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敦露出一個笑容來,他用他一貫的寬容的口氣回答卡文迪許:“你以為那群人藏著掖著的東西, 會隻是個鐵皮殼嗎?”


    卡文迪許對於這方麵沒有絲毫涉及, 而又有著極端自大的性子, 故而有些不屑瞥了沈略一眼:“它除了能天氣預報還能做什麽?你們不是照樣看著洪水來了又退, 一點辦法也沒有?”


    那是十足的嘲諷了。


    沈略收回了手, 她微微偏過頭對卡文迪許說:“因為它是半成品, 你還沒有見識過最終完備的它到底是什麽樣的。”


    卡文迪許酸溜溜地哦了一聲:“那你說說,這個鐵皮能有多大能耐?”


    沈略一字一頓地回答:“可以同‘神’媲美的能力。”


    她的神色認真,少了平日裏同卡文迪許開玩笑的閑散樣子, 深黑的眼睛裏似乎藏著一些隱秘的情緒。


    卡文迪許終於笑出了聲,沒有說些什麽, 隻是抓住了沈略話中的一個字開始反駁:“神?這世界上哪裏有神?如果有神的話,他們為什麽任由這些糟糕透頂的事情發生?他們是死的嗎?”


    中國有句古話, “天地不仁, 以萬物為芻狗”。沈略即便是說了, 卡文迪許大約也不懂,他的中文能力僅僅停留在日常生活的聽說讀寫上, 再說些什麽深入的,他是半點也聽不懂的。


    對他而言, 也已經是足夠了。


    沈略的腦海中依舊是在那片迷霧中的景象,深知這個世界上,確實有那些她所不能解釋的生靈的存在, 並且麵對那些力量,人類是絕對弱小且無還手之力的。


    於是沈略隻是衝卡文迪許說:“他們在,不過他們隻是在看著。”


    卡文迪許顯然沒有聽出其中深意來,他微微眯起眼睛:“才多久沒見你,你就變成了有神論者,老師大概會很心痛吧。”


    老師。


    沈略聽到這個詞從他的口中說出來,無由地覺得有些恍惚。好像上次聽到卡文迪許說這個詞,已經時隔好久。


    章敦也露出了一些懷念的神采,略有惋惜地向著沈略道:“如果老師還活著,那大概一切都會容易很多吧。”


    卡文迪許不愛談及他,但是今天的他似乎有些轉了性一般,不僅主動提起了他,而且聽了章敦這話,似乎有了聊下去的衝動。


    他的眼睛有些不屑地掃過章敦,似乎覺得他的話裏隱藏了什麽極為荒謬的錯誤一般:“什麽叫有了他一切都會容易得多?”


    “沒了他還不行嗎?”卡文迪許雙手環抱胸前,站在原處,臉上帶著他這個年紀的人特有的囂張與跋扈,“當然了我不是否認他的優秀,他是很優秀,但是我不認為我比他差。”


    “他能做到的我一樣能做到。”


    如果沈略的老師還活著,看見他這副模樣,恐怕也要笑著罵一句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非得不知天高,不知地厚,才能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撞南牆不回頭。


    沈略的臉上露出個笑容來:“你能這麽想,很好。”


    卡文迪許卻隻是嫌惡地說道:“別露出那種笑來,看上去簡直同他一模一樣!


    沈略當然知道他是誰了,她有些無奈地說道:“以前的事情,還是不要提好了。”


    卡文迪許哼了一聲,可又像是等著她這句話一般,他緩緩道:“冰釋前嫌?”


    沈略終於笑出了聲,然而卻被卡文迪許那殺神一樣的目光瞪了回來:“冰釋前嫌。”


    章敦本來隻是靜靜地站在一旁,聽了沈略這些話,冷不丁發問道:“不回去了?”


    沈略本來是半邊身子背對著他,聽了他這話,別過頭去看他。在章敦那個角度,正好看到她的眼睛閃著光,那是好幾年前他在她眼中見過的神采飛揚了。


    沈略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露出了一個類似蒙娜麗莎的微笑那樣無解的神情,女人總有很多的方式叫男人摸不著頭腦。


    她收回了手,笑著撇開了話題:“不問自取就是偷,諾亞那邊怎麽可能願意把朱諾計劃的巨細透露給你們?”


    章敦看上去坦坦蕩蕩,理直氣壯,可謂是非常不要臉的模樣了:“是科汀率先單方麵撕毀協議,我們向他要一點賠償也不過分吧。”


    沈略很是欣賞他這種不要臉,比他平時擺出來的翩翩風度要討喜得多了。


    “聽上去不錯。”沈略如是說道。


    章敦與卡文迪許都已然是一副放下戒備的模樣(如果忽略後者一如既往的討厭嘴臉的話),沈略站在仿製的朱諾麵前,站在她好幾年前未完備的半成品麵前說道:“今晚就可以調試了。”


    卡文迪許揶揄道:“你看上去似乎很迫不及待?”


    沈略隻是笑著回敬道:“失物多年,物歸原主,還不許我高興高興,卡文迪許,你還挺霸道的嘛。”


    卡文迪許的眼中似乎有什麽光芒閃爍,他本該反駁的,但是他沒說話,眼中有著青年的火苗。


    對於宇宙,甚至僅僅是對於這片廣袤無垠的土地,和淹沒土地的海水,人類都隻是過於年輕的物種。


    沈略同他們一起走出了船艙,不遠處停泊著的特修斯號上的人群看見了他們,準確的來說是看見了沈略,他們無一不發出了熱烈的喊叫,像是狂熱的教徒,像是滾燙而熱烈的教堂中的燭淚,滴到手上也會傷人。


    章敦意味深長地看了神略一眼,而後緩緩道:“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有這麽一天,萬眾矚目,萬人簇擁。”


    沈略露出了一個苦笑,如果章敦覺得自己沒有看錯的話,沈略很快轉過了臉,說出的話隨著半麵風散開了,章敦聽見她輕聲道:“這樣的萬人簇擁,我覺得還不如不要的好。”


    風帶走了這麽一句話,神略已經轉過了身,同溫熱的海風恰好錯開,她向著特修斯號上的人有些誇張地舉起了手,她揮手致意,卻不知道為何致意。


    人們的叫喊聲更大了。


    烈日朝陽下,像是歡送或是恭迎他們的英雄。


    “明明我什麽都沒有做。”神略將這句話吃進嘴裏,難以出口。


    特修斯號上的乘客們大部分是異能者,比於約翰那樣的控製氣流,他們的異能更加多種多樣,多姿多彩,如果有博物館陳列,那麽約莫要占一個盧浮宮。


    章敦同官方那邊通過氣之後,同特修斯號上的人們建立了友好關係、罱弧—就像之前和諾亞方舟號所做的一樣。


    晚上的時候人們甚至吃了一頓比較豐盛的晚餐,氣氛熱鬧得像是一場嘉年華晚會。


    而長風破浪號的另一麵則顯得有些冷清,沈略一向是不喜歡那種嘈雜喧鬧的氛圍的,在被熱情的信徒推搡了一會兒之後,終於是跟著章敦一起走到了船的另一邊,卡文迪許已經在那邊等了一會兒,看他們姍姍來遲,臉上也露出了不快的神色。


    “享受矚目的虛榮很美妙嗎?”他看了沈略一眼。


    沈略搖了搖頭,沒什麽猶豫地回答:“不太美妙。”


    卡文迪許也沒想到她會回答得這樣快,挑了挑眉:“虛偽。”


    沈略也沒有脾氣了,隻是挑了個卡文迪許的痛處講:“你自己摸著良心說說,你難道就不想長高嗎?但你會說出來嗎?”


    說完後退兩步,看著章敦攔住了有些暴怒的卡文迪許。


    章敦無奈道:“你們啊。”


    沈略站在原處咧開了嘴,目光瞥到了遠處海麵上閃爍的光芒,抬頭時才發現這裏的空氣和天氣都好得像是假的,頭頂的星空比她兒時空氣尚且清新時見過的還要璀璨。


    夜幕中的繁星像是點綴在黑色天鵝絨上的鑽石,每一顆都價值連城,知你一顆也買不起。


    沈略停下了步子,似乎也停下了呼吸,隻是微微抬起頭看那天空。


    那天空有多麽古遠,她不知道。


    人的一生充死也就一百年,而天空在那裏看慣了多少生死,她不知道。


    一百年真的很長嗎?*


    她不知道。


    她也不能去詢問她身邊的這兩個人,畢竟他們誰也沒有活過一百年,即便是她的老師,過世時也隻有三十多歲,四十不到——


    也許波賽頓知道。


    沈略的思緒飄遠了,在銀色的海麵上盤旋了一會兒,又被海風載著輾轉而歸。


    活一百年太長了,她隻想駐足晨昏交界線的端點處,活著活死在她愛人的身旁。


    “開始第一次調試。”


    確認一切無誤之後,沈略才舒了一口氣一般地說出了這句話。她不知道準確的時間,也許太陽即將升起來,也許繁星才剛剛墜下。


    一旁的章敦看了看手表,告訴了她:“淩晨三點,還早。”


    成敗並非在此一舉,才淩晨三點,即便是錯了,也還能再來幾次。即使今天無法完成,也有明天與後天。


    他們還能犯許多的錯誤,也不怕什麽錯誤。


    屏幕上投射出的一片蔚藍的海洋,其中停泊著的兩艘船就像是兩個相互依偎的旅人,得以在風暴中存一息安身之所。


    卡文迪許在一旁緩緩道:“濕度適中,微生物含量適中,藻類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動向。”


    他說完便笑了:“感覺我們就像是在一個極為溫暖的海域度假一樣——26度,人體最適宜的溫度。”


    作者有話要說:  *柳文揚《閃光的生命》


    沈略老師原型是柳公子啦


    第51章 歲月為碑(3)


    第一次調試以失敗告終。


    章敦走出船艙, 站到了淩晨的甲板上 , 借著晨光熹微,點燃了一隻煙, 他將星火舉到了嘴邊, 沈略跟了出去, 走到甲板上的時候, 正好看見了他指縫間的火光。


    “怎麽?卡文迪許他生氣了。”章敦看著她緩步走出來, 就猜出了裏頭的情況。


    沈略點了點頭, 靠在章敦身邊的那堵牆上,目光遠遠望向升起的東天旭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


    原處落下一隻海鷗,停在他們的麵前, 似乎並不畏懼他們這些大而無毛的生物,淺灰色的眼睛看了他們一眼, 便開始搜尋昨夜宴席之後的殘渣剩飯。


    而後陸陸續續地又飛來了幾隻,沈略還沒有反應過來, 便聽見章敦忽然問道:“那是什麽?”


    沈略興致缺缺地把眼神轉了過去, 天色還未透亮, 她隻能看見海鷗的羽毛上沾染了一些深色,沈略還未看清楚那究竟是什麽, 章敦已經走上前去了。


    海鷗受驚了一般地展翅飛起,一下子便逃了個幹淨。沈略站在遠處, 忽然覺得鼻尖有些癢癢的,伸手一抓,是一片羽毛落在了她的臉上。


    她將那片羽毛舉到眼前, 淺灰色上頭潑灑了一些暗紅色的血跡。


    章敦已經朝著海鷗驚散飛去的方向跑去了,沈略再追也有些困難,隻能在他後頭不遠不近地跟著。在一個轉角之前,她終於聞到了濃鬱的血腥味,撲頭蓋臉地砸下來,差點沒有喘上氣。


    她放緩了步子,扶著牆壁走過拐角,做足了心理準備,打算去接受眼前發生的一切,但是眼前的畫麵還是太過具有衝擊力,讓她的大腦也空白了那麽短暫的一個間隙。


    那塊地方本來應該是漆白的樣子,平時也少有人靠近,這個時候卻停滯著許多饑餓的海鳥,聽聞人聲終於飛散了一片,露出了裏頭的慘狀來。


    地上散落的殘肢上有過猛獸啃食的痕跡,隱約可以看出是軀幹的部分從欄杆處被拖到了這頭,陳屍在烈日底下腐爛生蛆。


    腐臭的味道令人作嘔。


    章敦在原處站了一會兒,終於掩住口鼻往前走了一步,鞋子恰好踩在了那塊呈現矩形的血漬上麵,依然是凝結成塊了。


    沈略被那個味道熏得沒敢上前,在原處看著章敦對著那具死狀慘烈的屍體研究了一會兒回過頭來。


    章敦退了幾步,走回了沈略身邊,然後用一種淡淡的口氣對沈略道:“他腹部的咬痕來自於人魚。”


    沈略愣了愣,明白了他話裏想表達的意思,但還是克製著臉上的表情道:“那個人是誰?”


    章敦回答:“是之前負責人魚飼養的工作人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老婆又想解剖我[末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翻車魚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翻車魚頭並收藏老婆又想解剖我[末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