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才爭端中始終像個透明人一般保持著極低的存在感的沈略沈略突然出聲道:“我能去看看他嗎?”


    馮沒有明白她的意思:“誰?”


    沈略的眼睛裏閃著一種奇異的光彩,她輕聲回答:“安德烈,那個快要死掉的人。”


    馮似乎是想問一句為什麽的,但他還是憋住了那個一問,平靜地回答道:“當然了。”


    他差使了一個人領著沈略往約翰的房間走去,他的房間在一個拐角處,再往裏走就是一個死胡同,那邊似乎原來掛了一張畫,但是現在隻剩下釘子釘過的痕跡。


    沈略的步伐沒有停留地向前邁去,一下子推開了那扇門,一邊朝著她身後的那個年輕人說道:“你能在外麵等一會兒嗎?”


    那人沒法拒絕這種過於溫和的詢問,隻能是站在原地點了點頭。


    沈略衝著他笑了笑,然後關上了門。


    她一眼掃到了室內的一張床,床上渾身燒傷的安德烈被做過簡單的處理,塗滿了紫色藥水,使他的模樣更接近於一個可怕的怪物。


    他的喉嚨似乎沒有受傷,但他也隻能夠發出一種啊啊的聲響,因為任何一個字句都能牽動他的麵部神經,讓他痛不欲生。


    他終於能夠睜開雙眼,那雙看向沈略的眼睛黑白分明,是雙少年人的眼睛,放在平日裏,應當是笑的。


    床頭櫃上擺放著零散的車票,和一把老式□□,那大概是約翰的東西,他可能有著並不良好的整理習慣。


    一隻蒼蠅在散發著詭異氣味的室內飛來舞去,發出令人煩躁的嗡嗡聲,最後落到了安德烈有些腐爛的右側臉頰上。


    沈略上前一步,伸出一隻手幫他打開了那隻蒼蠅。


    那雙悲傷的眼睛看著她,如果能夠說話,他大概也很想說一句謝謝。


    但可惜他並不能。


    他隻有一雙眼睛能動。


    沈略的另一隻手無聲地抓起了床頭櫃上的那一把老式手,槍,她對鳥槍的操作沒有什麽經驗,但對於這種手,槍十分手熟。


    她抬起手,將黑洞洞的槍口抵到了安德烈的額頭上。她的動作依舊熟練,讓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一次瞄準,這一次的目標甚至不能夠移動。


    沈略的聲音溫和——


    “晚安。”


    第39章 特修斯悖論(一)


    “如果將特修斯之船上的木頭逐漸替換掉, 到最後,所有的木頭都不再是原來的木頭,那麽這艘船還是原來的船嗎?”


    站在走廊之間晃蕩的人們聽到了一聲槍響, 他們微微抬起頭時, 略顯疲憊的臉上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這一聲槍響像是今夜的喪鍾,人人都知道誰死了, 可是人人都不打算發表什悼詞。


    矮胖子的右手拿著剛才從沈略那邊繳過來到底鳥槍, 他抬起右手,往自己的嘴裏灌了一口伏特加, 一邊含含糊糊地笑了起來:“拿槍的姑娘啊。”


    約翰卻皺起了眉頭, 他故意裝出不快一般說:“那樣會弄髒我的房間。”


    邊上的人們聽到了他這麽一句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話,臉上都盡力露出了一些虛情假意的微笑來。而實際上,他們已經幾乎喪失了這樣輕鬆的笑容, 唯獨在此刻能稍微放鬆一下 。


    然而這樣的輕鬆在下一秒被另外一處傳來的連續的幾聲槍響打破,有男人的尖叫從黑暗中傳來, 約翰同那矮胖子互相看了一眼, 誰也沒有動。


    矮胖子動作熟練地將鳥槍架在了自己的肩上,準備隨時結果對麵出現的什麽東西。


    令他失望的是,從黑暗中闖出來的隻有一個跌跌撞撞步伐不穩的年輕人, 他滿臉的鼻涕眼淚,一臉的惶恐失措, 但確實毫發無損。矮胖子看見是船上的人,鼻尖裏發出一聲輕蔑的嗤笑聲,似乎是嘲諷他的膽怯。


    約翰走上前一步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撐起渾身發軟的年輕人,一邊以安撫的口氣發問:“你感覺怎麽樣?”


    矮胖子走上前來,將剩下半瓶伏特加灌進了那個年輕人的嘴裏,有一半落到了他的衣襟上,將那塊布料染成了深色。


    年輕人用囈語似的聲音發聲,約翰隔了許久,聽了好幾遍才聽清了他在說些什麽:“有怪物,怪物。”


    矮胖子提著那把槍往黑暗處走了兩步,再往裏便什麽也看不清,那是深淵一片,或許藏著什麽可怕的怪物。


    約翰耐心地等著年輕人冷靜下來了一些,才開口問:“你在哪裏看見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畢竟現在無論發生任何狀況,都事關一船人的生死存亡,他不能不問清楚。


    年輕人頓時有些心虛地別開了眼睛,他的臉頰因為過高的酒精度數而微微泛紅,一直紅到了耳根處。他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是在地下室那邊……那應該是一條人魚,不……不能算人魚,人魚不該是她那個樣子的。”


    約翰終於收起了那素來偽善親切得令人惡心的笑容,他麵色不好看地說:“不是說不要去地圖上沒有標記過的地方嗎?”


    年輕人沉默著,沒有回答他的話。他們從來是海上的亡命徒,對著從前劫掠的行船,從來是一點不留。年輕人有著過於大膽的心髒和過於高效率的行動力,他沒什麽猶豫地就留到了地下室的貨倉裏,但是他現在祈禱著,自己從來不曾下去過。


    人類總有一天被他們那過於蓬勃的好奇心害死。


    “什麽……人魚?”姍姍來遲的沈略站在走廊的一頭,她微弱的遠遠的發問無端令人起了一陣寒戰。


    約翰轉頭看向她,臉上露出一個諂媚的笑容來:“他不聽話,到處亂走,聲稱自己看攪巳擻恪!


    沈略本來想往這邊走的,因為這句話步子猛地停住,幾乎有些急切的發問:“在哪裏?”


    連約翰也聽出了不對來,他微微皺眉道:“在地下室的貨倉裏……你想做什麽!”


    還沒等他的話說完,沈略已經邁著有些有些錯亂的步伐略過了三人,一下子衝進了那片黑暗裏,像是一隻撲棱著翅膀的蝴蝶,一下子撞進了一團燃燒的火焰裏。


    約翰的餘光看見了她衣角的一片鮮血,心中暗暗想到:“這個女瘋子。”


    他忍無可忍地回過頭去,衝著一旁無措站著的船員大聲道:“去和老大說一聲,船上出現了一個怪物。”


    他的餘光掃到了那個仍然沒有緩過來的年輕人,順便差使道:“把他也一起拖走。”


    他話音剛落,沈略的聲音從那片黑暗中傳來,像是警告一般:“你們不要跟上來!”


    約翰聽了這話,冷笑了一聲,扭過頭向著一旁的矮胖子道:“帶上你的槍。”


    矮胖子站在原地一動也沒有動,他隻是笑了笑,胖臉上的肥肉擠在了一起,看上去有些凶惡了:“怎麽,你還想上去看看她究竟要做什麽?”


    約翰冷淡地睨了他一眼,開口嘲弄道:“怎麽,你已經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了?還是不敢上了?她從頭到尾都不對勁,我們甚至還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實在是不懂馮的決策。”


    矮胖子拿著槍托拍了拍約翰的肩膀,似乎對他的話很不滿意,但也沒有打算否認前一句話,隻是用著十分寬容的語氣回答:“約翰,你要知道,激將法對我沒有用。而且我從來貪生怕死,要去你自己去。”


    約翰掏出了一把槍,那把槍還挺新,他用著還不太順手,但是他很喜歡。他從來是喜歡“不好”的東西,越是反著來越好,仿佛有自虐症一樣。


    他順著廊梯走了下去,黑暗與陰冷逼近了他,似乎有慘死的亡魂在他耳邊喁喁私語,企圖撕碎他,然而他手電筒的光芒掃到他的身側時依舊是空無一物,依舊是自己嚇自己罷了。


    他沒能找到沈略的身影,隻能用著哄孩子似的口氣發問:“嘿,親愛的,你躲到哪裏去了?”


    他還沒有收到回答,便看見了那黑暗中燃起一朵火光,影影綽綽地閃著來自幽冥的光。


    人與植物有個共通點喜光,那是千百年來演化的結果。


    約翰循著那光走去,他的手電筒破開了黑暗,像是追擊疑犯一般照出了沈略半張警覺看向他的臉來。


    她正微微抬起一手舉起打火機,似乎是在觀察什麽東西。約翰的手電筒的光也照出了她身後的一片東西,他看不清,但是隱約知道那是一幅畫。


    約翰往前走了兩步,沈略仍然站在原處,頭已經扭了回去,繼續看那一幅畫,既沒有歡迎他,也不曾阻止他。


    沈略微微抬起眼睛,借著約翰帶來的光看清了畫上所畫的東西,那大概是一條人魚。


    約翰也看清了,他也理解了剛才的年輕人的失措。整幅畫大約是真人尺寸的大小,是標準西方油畫的筆觸,細節逼真,人在慌張中很容易把這幅畫看成真的。


    畫上的東西,大概是一條人魚。


    這樣說的原因,是畫中哪侵稚物確實是由半個人身與半條魚尾拚接而成。這本來應該是一種美麗神秘的生物,但畫上的那種生物,用約翰自認為正常的審美來看,實在是稱不上美麗。


    畫上的人魚是一條雌性人魚,她有著豐滿肥碩的□□,線條優美的手臂,然而她本來應該纖細有力的腰肢卻異樣地鼓起,被撐得有些猙獰。


    她或許懷著身孕,也可能是因為生了什麽疾病。 因為太過栩栩如生,令觀者疑心下一秒就會有什麽東西破腹而出。


    而那條魚尾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是那種可以燎盡原野的火焰,有著同她病態的、虛弱的體態完全相反的生命力。


    如果僅僅如此,那麽也還算不上怪物的級別。


    約翰的目光移動到了人魚的臉上,分開來看每一張臉孔都有著各自的美感,或陰鬱或妖嬈,她的眼神冷淡而撩人。


    如果忽略那是三張臉,她的脖頸連結的是三個頭顱的話。


    所有的醜陋與美麗,都被這細膩的筆觸給描繪出來,畫者不曾遺漏一點,沒有半點掩藏,似乎對方所有的缺陷,在他眼中都是一種獨特的美麗。


    沈略卻從她那有些駭人的臉上,看出了一絲熟悉來。


    約翰在那有了實質一般的黑暗裏艱難地扭過頭,看著沈略平靜自若的臉緩緩問道:“這他媽的是什麽東西?”


    沈略無從回答他的問題,隻能是冷著臉撇開了話題:“我不是叫你們不要進來。”


    約翰被她這麽一嗆終於是笑了笑:“是啊,你可以進來,我們不可以,天知道你是不是在悄悄謀劃著什麽。”


    這種顧慮當然是正常的,也就剛才一群人都嚇傻了才沒人出來這麽質問沈略。


    沈略無心回應他的譏諷,但在內心感激他的手電筒。她正想著回答些什麽,卻一眼掃到了光與影交錯處是一排簡單的文字。


    “約翰·科汀贈諾恩斯。”


    約翰心中的恐懼讓他有些無法忍受沈略這突如其來的沉默,他幾乎想要去抓沈略的肩膀,但是他沒有成功。


    因為他的動作忽然僵硬了一下,感覺到有什麽滑膩的東西從他的腿邊掠過。


    他迅速地舉起手電筒照向了沈略那個方向沈略微微抬起手擋住自己的眼睛,用困惑地目光看向約翰。


    約翰的瞳孔微微收縮,他顫抖的手努力地堅持著,抓緊了手中的手電,他的目光掠過了沈略,落在了她的身後。


    有一條人魚靜靜地立在沈略身後,他有金色的瞳孔與淺色的頭發,與畫中的雌性人魚有著極其微妙的相似之處,他的臉在半麵光與半麵影的籠罩下,顯現出一種可怕的威懾來。


    沈略無知無覺地站在原處,那條人魚靠得離她很近,可能下一秒他的獠牙就可以撕扯開沈略那有著青色血管的脖頸。


    而她的思緒尚停留在那個簡短的簽名與贈言。究竟那個名為“諾恩斯”的陌生女人究竟是什麽人,至少不會是科汀的未婚妻。


    她有些困惑地抬起右手,試圖擋住約翰射來的光線。


    然後她看著約翰托起了他的槍,瞄準了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希臘神話中的命運女神是三姐妹。所以這邊私設是三個頭_(:3」∠)_


    約翰:臥槽這什麽玩樣兒?


    沈略:我覺得,這可能是我婆婆。


    第40章 特修斯悖論(二)


    約翰這個時候沒有什麽時間思考沈略究竟有多可疑, 他的第一反應隻是拔出槍來,大聲地衝沈略喊道:“快到我身後來!”


    雖然他自認為作惡多端,沈略又是十分可疑, 但也不可能真的留著那個看上去就有些細胳膊細腿的小姑娘獨自對著一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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