的人,我沒得到過多少嬌慣,從小就帶著我們家的小拖油瓶,所以啊,我沒那麽脆弱的。”


    她可是要照顧他的人,怎麽能自己先倒下。反倒是喬景延的過多關心,讓她不得不為自己解釋一番。


    喬景延知道,也正是這樣平日裏不拘小節,不計較和固執的性子,才會因為突然消失的嗅覺而惶恐不安,成為內心最大的障礙。


    喬景延問她:


    “那可以同意我去鬥香大會,指點指點我了嗎?”


    他可是記得的,茉莉花節結束以後,她說給他一個答案。


    雲暖的腳趾頭在水盆裏晃蕩了許久,聞言,抬起頭看了一眼麵前的男人,和他說:


    “你知道我去了也無濟於事,拉上我去沒意思的。”


    “我曾經覺得我去了公司也是沒意思的,但當我日複一日的去感知周圍的事物,聽聞身側說話和談論,還有每日駱沅的工作報告,我才漸漸知道我爺爺那時候為什麽會讓我去公司。”


    喬老爺子固執己見,最開始得知他失明的時候,甚至整夜整夜的打電話,想盡了辦法也希望他能看得到,無奈最後被一紙報告單打破了希望,那時候的喬景延無法理解,被人逼著去正常的學校,去社交場合,去學習各種和他的家族企業相關的知識,他在喬老爺子眼裏,好像從來不是一個盲人。


    他以為是他不肯接受,甚至也無比厭惡這樣的做法。


    直到某一日,喬老爺子生病住院,以為自己快要不行了,拉著喬太太的手說:


    “反正誰也罩不住他一輩子,就這麽磕磕碰碰長大就好了,至少不會無法生活自理,無法參與正常的社交圈。”


    人生字典裏,本來就不應該打上逃避這個標簽,所有你逃避和害怕的一切,終究不會隱埋在內心一輩子,他們總會經過時光,成長為看不到的龐然大物。


    所以那一日,他在心理把一項嚴苛和固執己見的老爺子,理解的更加溫暖了一些。


    算是一種同病相憐的心態,他不想雲暖也如同曾經的自己一樣。


    ——


    雲暖無法拒絕這個人提出來的要求,隻要一聽到他的語氣稍微軟下一些來,自然就會先舉手投降。


    經過中午把“男朋友”弄丟這件事情,雲暖本就有些心有餘悸,不怎麽想去參加晚上的派對,正準備卸妝,偏偏被她以前的鄰居蘇姍叫住,非要帶她去:


    “一年一度解放天性的狂歡,可不能讓你窩在旅館,必須帶上你的男朋友一起來。”


    蘇姍太太這一口不怎麽流利的中文,就是雲暖教的。她偶然喜歡中英混雜,雲暖也聽得懂。


    雲暖無法拒絕這位太太的熱心腸,給喬景延找了合適派對的衣服,帶著他一同前往,坐著蘇珊太太家的車去派對地址的路上,蘇珊又和喬景延做了自我介紹,開玩笑的和喬景延說:


    “我知道雲暖身上的太多陋習,希望你以後不會介意。”


    雲暖的鄰居和她關係非常好,也隻有這樣才能當著雲暖的麵說這種話,喬景延笑了笑,說道:


    “她在我心裏,無論如何都非常優秀。”


    隻當喬景延再說客氣話的雲暖,卻被他說起這些話來真摯安靜的目光吸引,有些不好意思的和他解釋:


    “就是些和暴躁脾氣有關的陋習。”


    喬景延聽出雲暖當了真,抬起手摸了一把她的頭發,笑的倒是很開心。


    從車上下來,蘇姍太太在下車之前,拉著雲暖說了一句:


    “他知道你的情況嗎?”


    雲暖點了點頭,隔著玻璃窗看向站在外麵西裝革履的男人,小鎮中心明亮美麗的燈盞映照在他的背脊上,有關於這人周圍一切,便全部染上了溫暖的顏色,漸漸明亮起來,雲暖和蘇珊說:


    “他知道我的情況,是個非常豁達,大度的男人。”


    除了錢茵,雲暖在這裏的交心好友便隻剩下蘇珊,她眼眸裏泛著光,滿懷憧憬的和蘇珊說:


    “我確定我很喜歡他。”


    喬景延在門口等了沒多久,便聽到車門打開的聲音,雲暖先從車裏出來,帶著他前去派對現場,因為茉莉花節而舉辦的格外盛大的派對中心提供免費的甜點和水果,吸引了不少遊客,雲暖找了個角落的位置,替他看看場內的盛況,和他說:


    “這是鎮上最大的一家酒吧,每年都是這樣,盛況也都差不多。”


    可是今年對於雲暖來說,因為多了一個喬景延,而顯得不太一樣了。


    喬景延喝了一口雲暖給他的果汁,樹莓口味的果汁在舌尖炸開,整個口腔都是甜的。他聽得到關於這裏的一切,傳入耳朵裏的薩克斯的聲音,清脆性感,夾雜著會場裏的議論聲和嬉笑聲,編織成一副熱鬧非凡的畫卷。


    喬景延總是喜歡依靠這些,來辨別此時此刻自己所處的環境和位置。


    後來他隱約察覺到身側的雲暖有些不自在,這才開口問她:


    “怎麽?看到誰了?”


    他猜測雲暖突然不說話,是因為看到宮允那個喜歡死纏爛打的前任,可是雲暖看到的,卻是身處在舞池中央的錢茵。


    這人一向最喜歡出席這種派對,甚至她連她的穿衣打扮都能揣測出來,今年依舊如常,隻是身邊多了不少花花公子,她就站在舞池中央,和另一個男生跳完舞,又馬上換了個男生。


    後來錢茵忽然在人群裏撞見雲暖的眼睛,這才停了下來。


    錢茵本想過來找雲暖,不料被突然冒出來和雲暖打招呼的露西太太一家人打擾了,露西太太的小兒子拉著雲暖的手,直接問身側的喬景延,能否和她的女朋友跳一支舞。


    喬景延欣然應許,鼻尖和雲暖身上的香味一擦而過,便能感知到雲暖已經拉著小男孩子的手到了舞池裏。


    不過一會兒,停好車的蘇珊太太進來,看到喬景延一個人坐在角落,手上握著一杯樹莓果汁,安靜的聽著關於舞池裏的聲音,盲人對於這個世界的觀察總是細致入微,他似乎在這樣嘈雜的聲音裏聽到了雲暖和小男孩子嬉笑聲音,不過一瞬間,眉頭就舒展開來,笑的很幸福。


    蘇珊拿了杯橙汁和喬景延碰了杯子,順勢坐在他的身側,看向在舞池中間跳舞的雲暖,提到: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這姑娘熱情的微笑了。”


    蘇珊太了解雲暖,提起昔日裏傲氣天才的美麗女孩,蘇珊說話的聲音也帶著些許的惋惜,喬景延用食指摩挲著杯口的邊緣。側著腦袋說:


    “她會振作起來的。”


    “我知道她會。”蘇珊喝了口橙汁,和喬景延提起了曾經和雲暖相識的事情:


    “這姑娘非常的好學和勤奮,她給自己太大壓力了,所以需要放鬆放鬆。”


    她記得雲暖真正沮喪和瘋狂起來的那段時間,因為一瓶香水而突然間名聲大噪的雲暖,開始產生了憂慮和壓力,一旦給自己套上想要超越自己的目標,她的壓力就會呈現數倍的增長。


    “你知道,哪怕擁有二三十年調香經驗的調香師,也隻敢自稱是個新人。”


    年少成名的壓力像是壓在雲暖心尖上的稻草,一連好幾天沒有出過門的雲暖,最後在接受蘇珊煮的玉米濃湯之後,失去了嗅覺。


    她連蘇珊每日煮的玉米濃湯都察覺不出了。


    所有的食物在她的眼裏不過是填飽肚子的東西,和很多壓力大而無處發泄的人一樣,雲暖把自己鎖在家裏整整一個多星期。


    直到某一日,蘇珊敲不開她的房門,叫來警察打開,隻看到躺在地上,已經暈厥的雲暖。說道這裏,蘇珊苦澀笑了笑:


    “這個傻姑娘以為,嗅覺能分辨出來的東西,味覺也可以。”


    她被夜以繼日的壓力壓垮,最後終於認命,連味覺也一同放棄,準備回國當個逃避真相的傻姑娘。


    “她回國的時候我還在堅持不懈的和她發郵件,但是她回複的全是平安的喜報。”蘇珊聳了聳肩膀,“她好勝心很強。”


    聽聞這些事跡的喬景延,握著大半杯樹莓果汁,怎麽也無法平複下去,隻是蘇珊太太說的那個詞一直清晰的刻在他的腦海裏。


    傻姑娘。


    她的確是一個傻姑娘。


    蘇珊不過是想著和喬景延說說她的真實情況,卻從未料到,原本準備來單獨會一會喬景延的錢茵,就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她突然間愣住,握著紅酒的杯子愣在原地站了很久,她剛剛可是聽的很清楚:


    雲暖,失去了她引以為傲的嗅覺。


    ↓


    ↓


    ————


    拋棄了所有不開心的回憶,在舞池裏的雲暖就像是夜幕裏璀璨又耀眼的星星,眼看她拉著小孩子跳舞,很快就有打扮紳士的男士前來邀請她,她隻搖了搖頭,從舞池中間下來,徑直朝喬景延走去。


    心裏掛著他的行動不便,她不會因此而離開他太久,看到她回來,蘇珊站起來招了招手,看她走到了半路,索性把喬景延拉起來,推給她:


    “來這種地方不跳舞怎麽行?”


    喬景延哪裏會跳舞,倒是突然間被露西太太拉起來,推給雲暖,嚇了一跳,一轉身,他的手就被雲暖的手拉住。


    大抵是因為剛剛和小孩子跳的很開心,雲暖的手指尖很溫暖,她在擁擠的派對上拉住他,直接帶著他往舞池中間走:


    “喬景延,你會跳舞嗎?”


    他不會,至少作為一個眼睛不好的盲人,並不需要去學習這項社交禮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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