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茂學心裏氣不過,究其原因,他覺得問題出在常小玉身上。要不是那天恰好她出來待客,被舅老爺舅太太知道了他阮茂學納妾的事兒,他們夫婦怎麽可能帶走寧淑,又一留就是那麽多天,讓妻子根本不想著回來?


    於是阮茂學三天兩頭,就拿常小玉撒氣。


    阿俏冷眼旁觀,也覺得常小玉有點兒問題:身體出問題了。


    常小玉近來好吃貪嘴的脾性不改,隨身抓著一把零嘴,走到哪裏,吃到哪裏。據阮家的下人口口相傳,說這位常姨娘的“食量”更是驚人。有人見過她吃一日三餐,吃的比那幹重體力活兒的彪形大漢還要多。


    可是常小玉卻絲毫不見胖。


    她曾經胖過,整個人像是吹氣球一樣吹了起來,然而現在則像是綁氣球的繩兒鬆了,常小玉迅速地幹癟下去,越來越瘦,瘦得漸漸脫了形。


    她瘦起來的時候,也曾經一度好看過,是個妙齡女郎的樣貌,隻是臉色發黃,氣色不美。


    可是常小玉現在,整個人瘦得幹癟難看,臉色也蠟黃蠟黃的,旁人隻要見了都覺得是一副病容。


    阿俏曾經動念,問過一句,常姨娘要不要尋個大夫來看一看。可是阮茂學本人正在惱常小玉,氣頭上隻恨恨地冒出一句:“沒病沒災的,看什麽大夫?難道看大夫不要用錢?阿俏你真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


    阿俏:……這家裏到底是誰在當家啊!


    阮清瑤也對常小玉的現狀視若無睹,畢竟常小玉的娘常嬸兒曾經害過她,阮清瑤現今一看見常小玉,隻覺得心裏堵得慌。


    然而有一天,阮家人終於再不能坐視了。


    這天常嬸兒偷偷溜進來探視女兒,本意是想向常小玉討兩個錢的,見到常小玉這樣頓時也驚呆了。


    常嬸兒本以為阮家人苛待常小玉,可是見到常小玉吃飯時候的樣子,她更是驚得睜圓了眼阮家非但沒有苛待常小玉,反而依常小玉的習慣,給她送來了三大碗飯,好幾個菜。


    常小玉沒給常嬸兒留上一口,自己一口氣全吃了。吃完之後,常小玉一抹嘴,說:“娘,你先坐一下!”


    說著,她捂著胸口獨自去淨房。


    常嬸兒聽見動靜,趕緊跟了過去,見常小玉一口未剩,將所有吃下去的東西全吐了個幹淨。


    常嬸兒盯著女兒看了半天,忽然又驚又喜,小聲問小玉:“你,是不是……有了?”


    常小玉搖搖頭。


    常嬸兒臉一板,說:“你年紀輕,不曉事,你不妨算算看,上次小日子,是什麽時候?”


    常小玉見常嬸兒喜孜孜地盯著自己的肚子,像是看著個聚寶盆,心裏一陣厭惡,伸手就將常嬸兒一推,怒道:“沒有的事。我的事兒你別管,成不成?”


    她這一推,推出來卻綿軟無力,甚至於她自己難免頭暈眼花,軟綿綿地往後就倒,被她娘一把抄住,扯著嗓子就大聲高喊:“出人命啦,出人命啦!”


    阮家家仆聽見,一時都嚇得不行,紛紛跑到常小玉住的屋子外麵,驚問道:“怎麽回事兒?有人喊出人命?”


    很快有人報到阮茂學那裏,阮茂學嚇了一大跳,先趕了來。隨即阮清瑤和阿俏也趕到了。阮清瑤見到常嬸兒,臉色就十分難看,認定了是這老婆子作妖。常嬸兒卻得意洋洋,視若無睹。


    “哪兒出了人命?”


    阮茂學快一步,踏進常小玉的屋子,見常小玉臉色煞白,暈在榻上,可是氣息依舊,不由皺緊了眉頭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常嬸兒得意洋洋地衝阮茂學行了禮,笑著說:“恭喜老爺,賀喜老爺,我們小玉怕是有喜了,這新生的小人兒那,正在她肚子裏呢!”


    其餘仆傭們都聽呆了,世上竟有的這樣會說話的人感情出了人命,就是這回事兒啊!


    阮茂學一聽,卻轉怒為喜,當即問:“此話當真?”


    他已年逾不惑,膝下兩女一子,總嫌子嗣單薄了些,如今聽說常小玉有了身子,總是欣喜的。


    他咳嗽了一聲,習慣性地想吩咐寧淑,一抬頭,卻發現跟來的是兩個女兒,妻子不在身邊,登時好尷尬。


    常嬸兒則笑吟吟地說:“二老爺,要不要我老婆子這就出去請個大夫去?”


    她話音剛落,背後阿俏的聲音已經傳來:“不用費心,已經派人出去請大夫去了。”


    少時大夫請進阮家門,望見常小玉的氣色,看見她那副蠟黃瘦削的模樣,先嚇了一跳,又聽見常嬸兒在一旁恭賀阮茂學,左一個“有喜”,又一個“小公子”的,大夫聽見了就直搖頭,心想,這麽一副皮包骨頭的樣子,若是真有喜,也怕是很難養下來。


    待到搭上脈,那大夫心裏便有數了,當下要求借一步說話。


    阿俏在一旁瞅著,就覺得那大夫話裏有話,站起身也並不直接道賀,反而要求離開病人和家屬商量,登時覺得常嬸兒這次恐怕不能如願。


    果然,阮茂學將大夫和常嬸兒等人帶到阮家花廳裏,大夫定了定神,開口說:“阮老爺,憑我行醫數十年的經驗來看,姨奶奶看起來並不像是喜,倒像是個症候。”


    阮茂學一腔歡喜登時被兜頭澆了一瓢冷水,常嬸兒也驚得蒼白了臉,說:“怎麽會?她自己說了,小日子,小日子也有段時日沒見……”


    大夫攔住了她的話,說:“依姨奶奶的症狀,該是營養不良,每日入口的食物極少,而且有挺長一段時間了。在極端的情況下,這病因也可能導致閉經。總之依我所見,這絕對不是喜。我倒是想問,姨奶奶年輕愛美,是不是在節食啊!”


    這大夫出入大戶人家的機會挺多,見慣了各種花樣,什麽妻妾爭寵,年輕妾室為了保持身材努力節食之類,都不算什麽稀罕事兒。


    阮茂學一聽不是喜,登時冷哼一聲:“她每天吃的飯量,快能頂上三個人了,還節食?”


    常嬸兒眼珠骨碌碌轉了一陣,卻沒提常小玉飯量的事兒。


    這婦人反應也快,一聽說常小玉並非有喜,立即放棄了舊的主張,生出另一個法子,想要敲阮家一筆,登時來到那大夫麵前,雙膝一跪,“咚”的一聲,給大夫磕了個頭,大聲說:“大夫您也看見了我家小玉的情形,”說著常嬸兒眼眶裏便湧出淚水,“我家小玉受主家苛待,才變成了這副模樣。求大夫給我們這沒錢沒勢的苦人兒做個見證!”


    第176章


    常嬸兒劃拉得好算盤。


    常小玉身子不妥當,總是在阮家才成這樣的。大夫也說了,營養不良,換句話說就是阮家不給吃……常嬸兒雖然明知道這情形是反過來,可這大夫是外人,又沒見過常小玉胡吃海塞的樣子。


    果然這大夫帶著將信將疑的眼神,一個勁兒地打量阮茂學。


    阮茂學終於怒了,伸手一拍桌子,說:“瞎三話四!整個阮家,就屬她吃得最多!”


    可阮茂學這麽說,反教大夫更加懷疑了。畢竟大夫望聞問切一番之後,確定常小玉的身子弱得很,再見她瘦成這樣,絕不可能是“吃得最多”。阮茂學這樣一描,阮家反而倒被描黑了。


    “大夫,您可得給這事兒做一個見證!”常嬸兒一本正經地胡扯。阮茂學一時怒將起來,指著常嬸兒的鼻尖說:“你少在這兒搬弄是非吧!我是看你閨女可憐,給她臉才擺酒抬的姨娘……”


    阮家以前極少有這種後宅紛爭,即便鬧起來,也大多在寧淑的調停之下很快平息。因此阮茂學從來沒有與常嬸兒這樣的人對陣的經驗。


    他話還未說完,就聽常嬸兒哭哭啼啼地說:“小玉教二老爺占了身子,要怎地不還是一切聽老爺的?”


    阮茂學瞪了眼,偏生又沒話反駁。在與人鬥嘴這種事情上,阮茂學的戰鬥力幾乎為零,乖乖地被常嬸兒牽著鼻子走。


    大夫卻不願意摻合這種宅門內務,起身說:“姨奶奶的病症我已經說清了,總之不是喜。以後慢慢調理飲食,自會複原。這個……沒什麽事兒我就告辭了。”


    常嬸兒見大夫要走,倒遂了她的心願。


    她眼下唯一想的,就是能在阮家再訛一筆錢。大夫離去了正好,在外頭有這麽個人能做見證。


    常嬸兒在薛阮兩家都待過不短的日子,一向知道這種宅院裏的大戶人家最愛惜羽毛,生怕傳出什麽不好聽的名聲出去。雖然她所控訴的完全是子虛烏有之事,但是既有個大夫能做見證,阮家很可能為了息事寧人,選擇破財免災,掏點兒錢出來,封她的嘴她的目的,也僅僅是為了這一點兒封口費。


    “且慢,鄭大夫,請您等一下。”花廳外有人一掀簾子,出言挽留那位大夫。


    開口說話的人是阿俏,阮清瑤跟在她身後進來。


    阮茂學一臉的尷尬,輕斥一聲:“你們兩個沒出嫁的女孩兒,摻合這些事兒作甚?”


    “爹,我娘不在家,臨走是托付了姐姐和我一起打理阮家的內務,”阿俏不徐不疾地開口。


    實情確是如此,自寧淑離開後,阮家上下,現在基本上都隻認阿俏,以阿俏的指令為準。


    “所以這件事兒,難道姐姐和我過問不得?”這本就是阮家主母該過問的內務,阿俏此刻說來,理直氣壯。


    她說著轉身,對花廳外頭的人說了一聲:“進來吧!”


    隻見花廳的簾子一動,小凡半扶半抱,扶著常小玉進來。常小玉麵白氣弱,一進花廳,小凡立刻扶她坐在椅子上。


    “鄭大夫,”阿俏朗聲說,“就像我父親剛才說的,阮家絕對沒有苛待常姨娘。所以我才想請你做個見證。”


    大夫納悶得緊:今兒他是遇上怪事了,一個兩個的,都要找他做見證。


    “甚至我父親說得沒錯,這位姨娘,在我家吃東西,是吃得最多的。”阿俏很認真地說,“可為什麽大夫還是能診出常姨娘營養不良,像是常年沒有好生進食的樣子?”


    她走到常小玉身邊,垂首看向常小玉的雙眼。常小玉也回望著她,眼神中帶著憤恨,然而她沒有多少力氣,過了一會兒,便臉色蒼白,額頭上湧出虛汗。常小玉一下子激起了求生欲,望著阿俏的雙眼也轉為求懇,仿佛請求阿俏,救她一救。


    大夫在旁好奇地問:“為什麽?”


    阿俏抓起常小玉的右手,指著上麵一處半月形的傷痕,說:“大夫,你看了這個,覺得是什麽?”


    鄭大夫湊過去,看了半天,說:“齒印兒,而且是反反複複,咬過很多次,都在同一個位置。”


    阮茂學與常嬸兒都在一旁發呆,不知這齒痕和常小玉現下的病有什麽關係。


    “您想想,常姨娘什麽情況下,會咬著這個位置,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咬。”阿俏提醒鄭大夫。


    鄭大夫一時恍然大悟,說:“我明白了。姨奶奶這是吃過東西之後,用手摳嗓子眼兒,好讓已經下肚的食物都吐出來。”


    他凝視著常小玉手上的齒痕,歎息了一聲,說:“看來姨奶奶一開始隻是為了保持身材,不得已而為之。到後來卻成了癮,不管吃什麽下去,都要強行催吐,這樣下去,當然吃了和沒吃無異!”


    常小玉聽見阿俏揭破了她的秘密,突然尖叫一聲,伸出手,就要朝阿俏臉上抓過來。


    阿俏卻不在意,右手輕輕一揮,常小玉登時坐倒回椅子上去,動彈不得。小凡則上來,在一旁凶巴巴地盯著她,不許她再動常小玉卻也確實,沒法兒再動了。


    鄭大夫看見常小玉這樣,一下子想起來了:“是,我見過類似的病症。患者催吐成癮,往往焦躁異常,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阮小姐,這下子我可以對症下藥了。”


    他隨身帶著紙筆,當下取出來刷刷刷地寫了一副藥方,遞給阿俏,說:“這是個去燥安神的方子,先讓姨奶奶的情緒鎮定下來,然後再讓她喝白粥,慢慢地一點點地把胃口培養起來……對了,吃完食物得千萬著人盯著她,別讓她再控製不住,自行催吐。”


    鄭大夫最後感歎:“阮小姐,這案例在世上並不少見。你倒是提醒了我,凡事不能隻聽一麵之辭,看病問診的時候也是如此。”


    阿俏直說不敢當,雙手奉上診金,命人將大夫送出去,回來的時候,正見到阮清瑤抱著雙臂,一言不發,隻管望著常嬸兒母女冷笑。


    “瑤瑤、阿俏,你們說,這對母女,該怎麽處置?”阮茂學有兩個女兒撐腰,一時也抖了起來。


    阿俏扭頭看看阮清瑤,沒說話,那意思就是,你的舊人,你來處理好了。


    阮清瑤知道阿俏鐵定會把機會讓給她,當下輕輕一笑,命人去把阮家除了那些幫廚之外的仆傭都叫進花廳,包括那個私自把常嬸兒放進來的門房。


    “我好像曾經對你們說過,常嬸兒不在咱家當差很久了,也算不得是咱家什麽親戚”


    阮清瑤聲音清脆,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來,聲音在花廳裏回蕩,格外好聽。


    隻是她沒說什麽好話:“後來我也再三囑咐過,常嬸兒到咱們家,至少先給當家主事的人先報一聲,待太太小姐們點了頭,再往裏放也不遲。可是今兒呢,還是悄沒聲兒地讓人進來了!這次倒也罷了,隻是借常姨娘的肚子,想訛一把阮家而已,可是以後她要進來殺人放火你們也這樣讓她進來麽?”


    阮清瑤陡然提高了聲音,直接道:“你,去收拾了鋪蓋走人,阮家不要你這樣的傭人,不聽主人吩咐,反而去巴結什麽三不知的外人!”


    阮清瑤直接炒掉的是門房,她另點了一位一向在東進三件院落裏服侍的男仆去做門房,工錢給提了兩成。原來的門房怨恨得很,不恨別個,隻怪常嬸兒,鬧出來這麽多事兒,結果主家發作,饒上了自己。


    阮家其餘傭人見狀,大多悄悄往花廳外邊挪了挪,爭取離常嬸兒遠一點兒,生怕重蹈了門房的覆轍。


    “二小姐,”常嬸兒明明沒有淚,硬去擠眼淚,“您可是我看著長這麽大的,您現在大了,翅膀硬了,連我也要攆了……”


    言語裏暗暗擠兌阮清瑤,連帶阮家傭人們的目光也往阮清瑤臉上晃了晃。


    阮清瑤後槽牙反反複複地磨,心裏快要悔死了:上次這對母女明明已經搬出去了,竟是她自己引狼入室,重新給帶回阮家來的。她這真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阿俏這時則很幹脆地踏上一步,直截了當地說:“常嬸兒,天色已經不早了。阮家絕沒有留你的可能,你若不想太難堪,這便請回吧!”


    常嬸兒見到阿俏出麵了,知道這位三小姐絕對不會比阮清瑤更好說話,當下扭頭往常小玉那裏看去。


    “小玉,娘這一去,他們再為難你,你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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