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則繼續點頭,一雙清澈的眼睛好奇的看著老婦人。小姑娘明亮的眼睛,讓老人心一橫速戰速決:“你在府裏看,凡是被稱作姑娘的大丫頭,都是男主子的屋裏人。”


    屋裏人?


    “就是陪男主子睡覺的”


    哦,春花想,那芍藥姑娘就是通房丫頭了。


    果然劉嬤嬤接著說:“那天領你認路的芍藥姑娘,就是二老爺的屋裏人。可惜三少爺才八歲,等他長大你都該出府了。”


    “要不然將來做了少爺屋裏人,有個一男半子做到姨娘也是你的造化。”劉嬤嬤說完起身去井邊打水,準備最後清洗。忽然身後傳來春花清晰堅定的聲音:


    “我才不做什麽姨娘!”


    春花在村裏鎮上,沒見過大戶人家還有屋裏人這一說,可是姨娘卻聽人講過。


    “我是要堂堂正正嫁人,做正頭娘子。”


    劉嬤嬤被春花響亮的聲音嚇了一跳,心裏卻笑春花不知深淺。就算三少爺現在再可憐,那也是二房嫡長子,將來二房都是他的,春花這樣的鄉下小丫頭,要是能被收房做了姨娘,那得是走了天大的好運。


    春花不管劉嬤嬤心裏怎麽想,她忽然發現一件很嚴重的事:大丫頭要和少爺睡一個屋!真要這樣她還有什麽名聲可言?


    這可不行,春花是很想掙錢幫家裏翻身,可是有些錢能掙有些錢不能掙,不過四百文一個月春花也沒打算輕易放棄。


    周清貞中午回來的時候,發現院牆外放了四把高背椅,椅背兩兩相對,上邊各架著兩根長棍子。他這些日子穿過的厚夾衣全都洗好晾在上邊,甚至他送去漿洗院的單衣,也洗幹淨晾在上邊。


    周清貞微微側頭嗅嗅自己的肩頭,有點發酵的酸腐味。能穿幹淨衣衫了,他心裏有些輕快。


    春花端了椅子坐在正屋門前,看見三少爺回來蹭蹭蹭走到他麵前站住。周清貞漠然臉往旁邊讓讓,春花也跟過去繼續擋住路:“少爺我有些事要跟你商量。”


    之所以不再稱呼三少爺,是因為劉嬤嬤說自己院裏的主子,不能按排行稱呼。


    春花低頭盯著周清貞一直平視前方,漠然的眼睛說:“我是好人家女兒將來還要嫁人,不能跟你睡一個屋裏值夜,也不會給你洗澡。”


    周清貞漠然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他還是目光平視前方,又往旁邊讓讓。春花橫挪兩步擋住他:“我知道這樣對你不公平,可是我會加倍對你好。”


    你要怎麽加倍對我好?周清貞再次漠然的往旁邊讓讓想要回屋,太陽底下真的好熱。


    春花第三次蠻橫的擋住路:“你說話啊!我知道你不是啞巴。”


    “嗯”周清貞抿著嘴從嗓子裏發了一聲,心想,看來這傻丫頭還沒有接到繼母什麽指示,還有這火爆性子……


    周清貞同意了,春花提了半天的心落到實處,臉上綻開明快的笑容:“少爺屋裏請”一邊說一邊麻利的讓開路,發現椅子還擋在門口,連忙把椅子挪回屋放到八仙桌旁。


    “少爺先請坐,奴婢去幫你打水洗臉。”


    春花熱絡的到廚房打回一盆熱水,放到盆架上,然後一邊給周清貞挽袖子一邊積極解釋:“天熱用熱水洗,完了可涼爽。”


    周清貞伸出一隻胳膊,然後換一隻胳膊,方便春花挽袖子,最後把手放到水盆上。春花先捉住他的左手看了看:“香油好使吧,今兒個比昨天好了許多。”


    周清貞照舊漠然臉,不過心裏浮現一個詞:前倨後恭。


    過了兩三天春花覺得算是安頓下來:每天打掃屋子,按時去領三頓飯再沒別的事。要是日子天天這樣過,這八年就太舒服。


    這一天早上周清貞吃完飯,又不知道去哪了,春花也不過問,收拾好自己換下的衣褲去井邊清洗。


    花園裏的劉嬤嬤恰好碰到,她抬頭看看日頭,又看看還有空洗衣裳的春花,問她:“三少爺沒有小廝,你不給他送點心去?”


    “送點心?”


    “你不知道府裏的少爺,早上在學堂都要用些點心?”劉嬤嬤也是奇怪“這都四五天了,你還不知道?”


    我打哪知道,又沒人告訴我。不過學堂送點心……春花慢慢咧開嘴笑了,自己是不是能假裝小廝,每天跟著三少爺上學去?


    哈哈哈,春花心裏樂開了花兒,問清楚還是去找大廚房吳媽媽領點心,就像一隻出籠的小鳥一樣飛走了。


    拎著食盒春花恨不得飛去學堂,可是剛才因為跑的太快,已經被吳媽媽訓斥了,隻能一步步走。


    但這不能影響春花的好心情,學堂!哈哈,反正自己已經身兼四職,就算再兼職小廝也沒什麽問題,哈哈哈哈自己簡直太聰明了。


    春花一路打聽到學堂,然後看到的情形,讓她的好心情蕩到穀底。


    王八蛋!


    第9章 打架


    學堂是一個獨立的小院子,進去二十多步是一明兩暗的正房,西邊還有兩間廂房,周清貞被兩個十歲左右的小廝圍著,正房的廊簷下站著兩個八九歲的小少爺,嘻嘻哈哈看熱鬧。


    周清貞的單衣因為在漿洗院泡的太久給泡糟了,春花沒咋用力洗,衣裳就爛了幾個破口。春花好歹翻出針線笨拙的給他撩起來,總不能讓他大熱的天還穿厚夾衣。


    可問題就出在這裏,小廝甲扯扯縫合的地方:“哎呦,我的三少爺你穿著補丁衣裳,是想埋汰二夫人苛刻你嗎?”


    也許用的力氣大些,衣服順著縫合的旁邊豁開一個口子。哎~這麽容易破口的衣裳,這群富貴慣了的人還沒見過,小廝乙也扯扯周清貞衣服上縫合的地方,結果不出意外破口了,布料實在是泡糟了一點不結實。


    夏天的單衣,不一會就讓周清貞露出胳膊腿上的白肉。


    “這個好玩,你們再撕撕看,哈哈哈”房簷下看熱鬧的二少爺周清玉拍手叫好。


    春花趕到的時候,周清貞被兩個小廝推搡來推搡去,渾身上下破掉的布片耷拉著,露出不少白肉,小孩漠然的表情變成屈辱的倔強。


    周清玉‘哈哈哈’拍手笑的十分開懷:“再撕,再撕,給他撕出一身花兒,看他今天怎麽出學堂”


    撕你媽逼!春花滿胸的怒火提著食籃衝了出去。一籃子砸開小廝甲,擰身推到小廝乙,騎到那小破孩身上,提拳就往他臉上捶。


    這裏不是安樂村,春花知道自己肯定鎮不住另一個小廝,所以下手一點都沒客氣,否則她要吃虧。果然小廝甲愣了一會,立刻過來撲倒春花。


    春花是誰?打遍安樂無敵手。被人撲到順勢一滾抬腿往後踹,然後利索的翻身起來提腳就踢。


    這些小廝雖然都是奴才,但跟著少爺也和半個哥兒差不多,說句不客氣的吃住比周清貞都好,哪裏吃過這樣的虧,而且春花那衣裳那架勢,一看就是新來的小丫頭,兩個小廝動起手來沒有半分顧慮。


    “啊~~~我跟你拚了!”被踢的小廝甲抱住春花腿,把春花掀翻在地,小廝乙也合身撲上去。


    就算是兩個,春花也不怕,所謂‘一力降十會’更何況這些小廝手上還不會那兩下子。春花連撕帶踢弄倒一個,然後翻身騎到另一個身上,屁股一抬合著全身力氣砸下去。


    “啊~~~”小廝乙被砸的兩頭往上翹,嗓子喊破了音。


    “幹什麽呢,翻天了?”忽然院門口傳來一個小少年的怒斥聲。


    “大少爺來了,還不住手!”隨後是另一個少年的聲音。


    小廝甲和小廝乙停下撕扯春花的動作,連忙告狀:“大少爺,不知道哪來的瘋丫頭,撲上來就打小的們,大少爺要給小的們做主。”


    這話倒也沒錯,春花從小廝甲身上站起來,轉頭看向院門口的人:一個十三四歲身穿華服五官周正的少年,正雙眉擰起直視這邊,另一個十四五歲看樣子是大少爺的小廝。


    房簷下被這生猛一幕嚇傻的二少爺周清玉,急忙跑到周清遠麵前一臉急色,還有些驚恐:“大哥、大哥這丫頭太瘋了,見人就打。”


    周清遠沒有理會自己的弟弟,背著手冷眼看向春花:身上的衣褲滾得全是土,扯得七歪八扭,一個羊角辮散了大半,唯有一雙眼睛火亮的直視自己,沒有半分慌張。


    一直在旁邊觀察的周清貞上前一步揖手,想要解釋:“大哥……”


    春花一把拉住周清貞,把他塞到自己身後,扯扯衣襟雙手合於腰間,右手在上手心向內,微微屈膝俯身,聲音清脆:


    “大少爺萬福,奴婢是二夫人派給三少爺的大丫頭叫劉春花。剛才來給三少爺送點心,那兩個小廝欺負我家少爺,把二夫人給我家少爺做的新衣服,撕的破破爛爛。”


    春花站起來仰著脖子蔑視那兩個小廝:“知道的說是孩子們貪玩,不知道的還不得說我們夫人,虐待我家少爺。”


    說完春花一雙明目直直看向周清遠:“奴婢想問問大少爺,這兩個小廝這樣壞我家夫人的名頭,到底是什麽意思?”


    周清遠背著手走進院子,往春花身後的周清貞瞟了一眼,露了好多肉確實有礙觀瞻:“你先回去給三少爺拿身換洗的衣裳來。”


    “是”春花屈膝,然後回身拉起周清貞的手,走進學堂裏“你別怕,在這裏等我。”


    周清貞一瞬間湧上很多話:我不怕,你才該害怕,你……最終他隻是說:“你把頭發理理再出去。”


    “好”春花笑著應道,不但重新紮好羊角辮,還把衣裳收拾整齊才出學堂。她一路急走,兩條腿換的不能更快來去如風,拿了衣裳給周清貞送進學堂裏,然後自己退出來。


    周清遠冷臉問她:“你不伺候你家少爺更衣?”


    春花規矩的福了福:“奴婢是活契丫鬟,二夫人抬舉才做了少爺大丫頭,但奴婢將來還要出去嫁人,所以很多近身的事情,得三少爺自己來。”


    幾句話說完周清貞已經換好衣裳出來,春花進去把那團破爛的衣裳裹成一團也抱出來。


    小院裏靜下來,幾雙眼睛都看向十三四的華服少年。周清遠清清嗓子開口:“吉祥和富貴陪少爺玩鬧,手下沒個輕重,索性也被……”


    大少爺又清清嗓子,年齡一般大,兩個小廝被個小丫鬟打得鼻青臉腫,真的很難說出口。


    “索性也被教訓過了,這事就算了”周清遠轉向周清貞“至於三弟被弄壞的衣裳,我請我娘重做一身新的給你。”他的話雖然是說給周清貞聽,眼角的餘光卻不停的溜到春花身上,看到春花臉上明顯的雀躍,才放下心來。


    “那就麻煩大伯母了。”周清貞揖手為禮。


    安排好周清貞這邊,周清遠又敲打兩個弟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回事,竟然縱容小廝大鬧學堂,真不怕母親知道責罰你們?”


    周清貞不想看大哥收拾周清玉和周清文,免得他們以後見了自己羞惱又多出事情,帶著春花早早走了。事情壓到這裏最好,春花也不必受罰,自己也不會成為大房二房爭勢的緣由。


    可惜周清貞想得好,事情卻爛在當時站在周清玉身邊,一直沒說話的周清文身上。


    第二天一大早周清文的姨娘張氏,粉也不搽花也不戴,拉著孩子到二夫人錢氏麵。她把周清文一把推到錢氏身前,跪軟在地上扯著帕子哭哭啼啼:


    “就算四少爺是姨娘養的,那也是周家正正經經的少爺……”


    錢氏正斜依在貴妃榻上,由丫鬟伺候染指甲,厭惡的看了一眼推到自己麵前的周清文,薔薇在旁邊瞄到主子神情,連忙把周清文拉到一邊:


    “四少爺見了二夫人怎麽不行禮,這是哪門子大家少爺的做派。”


    張氏見了一手軟軟撐地,斜斜的跪坐在地上,仰著脖子一手扯著帕子輕輕蓋到臉上,越發哭的淒婉。


    芍藥瞥見錢氏眼裏的輕蔑厭煩,上前一步:“張姨娘且省省,先掂量下自己的體麵。一大早鬧到我們夫人麵前,哪裏的規矩做派!依奴婢看還是請大夫人來一趟,你們房裏的事你們自己料理。”


    “我們夫人隻想著一家子和睦,我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四少爺受委屈。一樣是周家少爺,憑什麽三少爺不把四少爺當回事,縱容他大丫頭嚇的四少爺夜裏睡覺都不安穩。”


    張氏又把兒子拉倒身邊哭訴:“看這小臉嚇的白的。”


    錢氏對張氏母子的厭惡煙消雲散,差點沒憋住笑出來,她壓下嘴角冷聲吩咐:“去把三少爺和春花帶來。”


    第10章 受罰


    芍藥一路分花拂柳到了小院,小院裏春花正準備送周清貞出門去學堂。芍藥攔住他們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樣:“三少爺夫人叫你領春花過去。”


    周清貞心裏‘咕咚’一下,臉色白了白嘴唇微微抿緊,麵無表情的對芍藥點點頭。


    三少爺發白的臉色讓芍藥嗤笑一聲,一甩帕子擰身帶路,春花小跑跟上笑嘻嘻的問:“芍藥姐姐,夫人叫我們什麽事啊?”


    一個鄉下土妞跟少爺是‘我們’?不過芍藥也懶得糾正,還是要笑不笑的睇了春花一眼:“你們做了什麽,自己不知道?”


    昨天打架的事,春花心裏一沉腳下慢了幾步,落到周清貞身旁,看著小孩更加沉默,春花忽然生出勇氣,她握住周清貞冰涼的手,悄聲在他耳邊說:“別怕,我會護著你的,我比你知道的厲害多了。”


    打架嗎?周清貞繼續一臉沉默,目光平平向前,可是被春花握住的手,傳來溫暖的感覺。


    芍藥領著兩個孩子到錢氏正屋,春花一進屋便聞到一股甜香的味道。這還是春花第一次進二夫人的正屋,屋子很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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