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寧淑聽說這個,有點兒為難,當即開口,“哥哥,大嫂,你們心上說的那件事兒要不我們先私下細談?”


    她所指的是寧沛夫婦替寧有信前來求親的事兒。


    阮茂學卻誤會了,以為寧淑已經打定主意,離開自己,要回娘家去住。這人平日不知道關心妻子的情緒,這時候卻萬萬舍不得放手,跳出來要努力強留,大聲說:“不行,淑兒,你就在這兒,在這兒說清楚……”


    阮茂學萬萬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妻子真的會舍他而去,伸手要去拉寧淑的衣袖,“我確實是對不住你,可你這般不聲不響地就要回娘家去,這……這算什麽?咱們的孩子,孩子們又能怎麽辦?”


    寧淑一聽阮茂學扯到“拋夫棄子”這茬兒上了,一轉身,又氣又笑:“你想到哪兒去了!哥哥和嫂嫂過來,是為了阿俏!”


    寧淑將這話說出來,阿俏倒真的不好意思再聽了,趕緊轉回廚房去,進廚房的時候,正遇上常小玉出來,手裏扣了一盤蜜汁烤鳳尾魚,上麵撒了芝麻,吃得正歡。


    大廳裏,兩對夫婦則終於緩和了一點。


    阮茂學瞪著眼問:“阿俏?”


    寧淑歎了口氣:“女兒的事兒,你也從來不上心。清瑤快要二十二了,阿俏也要滿十九了。阮茂學,你也該為女兒的終身多考慮考慮了!”


    阮茂學“哦”了一聲,如夢初醒:原來不是妻子要離家出走啊,那萬事大吉!他立刻不急了,身體往椅背上一靠,笑著說:“這些事兒,你是阿俏的親娘,有你替阿俏做主不就行了?”


    寧淑不得已,當著丈夫和兄嫂的麵兒提了阿俏和有信的事兒,到這時,她反而躊躇了,不知該怎樣向兄嫂委婉地表達不便結親的意思。


    “有信是個好孩子,哥哥嫂子教出來的,我一向知道。”寧淑慎而又慎,非常委婉地往下說。


    阮茂學什麽都不知道,唯獨聽過寧有信的名字,聽了立即點點頭,大聲說:“是是,阿俏和有信從小一處長大,處得熟了,知根知底的,比外頭那些不認識的強。”


    這事兒,阮茂學既不知道阿俏的心思,也沒實現問過寧淑,一廂情願地隻想討好大舅哥,好讓他別把妻子帶回娘家去,當即開口道:“我這邊沒意見,有信要娶阿俏,我沒意見,也沒要求。我們阮家,什麽要求都沒有。”


    他心裏有數,知道以寧家的家業,回頭娶阿俏進門,絕少不了一大份□□。當然阮家也會陪相當的陪嫁過去,兩家臉麵上都好看。所以他嘴上說得漂亮,實際上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可是這時候阮老爺子突然從堂後轉了出來,看似隨意地向寧沛夫婦拱了拱手:“原來是自家親眷到了!”


    他隨之責備阮茂學寧淑:“就這樣招呼客人,豈是我阮家的待客之道?”


    阮茂學一愣神,趕緊“唉”一聲應了,下去張羅茶點宴席。


    寧淑陪著兄嫂,依舊留在大廳裏。


    阮老爺子阮正源轉過身,望向寧沛夫婦,由寧淑介紹了,兩人一一過來,向老爺子見禮。


    最後阮正源悠悠地開口:“聽說二位是為了阿俏而來?”


    寧沛夫婦點點頭,而寧淑在一旁幹著急。


    阮老爺子溫和地笑:“阿俏的確是個好姑娘,既能幹,又懂事。我們阮家,確實是離不了她啊!”


    寧沛夫婦登時對望一眼,有些不確定老爺子這話的弦外之音到底是什麽。


    阮正源繼續開口:“適才犬子說的,我們阮家,什麽要求也沒有……也不知我現在糾正一把,是否還來得及。求娶我們的阿俏,說來,其實就隻要那麽一個條件……”


    第175章


    阮清瑤神秘兮兮地來找阿俏,“聽說了嗎?鬧起來了!”


    阿俏點點頭,她前腳剛走,後腳就鬧將起來,怎麽可能不知道這事兒。


    針對寧家的提親,阮家除了寧淑,並無一人考慮阿俏自己的意思,而是直接回複寧家:要娶阿俏,條件隻有一個,就是入贅,改姓“阮”。


    寧有信是舅舅舅母膝下獨子,這條件對寧家來說萬萬不可能答應。按說這事兒談不攏,寧家大可以從此放棄,再也不提。可是舅母張英是個心直口快的脾氣,當下直接向阮家拍了桌子:你們這不是要害了孩子終身麽?


    試問這世上的好男兒,有哪些是願意上門當人家贅婿的,換言之就隻有那些相貌身體稍有不妥的,或是貧家兒郎,願意低人一頭,當上門女婿。


    這便意味著,即便阿俏想招婿上門,也未必能招到如何好的男子。


    舅母張英氣不過,這才拍了桌子。舅父寧沛當即起身附和。阮家則兵來將擋,打起太極。最後雙方僵持不下,爭執的結果是寧淑不顧丈夫的反對,應承了兄嫂,打算回潯鎮小住一陣。


    “你外祖家對你真好!”阮清瑤想想薛家人是怎樣待自己的,便忍不住有點兒羨慕阿俏。


    阿俏點點頭。她如何不感激舅父舅母?昔日那份養育之恩,她今生竟無以為報。阿俏一想到這兒,隻能默默撫著窗框,望著窗外那株高大碧綠女貞樹出神。


    “以後你打算怎麽辦?”


    阮清瑤捅捅阿俏,她轉念一想,笑道:“不過,誰知道呢?回頭要是士安將他的身份抖出來,我猜想老爺子可不得趕著上去,誰還敢讓督軍家的公子入贅?”


    阿俏望著窗外說:“這件事我不打算讓士安出麵,我要自己解決。”


    阮清瑤一嚇:“啥?”


    “你?”待轉過來,阮清瑤又有點兒覺得好笑,“別開玩笑了!”


    “族裏那些老頑固,指著你給他們做牛做馬,怎麽可能放你嫁出去?你可得小心點兒,這男人女人,之間的情誼可經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騰,你得提防著他們從中作梗,讓你嫁不出去!”


    “誰說女人就不能繼承家業?誰說有能耐的女孩兒就一定得留在娘家繼承家業?”阿俏的嘴唇抿得緊緊的,“我偏要手裏捏著生意,照樣嫁得風風光光!”


    阮清瑤聽見這不經的言語,驚了片刻,突然道:“就是!”


    “阮家要是沒有你,這生意絕不是如今這樣,憑什麽就因為你要嫁出去,就一定得交出來?”


    阮清瑤摩拳擦掌,一副準備看好戲的模樣:“阿俏,你什麽時候跟家裏攤牌這事兒?別忘了叫上你二姐,回頭我也好跟著你一起分一杯羹?”


    “得了吧,你!”阿俏嗔阮清瑤,“倒是你自己該怎麽辦,想清楚了沒有?”


    “我這都還成天拿你當擋箭牌呢!”阿俏望著這個不爭氣的二姐,“家裏人在說我的事之前,一定會提你。你難道心裏沒個成算?”


    阮清瑤長長地歎息一聲,說:“我經過了那些事兒,你覺得我還指望著,將餘生交到哪個人手上麽?”


    “那老周呢?”阿俏毫不客氣,冷不丁發問,這個名字從她口裏說出來,像是一柄利箭,直接紮進阮清瑤的心裏。


    “老周啊……”


    阮清瑤一聽見這個名字,幾乎倒吸一口冷氣,心頭一股子冷氣再次湧了上來,來勢洶洶、鋪天蓋地,一時叫她沒法兒招架。


    那天什麽樣的狼狽樣子都被他見到了阮清瑤深吸一口氣,和周牧雲的一切,她早已全都不願再記起。


    可偏偏,總有什麽,像是把小刀,也不鋒利,鈍的,藏在心裏,沒事兒的時候,就出來那麽絞上一絞,阮清瑤依稀記得自己在哪個下午,在城裏哪個不知名的地方,對老周說:“這是我那個鄉下來的妹妹,不如你跟她求個婚吧……”


    阮清瑤眼前一陣模糊,身體搖搖欲墜。


    阿俏趕緊上前,扶住阮清瑤的身體,關切地問:“姐,你沒事兒吧!”


    阮清瑤強笑道:“沒事兒……錢,對了,我想起來了,不如我這輩子就嫁給錢。這東西最好,說跟著你就一直跟著你,永遠不會對你不理不睬,也永遠不會背叛你,冷不丁背後捅一刀……對了,阿俏,不如我們來說說鋪子的事兒?”


    阿俏扶額:咦,怎麽又鑽了另一個牛角尖。


    但這事兒的確能令阮清瑤迅速集中精神,她就也從善如流地坐下來。


    阮清瑤拉出一張省城和周邊的地圖,一一指給阿俏看:


    “這裏,是上次咱們已經談妥合作的那家玻璃罐頭廠。我覺得要建專門生產的作坊,不如幹脆建在罐頭廠附近。那裏是城外,地價便宜,地方敞亮,與旁邊的作坊一起,合作容易,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這樣一來,城裏老的醬園鋪麵就可以縮小一些,隻留鋪子就行。除了老的鋪子,我們還可以在省城的南麵、西麵、北麵,再各置辦一間小鋪麵,每間鋪麵隻雇一個夥計,隻管銷售。製醬園和醬菜則全交給餘叔餘嬸兒,讓他們兩位在作坊裏好生盯著……”


    “姐,可以啊,你,”阿俏麵露驚喜,盯著阮清瑤,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樣樣都想得挺周到。”


    她倒是真的沒想到,阮清瑤經過了薛家的事兒,又在周牧雲那裏受了挫折,卻從此開了竅,在這些事兒上肯上心了。


    “我呀,咳,這不閑著也是閑著,所以多花了些心思,把事情想了想麽?”阮清瑤被阿俏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在背後撩了撩她那一頭大卷發。


    阿俏點點頭,知道這個二姐終於開始變得靠譜些了。


    “這樣,我之前答應了孫特派員,五月之前要趕製一批醬菜和醬油,準備送去參加‘萬國博覽會’,咱們趕緊將這上頭的細節都敲定了……”


    阮家姐妹兩個一旦計議停當,立即開始動手。


    阿俏拍了板,用來做作坊的院子地價正是便宜的時候,她便動用兩位股東新入股投的錢,將地皮買了下來。餘叔餘嬸兒夫婦兩個搬去了城外,主持作坊的生產。


    如今袁方兩個小夥子也已經鍛煉出來,分別能夠獨當一麵。阿俏覺得姓袁的靈活,姓方的規矩,便想讓“袁靈活”在城裏主持個個鋪麵的銷售,而“方規矩”則在城外的作坊裏幫著餘叔餘嬸兒打理,順便再帶徒弟。


    阮清瑤卻建議將這兩個人倒過來。


    “店家喜歡靈活會來事兒的夥計,主顧卻未必。”阮清瑤這樣解釋,“若是有個一板一眼的,分毫不差的夥計負責銷售,主顧們沒準兒覺得放心些。”


    阿俏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忍不住便衝阮清瑤笑著點點頭。


    “姓袁的那個小夥子,你把他放在作坊裏,反正有餘叔能在那裏盯著,他的聰明腦筋,沒準兒可以都用在正道上。”阮清瑤見說動了阿俏,忍不住得意洋洋。


    如此一來,“五福醬園”在極短的時間裏,便將作坊與鋪麵分開,作坊全搬到了城外,在城裏則開了四家小小的鋪麵,另外雇了幾名專事銷售的小工,全交由“方規矩”來打理。


    在銷售傳統小碟醬菜、小瓶醬油的基礎上,醬園又正式開始銷售玻璃瓶裝的醬菜。主顧們大都覺得新鮮,透明的玻璃瓶兒,裏麵盛了多少醬菜,成色如何,一望而知。醬菜吃完,玻璃瓶兒還可以用來盛別的物事,可謂一物多用。


    所以這醬菜玻璃罐頭一經發售,城裏的銷路很好。阿俏卻一直收著買,畢竟這新東西剛上市,她不想一下子引起任何競爭對手的主意;另外,她不還得顧著春夏之交的“萬國博覽會”麽。


    “阮小姐,”身為股東之一的趙立人過來找阿俏,“孫特派員從上海拍來電報,讓我也通知你一聲,‘萬國博覽會’的地點定了,就是在惠山!”


    “竟是惠山?”阿俏聽了,又驚又喜。


    上回孫特派員過來的時候,曾經請趙立人和阿俏再向他推介有特色的輕工業製品和土產南貨。阿俏登時想起了惠山,惠山出產上好的絲綢,除此之外,各色土產水產也極為出色。她自己還身負著“雲林菜”傳人的職責,有責任將惠山的風物推介出去,於是就向孫特派員詳細介紹了惠山,並提供了張老板的名址,請特派員感興趣的時候可以與惠山當地人聯係。


    沒想到,孫特派員考察過當地之後,竟然覺得那裏是舉辦“博覽會”的好地方,向文仲鳴匯報過之後,最終“萬國博覽會”的地點就定在了那裏。


    阿俏想了想,有些猶豫,說:“惠山那裏,還有一間飛行學校,也不知是不是無礙。”


    趙立人便安慰她:“當初你向孫特派員推介的時候,就曾經提過。孫特派員後來是向上海和省裏都匯報過的,既然上麵都點頭應下來的,想必沒事。”


    這樣一說,阿俏才放心了。


    趙立人自己也有個釀酒作坊,屆時要將產品都運到惠山去。兩家便相約了一起運輸,相互有個照應,運費也能更便宜些。


    將這一切都張羅得差不多,已經快到三月底。寧淑從潯鎮寄了信給阿俏,詢問家中的情形,阿俏隻得答,一切都好。


    其實並不那麽好,偶爾會雞飛狗跳。


    這事兒要從寧淑離家的事兒開始說起。


    寧淑離家,表麵上看,是因為寧沛張英夫婦兩個到阮家來,代獨子寧有信向阿俏求婚,結果被阮家無禮拒絕,提出要娶阿俏,必須入贅阮家,要姓阮。


    寧沛夫婦很有正義感,覺得阮家這是在坑女兒,一起反對,兩下裏談崩了,所以寧淑跟兄長回娘家住幾日。


    這事兒在阮家家仆之中還有另一層說法,說是舅老爺舅太太登門的時候,阮家的常姨娘不顧自己的身份,貿貿然出來“待客”,舅老爺原本不知道二老爺納妾之事,這回全敗露出來,舅老爺給二太太撐腰,就先將二太太接走了,所以這事兒,還得怪常姨娘。


    而寧淑離家的真實原委隻有阿俏一個人曉得。


    母親寧淑當初嫁給無人看好的父親阮茂學,是因為兩人之間情意甚篤,可是這麽多年過去,情意漸漸被日常生活裏的小摩擦磨光了,後來又出常小玉這等鬧心的人和事,寧淑漸漸覺得,再也重拾不了當初那樣的感覺,因此幹脆決定回鄉去過兩天輕省日子,看看俗語裏說的“小別勝新婚”,能不能再將兩人的感情挽救一把。


    阮茂學卻很明顯非常不適應沒有寧淑的日子。


    寧淑臨走之前,將家裏的一切管家瑣事交給了阮清瑤和阿俏,她們倆也不孚眾望,將阮家的日常打理得妥妥當當的。


    可是阮茂學還是三天兩頭就往潯鎮那邊去信,描述家裏沒有寧淑的日子是多麽多麽混亂,而他本人又是多麽多麽期盼有妻子在身邊。


    阿俏冷眼旁觀,阮茂學確實是對寧淑有感情,可這種感情,偏偏隻在將要失去,或是已經失去之後,才顯現出來。平日裏寧淑在的時候,阮茂學根本不知珍惜,到了需要挽留的時候,才發現他無論怎麽費勁,對方都始終淡淡的。


    阮茂學去了十封信,寧淑也不過偶爾回上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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