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也伸出一隻胳膊一枚枚撿起來,安慰小孩:“別難受, 姐說過有姐的就有你的, 咱們省著用也能夠。”


    “姐姐沒來之前,不說份例我連口熱水都沒有,每次想要一桶水, 都要在井台那裏等半天, 看哪個下人願意幫我。”周清貞神色平淡的說。


    春花從沒想過她沒來之前, 阿貞是怎樣一個人過的,如今一想心酸的不得了。小小的阿貞站在井台邊,隻能目視前方神色漠然撐著最後的驕傲, 任由別人來來去去, 等著不知什麽時候才會有的好心下人。


    想起小孩曾經髒汙的發絲, 漆黑的脖頸……


    “阿貞放心, 不管怎樣姐都會帶你平安長大,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參加科考!”春花說的斬釘截鐵。


    “一共三百八十文。”淡然的聲音響起來。


    “什麽?”正在給自己立誓的春花沒聽明白,疑惑的看向周清貞。


    周清貞眉目低沉:“一共三百八十文,墜兒貪了你二十。”


    春花這才發現,周清貞已經把所有的銅錢一摞摞壘起來,整到一塊。


    “二十枚一摞,一共十四摞,少了二十枚。”周清貞垂眼“對不起。”


    “這跟你什麽關係,別小家子氣。”


    看著銅錢,春花忽然想起今天要回家送工錢,說好了又不回去她娘得在家急死,她娘肯定會跛著腳幾十裏路來看她好著沒。


    周清貞也看著銅錢,從上邊摸出一枚黃橙橙的新錢,他用拇指摸了摸上邊的幾個字念道:“裕豐通寶,這枚銅錢和我娘臨終時,嘴裏含的那枚一模一樣。”


    春花心裏想著不能讓她娘在家著急上火,隨意瞄了一眼周清貞手上的銅錢說:“那你留著做個紀念。”一邊說一邊掙紮爬起來。


    周清貞把銅錢收到手裏問:“姐姐你幹嘛去?”


    春花爬起來從櫃子裏找出一個根紅繩,丟給周清貞:“幫姐穿三百五十文。”然後又從櫃子裏取出一枚錢一根繩,穿了三十文:“我去求大少爺幫我把錢送回家。”


    一邊說一邊拿了身幹淨衣裳,拐到正屋換好。


    周清遠下學,就看到春花立在高大的榆樹下,危危的站著手扶樹幹,巴巴的往這邊看。


    綠蔭如蓋的大樹,襯著小姑娘特別纖細嬌小;月白色斜襟上衫兒水藍色褲子,不同往日的神采飛揚,多了些清新;巍顫顫扶著大樹看起來還有點可憐兮兮。


    “春花,知道爺的好,來看二爺啦?”


    周清遠正在端望和往日不一樣的小姑娘,他弟弟就像撒歡兒的小牛犢撩開蹄子,從他身邊衝了過去,興衝衝跑向小姑娘。


    周清遠對自己的活寶弟弟隻能無奈苦笑,也是,滿府大大小小好幾十丫頭,誰像春花這樣與眾不同,難怪他弟弟往前湊。


    春花別過眼,仿佛沒看到撒歡兒的周清玉,對著周清遠福了福:“大少爺萬福。”


    “哎!你咋不理我呢,我先過來的!”周清玉在春花麵前轉圈圈,十分不忿。


    個倒黴孩子,春花笑眯眯的屈膝:“二少爺萬福,長幼有序,奴婢不敢錯了規矩。”


    周清遠嘴角含笑走過來:“你身上有傷,不用這些虛禮。”一邊麵含微笑一邊拽著小奶狗似得,圍著春花打轉的周清玉,丟到一邊。


    “你過來找我,是三弟有什麽不妥?”


    春花重新扶著樹站穩:“三少爺沒什麽不妥,是奴婢有事想求大少爺幫忙。”


    周清玉連忙擠到中間,擋住他哥拍胸脯:“有事求我,二少爺一樣幫你全乎嘍。”


    周清遠一手背後,麵上笑的斯文有禮,一手拽著他寶貝弟弟的衣領丟到一邊:“你有什麽事要我幫忙說來聽聽。”


    “哎,幹嘛都不理我!”周清玉還要衝過來,被他哥一手止住額頭,吉祥很有眼色上來哄勸。


    可是周清玉哪裏肯聽氣的不行,春花拿這倒黴孩子沒轍隻好哄他:“這事要是二少爺能辦,奴婢也不用特意來求大少爺,等著二少爺院裏送飯的小丫頭傳句話,不就成了。”


    周清玉一想也是,這才消停下來:“到底什麽事?”


    春花轉向周清遠說了自己所求的事情,周清遠也沒為難,答應讓長壽騎馬去送。


    春花先把三百五十文給了長壽,又拿出三十文:“麻煩長壽哥辛苦一趟,這點小錢路上買杯茶喝。”


    長壽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笑著接了:“春花妹妹太客氣。”


    春花又再三叮囑:“千萬不要告訴我娘,我在府裏受罰的事,隻說三少爺病了走不開。”


    “春花妹妹放心”長壽一邊笑著答應,一邊把錢揣到懷裏。


    人家其樂融融,周清玉惱火的看了吉祥一樣,似乎嫌棄他太小不經用:“走了,回去吃飯。”


    “送二少爺”願意給自己幫忙,春花對周清玉多了兩份客氣。


    “哼!總有一天,你也會來求爺幫忙。”周清玉領著吉祥憤憤的走了。


    倒黴孩子!春花對著周清玉的背影做鬼臉。


    周清遠看著小孩玩鬧心裏好笑,不過他一向拿得住,麵上還是溫和的對春花說:“事情長壽會辦妥,你也早點回去歇著。”說完領著長壽先回院子。


    到了屋裏金桔殷勤的擰了帕子,伺候周清遠梳洗,等他一身清爽才吩咐長壽:“春花那一份補足四百,另外多帶兩百文過去,就說主子體貼她家姑娘辛苦多賞的。”


    “是”沒有任何異議,長壽領命跟著金桔去套間拿錢。


    解決了月錢的事兒,春花安心的跟周清貞一起養傷,兩人趴在炕上,或者聽春花講她們村裏的閑事,或者周清貞教春花讀書,日子一晃過去四五天。


    到了七月初五這天,一個意想不到人來到小院,大房的張姨娘沒有帶丫鬟隨從,隻領著四少爺周清文來小院‘探病’。


    她一手牽著周清文,一手拿帕子在鼻前揮,漫不經心打量窄小簡陋的屋子,臉上的嫌棄都快化成水流成河。


    半晌用帕子捂住鼻子,對趴在炕上的周清貞說:“我們四少爺不像三少爺,到底是死了娘的沒人教,不念一點兄弟情分,這不我們來探望你。”


    ‘死了娘’三個字咬的又慢又重,聽得也趴在炕上的春花咬牙。


    周清文一副好奇的樣子,掙脫他娘的手,趴在炕沿上問周清貞:“奶奶說你跟你舅舅一樣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真的?”


    然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我覺得奶奶說的不對,喂不熟的怎麽能是白眼狼,人家都說喂不熟的狗。”


    裝出一副天真的樣子,話語卻殘忍至極“三哥你是不是喂不熟的狗?”


    周清貞趕在春花忍不下去之前淡淡開口:“我渴了,清文一向懂得兄弟情,幫三哥倒杯水來。”


    我呸!一個下人都不如的少爺,也配指使我們四少爺,張姨娘鄙夷的扁起鼻翼:“大熱的天,這屋裏難聞的不像人呆的地方,全是晦氣我們先走了。”


    張姨娘一邊說,一邊又用帕子在鼻前揮了揮,拉起周清文的手往外走,邊交代:“待會回去叫小丫頭燒鍋艾水,好好洗洗祛晦氣。”


    “哦”


    周清文意興闌珊的應著,今天沒外人他還欺負過癮呢。


    屋裏隻剩下兩個人時,周清貞神色淡漠的開口:“上次落水大伯母說服大伯父,把周清文送到縣裏讀書。”


    也是這一次讓張姨娘清醒的認識到,大老爺再怎麽寵愛她,但隻要涉及到大夫人的兩個嫡子,她和她的兒子什麽也算不上。大老爺她不敢很,因此把這份失望和恨都轉嫁到周清貞身上。


    “到縣裏念書名頭再好,再每月多給二兩銀子的月錢,到底也是被家族驅逐了,張姨娘為這事恨我呢。”


    春花氣急即便是趴著,也能看到後背一起一伏:“周清文整天挑唆二少爺使壞,大夫人趕走他有什麽不對?做盡虧心事,他們不怕……”不怕鬼敲門……


    春花平靜下來想想,忽然笑了,然後周清貞就看他的姐姐莫名其妙的忙活,先去他的屋裏拿來去年的深藍色夾袍,刺裏刺啦撕成一堆布條。


    “阿貞,那枚銅錢呢?”


    周清貞從枕頭底下摸出來遞給春花,春花笑嘻嘻接了,找了一個嶄新的紅絲繩拴了起來。


    “下次再有這樣的,姐再給你。”


    “嗯”瞄了一眼紅繩的長短,周清貞趴在胳膊上垂下眼。


    晚上春花又說:“阿貞今晚你住自己屋。”


    “嗯”周清貞慢慢的爬起來,抱著枕頭慢慢、慢慢的挪回自己屋。他趴在自己的炕上,看著春花把櫃子裏另一件深褐色的夾袍,還有一件白色褒衣裹到懷裏。


    看她回頭裹好回頭對自己笑笑交代:“晚上乖乖睡覺。”


    “嗯”


    周清貞似乎完全不覺得,自己的姐姐有什麽不對。


    黑漆漆的東屋,春花眯了一小覺睜開眼,把中午縫成的長布條,一圈一圈緊緊纏到腳上;那枚銅錢含在嘴裏;裹上周清貞的夾袍;把白色褒衣塞到懷裏。


    拉開東屋門再轉身輕輕掩上,摸到院門口悄悄拉開門,在幽幽的‘咯吱’聲中,閃出院子再輕輕拉上院門,循著樹影融入夜色。


    當小院門合上的時候,周清貞睜開眼睛摸到外衫披上,一瘸一拐摸出小院靠牆站好。他抬頭看了眼隻有一鉤新月的夜空,轉頭看向前方的黑暗。


    “姐姐……”萬般思緒讓這個不足九歲的小孩,化作黑夜裏的雕塑。


    第29章 有鬼


    周府裏春花第一個想收拾的是錢氏和二老爺, 他們是周清貞一切磨難的來源。可錢氏有身孕,要是嚇出好歹,傷了還沒出世的孩子就糟了。


    因此春花沒去二夫人的院子,至於老夫人春花倒沒有那麽恨,一個因為種種原因偏心的老太太罷了。春花忍著疼繞過了老夫人的院子,她要去收拾周清文。


    周清文和他姨娘的院子, 在大老爺書房後邊的西北,在老夫人院子的西南方。春花一路小心的繞過值夜的婆子,裹著布條的腳發不出一點聲音。


    順著院子外的榆樹爬到正屋頂上,貓著腰小心的越過耳房鹿頂,挪到東廂房中間那個屋頂上。漆黑的夜晚呆久了,春花已經能很清晰的辨認, 房前梧桐樹濃密的枝條覆蓋在屋頂上方。


    屏住呼吸春花小心翼翼, 趁著勁兒掰斷一根,清脆的‘哢嚓’聲在漆黑寧靜的夜晚驚心動魄,春花聽得小心肝一縮。


    她屏住呼氣伏在房頂, 半天依然隻有夏蟲‘曲、曲、曲’‘蟈、蟈、蟈’長短高低的鳴叫, 黑夜靜寂的連一絲風都沒有。


    春花伏起身, 把折下來的樹枝葉子都清理下來,拿白色褒衣包的死緊,然後把褒衣綁在樹枝上。小心的走到房簷最邊, 一手抓著伸到房頂的梧桐樹, 一手拿著準備好的樹枝, 再仔細看了看院子裏確實沒人。


    春花伸出樹枝在周清文的窗戶上‘啪、啪、啪’‘啪、啪、啪’的敲, 這聲音在黑夜裏顯得特別突兀。


    “誰在外邊?”屋子裏響起周清文大丫鬟金豆,睡意朦朧的聲音。


    春花停了一下,拿起樹枝拍得越發急促‘啪啪啪’‘啪啪啪’,像是冤鬼在尋仇。


    “是誰!”金豆的聲音尖銳起來,屋子裏隨後亮起燭火。


    春花冷笑一下,揮舞著樹枝繼續敲在亮起燭光的紗窗上。金豆看著窗戶上似人非人的影子,嚇的驚叫:“鬼啊~~~”


    這淒厲的一聲讓院裏的燭光相繼亮起來,春花靜靜的垂著樹枝一動不動,眼睛緊緊的盯著院子裏的動靜。住在西廂房的粗使嬤嬤先提著燈籠出來,然後上房的張姨娘也在翠兒的照顧下,披著外衫出來。


    春花覺得差不多了,把嘴裏的銅錢吐到地上,直直收起樹枝,於是院子裏的人都看見一個白白圓圓的影子,飛向天上不見了。


    張姨娘嚇的嗓子都破了,在黑夜裏顯得尖利而怪異:“陳嬤嬤,你去少爺窗下好好看看!”


    陳嬤嬤提著燈籠,抖抖索索的走到窗前照來照去,忽然覺得腳下踩到一個什麽東西,她彎腰撿起來,用燈籠照在眼前看。


    “啊~~~~!!!鬼啊,銜口錢!!!還是濕的!!!”老婦人嚇的魂飛魄散,像是抓著毒蛇般甩開那枚銅錢。


    她這一害怕不要緊,卻說什麽都想插一腳的周清文,躲在金豆後邊從門裏探出頭看稀奇,結果看見一張,由燈籠自下向上眏成的鬼臉。


    鼻子的陰影覆蓋上半邊整個臉,黑洞洞隻有眼珠子和眼白閃閃發亮,一張嘴在燭光下無限擴開,血紅肥厚的舌頭縮成一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周清文嚇住了,瞪直眼睛隻會發出‘啊啊啊’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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