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殘的人出擊了。也許他現在還在這幢房子裏,因為阿爾方斯-弗朗熱的屍體還有餘溫。拉烏爾繞過屍體,盡管他十分小心,還是把碎玻璃踩得吱嘎作響。他躲到一個死角,無論是從外麵還是從樓梯口都無法看到他。快!要在現場馬上想出對策,然後采取大膽果敢的行動,否則新的罪行又會出現。可是拉烏爾無法把眼睛從被捆綁的屍體上移開。他沮喪、氣憤,又忍無可忍。在與男爵鬥爭的全過程中,他沒有想到同時還有另外一個人能夠也在爭鬥的現場。而當他自認為已經控製了局麵時,他卻無可挽回地被一個比他更靈巧、更快捷的,能夠利用極小機會大出殺手的凶殘人打倒、嘲諷、鎮住。


    拉烏爾猶豫了,他由於驚恐而變得輕率,突然采取魯莽行動,他會怒不可遏地感到自己的能力變得十分低下的。他雙手插在口袋裏,一動不動,他在試著分析形勢。他懷疑阿爾方斯是完全沒有道理的。這無疑是另一個消失了的無辜者。那麽這種殺害的目的何在呢?……顯然,弗朗熱家族是擁有者,有可能連他們自己也還不知道這個秘密。正是為了揭示這一秘密,男爵才首先把歐奈維爾伯爵的手稿搶到手,而這份手稿沒有能夠使他獲得什麽東西,他才又綁架了老人。隨後,他又十分狡猾地獲取了英格蘭的來信,可是它又不是那麽明確,所以他才決定攻擊阿爾方斯,可能是因為聖讓園圃……所有這些都顯得比較清楚。不明確的和若明若暗的、吃不準的,而且還有許多漏洞和矛盾的,是另一個人的可怕的行動。“大卵石”的凶殺與對呂西爾和她的剛剛成為犧牲品的監護人的凶殺一樣,也是很早就設置了的陷阱,也許早在幾個星期之前。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陰險舉動呢?特別是,這一罪惡的企圖是什麽?難道也是為了揭示秘密?那麽他打算采用什麽手段來達到目呢?他知道有手稿、信和通過折磨才從貝納丹口裏榨出來的口訣嗎?……他了解的東西是否比男爵掌握的實情還要多呢?……如果他尚未抓住秘密,難道是因為他依照令人迷惑的資料,在進行一項他力所不能及的綜合、概括的工作嗎?


    “我,我一定要找到。”拉烏爾重複地自言自語道,“肯定的!我早就應該找到了。我也許對某種細節尚不清楚……我沒有對自己已經掌握的資料進行足夠的研究。”他把眼前這血腥的一幕拋到了腦後,馬上又想了一遍老貝納丹和弗雷內索公證員的話……公證員是怎麽說的來著?“為什麽在逃的路易-菲力普王突然決定返回歐奈維爾城堡呢,而且是冒著死亡的危險呀?”這也是一句非常關鍵的話。國王的折回肯定有他急迫的原因。他采取的這一行動,有忠心不二的管家、貝納丹的父親埃瓦裏斯腎沃特萊爾作證。歐奈維爾伯爵家族消亡了,可是沃特萊爾家族卻始終存在著……從劫持老人來看……男爵的舉措似乎是合乎邏輯的……可是另一個人為什麽要攻擊弗朗熱家族呢?……這是又一個黑點。


    拉烏爾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好像清醒了許多。搜一下屍體?那又有什麽用:如果這個倒黴鬼真的握有什麽有價值的東西的話,敵人早就把它掠走啦。但是拉烏爾還握有兩張王牌,現在該是打它們的時候了。首先,是男爵……當他在洞中間了一陣子並且後來知道阿爾方斯-弗朗熱已經死了時,他會多少變得可以理喻的。無論如何,拉烏爾會從他的手中奪回英格蘭的來信的。然後,剩下的,是他去聽老頭兒的懺悔……


    拉烏爾從樓梯上走下來。他又一次深深地吸了口氣,感到生命重又托起了他,就像一隻被漲潮的大海慢慢托起的船隻一樣。在離開房子之前,他又習慣地朝簽有雅克-弗朗熱大名的畫布投去很內行的一瞥。


    “毫無希望!”他喃喃道,“可憐的呂西爾!你父親隻不過是一個蹩腳的畫家。”


    在要離開時,他突然改變了主意,走進了廚房。他拿走了僅有的一隻大圓麵包和一缽豬肉糜。


    “肯定很誘人,如果讓他們上桌子吃飯的話。”


    他笑了,因為在前廳,有一張很好的鏡子反射出他的麵孔,他多少有點氣宇軒昂的樣子。現在絕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從長遠看,他應該訓練自己在死亡麵前能克製住自己的感情。他又走上了通往大卵石的路。他機械地掰下一小塊鄉間麵包,開始一麵津津有味地品嚐起來,一麵匆匆地趕路。這是一個令人目瞪口呆的場麵:這位辦公室的小職員,身穿黑色的阿爾帕卡織物,正在月光下大吃大嚼著,同時還把一缽豬肉糜十分珍惜地抱在懷中,他朝和他同步前進的、自己的頎長的影子說著話。


    “你好,唐-吉訶德!十分高興見到你,因為一段時間以來,你很少露麵……允許我喂你一點東西嗎?我從來沒見你這麽消瘦過!這是他們要你這樣的,嗯?……啊!每天都要做孤兒的保護神並不奇怪。一會兒打向東,一會兒打向西!……但是請相信,盡管魔鬼會用它最可恨的幫凶走狗來咒罵你,但你仍然是你自己。過來,魔鬼,我把你們全都撕碎!糟糕!這豬肉糜好像很不錯。……嚐嚐看。要有時間生活,媽的!……人們還在等我們呢,走吧……不?你總是這麽匆忙?……我也一樣,你想一想……注意!你很可能首先進去……這是你的路!”


    拉烏爾從狹窄的小路急速衝下去,在房子前麵停下來。隻有遠處的海水的喧鬧聲在攪動著這寧靜。拉烏爾走進了房子。


    “晚上好,孩子們!……我帶來了宵夜,一點小吃,我隻能對你們這麽說……噫!……你們開口說話呀,……你們在賭氣?”


    他手忙腳亂地摸索著,在找手電筒,同時又抓到了食物。他總算點亮了手電筒,然後撩起簾子,咕噥著。翻板活門半開著,樓梯的一頭伸出了地板。走啦!……飛啦!……是誰解救的呢?是那另一個人嗎?……這另一個人應該是一直守候在這裏的,他是在他離開後馬上衝進這座房子裏來的。他把麵包和肉糜放到桌子上,走過去照地窖下麵。


    驀然而至的驚嚇使他站立不穩。他們兩個人都還在下麵,緊緊地靠在梯子上,頭還保持著向上望的樣子一上麵糊滿了血……隻是由於受到莫名的驚嚇,目光僵住了。他們肯定是被擊斃了。


    拉烏爾不由自主地想象起這最後一幕……梯子使翻板活門搖晃起來……男爵第一個衝了過來……而一隻握著槍的手突然出現了,……射擊……汩汩的血流聲……然後是死一般的靜寂。


    拉烏爾再也無力動彈了。他想道,男爵和他的下人們不是惡魔的同謀,他並沒有弄錯。男爵是獨自在進行這場遊戲,他失去了……另一個人,在處理了阿爾方斯-弗朗熱之後,又到這地窖來繼續他的死亡行動。他需要下去,為了從死者口袋裏取走英格蘭信件。那麽現在呢?……


    男爵被消滅了,剩下的兩個敵手可以麵對麵了。拉烏爾發現一個抓不到的影子,它隨處都在又都不在,它有時悄悄地進攻,以一種絕妙的靈巧;有時凶殘地攻擊,以一種眼鏡蛇般的迅猛。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出現在拉烏爾的腦海裏:貝納丹!……因為這另一個人無所不知。因為他好像把對手的思想完全吃透了一樣,總是先一步采取行動。也許他已經知道老頭兒被解救了?也許就在此時?……啊,不!那將太可怕了……他多麽抱怨這無所做為的兩天,在呂西爾的溫情陪伴下,在城堡中度過的這兩天;他多麽應該……


    拉烏爾站起身來,緊握著雙拳,樣子十分可怕。猛衝!要猛衝,要馬上抓住這個人。趁現在還來得及,馬上組織防衛。他在屋外大聲叫著。失敗產生采取大舉措的人,任什麽事也不能使他停頓下來。他一直跑到懸崖頂,很快就找到了帶鬥的摩托車。他把馬達開到最大限速,結果車子在原地跳了起來。不,他不能再落後了。另一個人還不具備這超自然的辦法。如果他也許在用汽車呢?那麽,現在就是一次速度的考驗了,而這一次的競賽,拉烏爾肯定是要贏的。


    車子已經開到了極限速度,搖晃的拖鬥衝撞著拉烏爾。好在道路被月光照得通亮,因為摩托車沒有車燈。拉烏爾憑判斷駕著車,緊咬著牙,迎麵吹來的風掃幹了他額頭上的汗。有好幾次,他因為衝上了草地而差一點被摔倒。他頑強地加大油門,又衝入黑暗之中。當他看到遠處的維克圖瓦爾的小白房子時,他還沒碰到過一個人,也沒有誰超過他。他確實是一個人,並且肯定是第一個到達的。


    他踩刹車如此之猛,致使車子失去控製,原地打了橫。沒關係。他有點蹣跚地朝柵欄門走過去。他這樣慌亂真是有點太傻了。難道以往他也這麽驚慌失措嗎?但這絕不是驚慌,而僅僅是謹慎,也許是謹慎造成的。確實,直到此時,他都是躡手躡腳地行進的。因此,他決定在推開柵欄門時,再也不能掉以輕心了。他輕輕敲了三下門。維克圖瓦爾睡得很輕,她會在第一下之後就出現在窗子後麵,然後把鑰匙丟給他。


    “維克圖瓦爾!”他壓低聲音喊道,“維克圖瓦爾!是我。”


    突然,驚恐令他嗓子發緊。


    “維克圖瓦爾!”


    他強壓著聲音急切地喊著。他準備破門而入了。他使勁地搖著門把手。此時門把手轉動了,房門打開了,它並沒有鎖住。


    “見鬼!”


    他打開手電,小心地爬上樓梯。維克圖瓦爾平躺在床上,嘴裏塞了東西,全身被捆著,眼睛上貼了寬寬的條子。拉烏爾甚至都沒花時間先解救她。他衝進隔壁房問。布律諾也在,隻是被捆住了。一條手絹堵住了他的嘴。


    “糟糕!真糟糕!”


    拉烏爾踏空了一級台階,差一點滾下樓梯去,他趕緊抓住扶手,一隻膝跪在了地上。他歪斜著站起來,朝貝納丹的房間跑過去,插銷已經被弄掉了。他一腳把房門踢開。老頭兒已經失蹤了。


    拉烏爾沮喪地躺倒在床上,雙手抓著頭。這一回,另一個人肯定會掌握到所有的秘密了。他抓到了信件和貝納丹!那麽這個秘密是什麽呢。因為它,多少人成了犧牲品呀!……拉烏爾很難受。拉烏爾已經輸光了。他得馬上回到維克圖瓦爾的身邊去。他弄斷綁帶,掏出塞在她嘴裏的東西。他把頭俯在了她肩上。


    “維克圖瓦爾!……我的好維克圖瓦爾!……”


    他一動不動地呆了很長一會兒功夫,好像他要在這接觸中汲取新的力量。她默不作聲,甚至都沒想過要抱怨,她一隻手臂摟著被她養大的、卻又給她帶來了那麽多動蕩和不幸的人的脖子。終於,他抬起頭來了。


    “告訴我……”


    “可是我什麽也不知道。我當時正在廚房裏。我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我還以為是布律諾,所以就沒有轉過身去看一眼。然後,別人就往我頭上摔過什麽東西來,我便什麽也看不見了……到了我這個年紀,人就變得脆弱了。我當時真的好害怕……我馬上就失去知覺了。我呆在這裏,像一個包袱一樣地被捆綁著。”


    “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


    “嗯,就在中飯前不久。我去做荷包蛋,因為布律諾很喜歡……像你一樣。他當時正在花園裏,在摘香蔥……那麽他怎麽樣啦?”


    “他在隔壁,被綁成了香腸狀。他該覺得時間太久了……在這兒等著我,我的好維克圖瓦爾,我把他給你帶來。”


    拉烏爾去割斷倒黴的布律諾身上的繩子,然後讓他可以說話。


    “啊!是您呀,老板……老頭兒呢?他怎麽樣啦?”


    “被劫持了。”


    “這都是我的錯,我應該高度警惕的。可是一切都是那麽平靜!而且我知道您就在這周圍……我在花園裏。我頭上挨了一家夥……”


    “貝納丹沒有開口說話嗎?”


    “他呀!比個啞巴還厲害。甚至連一句問好的話都沒有。”


    “現在,他就要說話了。應該讓劫持他的人完全相信這一點,不然就會殺死他,就像……”


    拉烏爾停住話頭。沒有必要讓布律諾知道這麽多。他已經被攪得夠嗆了。


    “老板!我很不安。啊!我真後悔,我真的好後悔呀。”


    “不,我的小家夥。這絕不是你的錯,如果說我們遇到了一個真正的惡魔的話。甚至可以說你很幸運。他本來可以殺掉你們的,你們也不例外的。我甚至在想他為什麽沒有這樣去做。”


    他緊緊地抓住布律諾的手臂。


    “你看,是這一點讓我害怕。他有一個我弄不明白的邏輯。我戰勝了他們的懦弱,使他們像我一樣地去思考,而我隻不過比他們思考得更快一點而已。可是他……他讓我很狼狽。”


    “那麽維克圖瓦爾呢?”


    “你放心吧,她沒事兒。主要是驚嚇,其實受的苦並不多。這個惡魔知道掌握分寸,隻要他願意……去看看她吧。”


    他們三個人都呆在維克圖瓦爾的房間裏。老婦人又恢複了她的平常狀態。


    “現在你休息一下。”她對拉烏爾說,“你還從來沒有這麽幹過吧?……你難道還不夠富嗎?”


    “我不是為了錢。”拉烏爾陰沉著臉回答說,“既不是為了榮譽,也不是為了什麽。我要自衛。好啦!維克圖瓦爾,你呆在這裏。我保證讓你安逸……你呢,布律諾,你回巴黎去。如果我再需要你,我會招你來的。”


    “這是真的嗎,老板?……您這不是攆我走嗎?……可是我還能給您幫忙呀……如果他不是從背後襲擊我的話……”


    他若有所思地摸著腦袋。


    “我想我甚至都沒聽到他走上來的響聲。”


    “您要咖啡嗎?”維克圖瓦爾在問。


    “要,謝謝,我的好媽媽。就我的身體來說,我確實很需要一點提神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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