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您批評得對。”


    攻愈發惱怒:“你除了套話會不會講一句別的?心裏在怎麽編排我?”


    受被逼到狗急跳牆:“你說的都對!我一直覺得收養他是對不起他!”


    攻啞火了。


    受抹了把汗:“但我怎麽會怪你?我心裏……我心裏……”


    攻在受那張鹹魚臉上第一次看見了明顯的情緒波動,那是一種從不剖白自己的人頭一次嚐試剖白時的苦惱。


    攻一下子冷靜了下來。


    受:“我上次在酒吧看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也是有煩惱的。最近你……很忙,我就想著,不好拿我教壞的孩子再來浪費你的時間。”


    攻聽明白了。受早就看出了他這兒也有父子矛盾。


    攻苦笑了一下:“我原配去世時,兩個孩子還很小。我那時就想過,首先不再留下其他後代了,其次給他們找個溫柔的後媽——那會兒我還是認真考慮過婚姻的。結果,我看走了眼,讓一個女人有了接近和傷害他們的機會。”


    受沒料到攻會突然把家醜抖落給自己,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攻:“我發現後立即趕走了那女人,但兩個孩子還是留下了心理陰影。那之後我就死了再婚的心,找的情人無論男女,一律不帶進家門了。”


    受終於找到了台詞:“這是為了孩子好。”


    攻:“真要為了孩子好,我就該清心寡欲做個和尚,像你這樣。”


    受:“……”


    攻:“但是,我沒覺得對不起兒子女兒——我把他們養大,給他們的都是最好的,操了不知多少心。沒有父母是完美的,我這樣的都不自責,你有什麽好自責的?”


    受一怔。


    攻說這麽多,居然是為了開導自己。


    攻:“你兒子被我打回二十遍都沒放棄,這已經是進步了。如何教他是我該考慮的事情,你腦子裏可以琢磨點別的。”


    受:“比如?”


    攻:“比如你自己的人生。”


    第十二章


    受對自己的人生當然不存任何指望了,攻卻略微做過一番設想。


    攻的私心裏一直盼著看看受穿回戲服,變回那副顧盼神飛、蠱惑人心的樣子。起初純粹是出於個人癖好,如今則多了為受著想的成分。


    但人生不是換裝遊戲,受也不是任人擺布的npc。不管出於何種目的,攻都不想替對方做這個決定。


    無論如何,有備無患總沒有壞處。攻不聲不響地托了個關係,銷毀了受檔案裏的曾用名記錄。


    黑曆史清幹淨了,攻又把目光投向了現今的影視圈。


    之前由於厭惡這圈子的風氣,攻一直不願往裏麵摻和。但以受的年紀,如果將來想作為新人拿角色,唯一的可能就是帶資進組。


    既然未來存在著這個可能性,攻就計劃著先投點小錢探個路,試試這灘水的深淺——他雖然做得起賠本生意,但並不想當冤大頭,商人秉性使然,加入遊戲當然是衝著贏麵去的。


    一天下班後,攻將受帶去參加了一個聚會。


    攻事先沒解釋是什麽聚會,也沒讓受如何打扮。所以受一身鹹魚裝扮到了地方,才發現全是影視圈的人。


    受頓時進入了應激狀態,手腳發冷汗毛倒豎,如履薄冰地觀察著周圍的麵孔。


    片刻後他才想明白,擔心是多餘的:二十年來,圈裏混的不是成了大佬就是已被淘汰出局,四周早已換成了一批新人。即使有舊識,多半也忘記了自己。


    話雖如此,當攻上前去與人攀談時,受還是渾身不自在地落在了後麵,轉身裝作去替攻拿飲料。


    就是在這轉身之際,受跟一個熟人打了照麵。


    此人是當年與他同居過三年的那個導演。


    當初不入流的小導演鑽營這麽多年,也混成半個人物了,此刻正挽著自己的妻子。


    對方起初還不確定是受,但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受的神情變化過於誠實,讓他也驟然煞白了臉色。


    導演剛入行的時候,心裏還是有點兒理想主義的。這份奢侈的理想主義讓他跟受相愛了三年,還收養了兒子。


    但他的心在那次經濟危機裏經曆了一次大清洗,他覺得自己成熟了,擁抱現實了。


    那個時候,導演以為受也同時成熟了。他甚至暗中猜想,受跟自己是有這個默契的——否則當自己周旋於各位的大佬麵前討投資時,受為何一直陪在身邊呢?


    後來果然有財團大佬看上了受。


    小藝人爬一爬床,是很正常的事。導演覺得受已經做好覺悟了,他會去跟那大佬睡一晚,或者很多晚,為自己換來翻身的機會。


    他很快發現自己想多了。


    受帶著一身傷痕回來時,導演在家門裏對他下跪了。在導演心裏,自己是對人生下跪了。下跪的導演絕望而沉痛:“我救不了你,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求你走吧,我真的沒有辦法……”


    受低頭看了他片刻,一句話也沒說,踉蹌著轉身走了。


    那天之後,受徹底消失,不留任何蹤跡。


    導演成功地跟一個有門路的女人結了婚,還生了孩子。


    年頭長了,導演甚至會懷疑受隻是一場夢,一個被青春的荷爾蒙與荒誕的夢想催生的幻影。


    這早已死去的幻影又陰魂不散地回來了。


    導演比受更驚慌。


    導演立即找了個理由將受單獨拉到一邊,不尷不尬地敘了幾句舊,受心不在焉地應了。


    青春的荷爾蒙與荒誕的夢想催生的美人老了,被生活醃成了一條鹹魚。


    導演心中生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鄙薄:為什麽要出現呢?為什麽要將我記憶中僅存的一點美好都徹底毀掉呢?


    在導演眼中,受顯然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導演:“你也看見了,我已經結婚了,孩子還很小……他們都不知道我的過去……混到今天確實挺不容易的,我知道你也肯定有困難,這樣吧,咱們就都講講情義。”


    導演摸出一張支票遞給他。


    這段話的中心思想是:“拿著封口費滾得越遠越好。”


    受盯著支票看了幾秒,笑了。


    主要是覺得這世界很幽默,大家都很喜歡給自己遞支票。


    要說受心裏不存怨恨,那是不可能的。


    但這麽多年過去了,說什麽都晚了。退一萬步講,今日如果重提當年的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自己的平靜生活也要被打碎。


    但受當然也不願意讓導演順心。


    為了膈應他,受死皮賴臉地屈指一彈那支票:“老板,誠意不夠啊。”


    導演:“……”


    受才不管他怎麽看自己,漫天要價,狠狠訛了一筆。


    與此同時,跟人談生意的攻發現受已經消失很久了。


    攻突然想到他有可能是被誰認出來了,怕他遇到難堪,連忙四下找他。


    於是攻尋到角落時,正好看見受皮笑肉不笑地從一個人手裏接過一張支票。


    這一幕如此熟悉,攻心頭無名火起。


    誰啊?憑什麽學我給錢啊?


    攻並不知道這導演當初扮演的角色,因為受從未提起過。


    於是攻衣角帶風地走了過去,通身翻湧著王霸之氣,看也不看導演,直接質問受:“這是哪位?”


    受:“……”


    這種捉奸在床的即視感,讓受和導演同時震驚了。


    導演看了看總裁,又看了看受,那眼神的內涵非常豐富,包括了“你果然是這種人”“那你當年裝什麽”以及“你都這樣了咋還能傍大款”等層次各異的鄙夷。


    受一顆刀槍不入的鹹魚心,終於還是被他的眼神刺成了篩子,湧出了新鮮的血肉。


    受慘淡地說:“熟人。”一邊自暴自棄地把支票塞進了口袋。


    攻的念頭轉得飛快。


    熟人為什麽要給錢?是可憐受嗎?那受為什麽要收?聯想到當初受對空白支票的處理,攻不覺得受會接受任何“熟人”的支援。加上受明顯不對勁的表情,攻隱約猜到這“熟人”跟受有著更深的瓜葛。


    攻又多看了導演一眼。


    這一眼洞穿了他臉上的惱怒、恐懼與鄙夷,閱人無數的攻一下子懂了。


    不管這人對受幹過什麽,反正不是好事。


    攻幾乎是下意識地想替受找回場子。


    受現在需要一個金光燦爛的大款給他撐場嗎?並不需要,隻會讓對方聯想得更為齷齪不堪。


    所以在這個長達數秒的停頓過後,攻突然變魔術般變臉了。


    攻慢吞吞地拉起了受的手。


    受:“……”


    攻握著他的手討好地搖了搖,近乎諂媚地說:“別生我氣啊,我這不是擔心你迷路嗎,找過來的時候有點急了。”


    導演和受再次同時目瞪口呆。


    受:“不敢,不敢。”


    攻:“看吧,我就知道你生氣了。”


    受:“……”


    攻委委屈屈地拍了拍受:“我走,我這就走了,你玩夠了別忘了回家哦。”


    受呆若木雞地望著他離開了。


    攻越走越遠,一直到快要消失在人群中時,才背對著他瀟灑地揮了揮手,那意思是“不用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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