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隻有甜蜜的小兩口,初夏微風帶著荷葉清香從窗戶吹進來,輕紗帷幕慢慢晃動。春花聽著周清貞的心跳,跟他商量:“要不咱們也建個冰窖,反正地方大。”


    最重要這附近的人家都用冰,就他家沒有春花不想比誰差,讓孩子們少見世麵。


    周清貞下巴輕輕放在春花頭頂,一手攬著她的肩膀:“好,可以建在東路明池邊的小樹林下邊。”


    那地方在東路東北角,旁邊是一排後罩房住著府裏幾個護院,春花並不知道冰窖怎麽建,因此點點頭全交給周清貞,周清貞辦事從來穩妥可靠,又剛好在家裏。


    “就是委屈你今年生日,沒給你好好辦。”春花有些心疼,四月初五是周清貞二十三歲生辰,偏偏那天周清恭在學堂過不下去,發脾氣撕書大鬧,周清貞隻能過去處理。


    姐姐心心念念都是自己,周清貞溫溫一笑,下巴在春花頭頂依戀無比的蹭蹭:“有姐姐在,沒有委屈。”


    四月二十八淩晨,春花忽然肚子一陣抽痛,她睜開眼睛一切又了無痕跡,側過頭周清貞正依在她身邊睡得香甜。


    春花轉頭看黑漆漆的帳頂,一手輕輕搭在肚子上:孩子,你是要出來了嗎?


    像是在回應她肚皮又一陣抽疼,春花嘴角漾起笑:等等好嗎,你爹睡得正香他比娘膽子小最怕這個,上次生你姐姐你爹大冬天在屋外守了一夜。


    春花想起自己見到周清貞時的樣子,心疼的直抽抽,一雙眼睛驚恐未定臉色煞白,跌跌撞撞進來幾乎連路都走不了。


    再等等好嗎,孩子?這個孩子比怡兒乖很多,在肚子裏就極少鬧騰,春花心裏安慰幾句似乎真的安穩下來,可春花知道不過是沒到時候罷了。


    春花再也睡不著,睜著明亮的眼睛定定看頭頂床帳,忽然身旁的周清貞動了動,慢慢靠近春花,嘴裏嘟嘟囔囔囈語:“姐姐……姐姐……”


    這是有夢到什麽了?春花好笑的握住周清貞一隻手,周清貞無意識挪著挨緊春花,在她頸窩找了個舒服的地方蹭蹭呢噥一句“姐姐……”繼續甜睡。


    春花偏頭在周清貞額頭蹭蹭,繼續在黑夜裏看帳頂,有他在身邊春花心裏很安穩。五更時分東方還沒有破曉的意思,天空依舊是黑絨般夜幕,點綴著無數閃耀繁星,世界一片靜寂。


    “阿貞,醒醒。”


    “怎麽了姐姐,要起夜?”周清貞孩子般揉揉眼睛“等等我去點蠟燭。”


    “好”能晚一會嚇到他,還是晚一會。


    周清貞披衣衫起身吹亮火折子,點燃蠟燭端過來:“姐姐等我扶你起來……”周清貞忽然渾身僵硬,手裏的蠟燭‘吧嗒’掉到地上,就算夜裏春花也能看清他緊張到沒法反應的臉。


    “阿貞別怕,姐姐要生了,去請兩位穩婆過來。”


    周清貞心裏全是春花一瞬疼的扭曲的麵孔,他的心先是不會跳然後狂跳:姐姐要生了!


    怎麽辦?


    怎麽辦?


    怎麽辦?


    不能慌,沉住氣,剪刀、熱水、草灰,不!穩婆!周清貞心髒幾乎跳出嘴巴,頂的肋骨生疼他蒼白臉色:“姐姐別慌,我去請穩婆。”


    “嗯,我沒事,去吧”


    “好,穩婆,穩婆”


    周清貞渾身僵硬,一向把握全局的腦子亂成漿糊:穩婆在哪裏?在哪裏?對了西廂,穩婆在西廂,周清貞簡直快要神經質,他機械轉身:“我去西廂請穩婆,姐姐別怕。”


    “嗯,我不怕,女人生孩子是天性,很簡單。”春花刻意放平聲音,甚至帶點笑意。


    “嗯,簡單的,簡單的”周清貞同手同腳出了套間,忽然拔足往外狂奔,撞得椅子咣蕩蕩摔在在地上一陣響。


    春花雙手捂著肚子疼的抽氣苦笑:天底下女人生孩子,還要安慰男人的怕就隻有她了,可她真不忍心再看阿貞要嚇死的樣子。然後她就聽到周清貞盡量平穩的聲音,顫抖的在夜裏高呼:“張嬤嬤,劉嬤嬤快來,姐姐馬上要生!”


    看來就算嚇壞了,還是很了解自己,春花捂著肚子又忍過一陣疼,娘的,誰說第二胎好生來著,她要疼死了。


    周清貞在破曉的天幕下僵立在春花窗前,聽裏邊姐姐壓抑的痛呼聲,心裏仿佛有一把刀在劃拉:“姐姐別忍,隻管叫出來我受得住。”


    春花在屋裏疼的天昏地暗,恨不能拿把刀剖開肚子,周清貞在外邊汗濕春衫:“姐姐、我在這裏,姐姐我一直在這陪你,別怕。”


    吳媽媽看著窗前一動不動,臉色煞白眼睛發直的男人,心裏歎息:真麽見過這麽看重娘子的人,瞧那樣拳頭都握的發白,怕是恨不能衝進去替春花生。


    當雄雞啼叫東方泛白,通紅的朝陽衝破地平線給大地帶來第一縷光明的時候,周清貞的嫡長子發出人生第一道聲音“呱啊啊啊!”響亮透徹在夫人府上空。


    “生了、生了,”張嬤嬤手快,抱著收拾幹淨包裹的嚴嚴實實小嬰兒出來給周清貞看:“是個少爺,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周清貞硬著脖子:“可以進去沒。”


    額……張嬤嬤愣愣,難不成她抱得是隔壁老王家孩子?你倒是看兒子一眼啊,心裏奇怪張嬤嬤順嘴回答:“……可以”


    周清貞硬著腿一步步走進血腥濃鬱的屋子,他的姐姐臉色在烏發下襯的更白,虛弱的躺在床上,旁邊劉嬤嬤還在下邊收拾用過的血布雜物。


    看見周清貞進來有些奇怪,但還是屈膝:“恭喜大人,喜得貴子。”


    “下去領賞。”


    “謝大人”劉嬤嬤快手把東西攏在一起,想要幫春花係好頭箍,卻被周清貞示意放到一邊:“夫人還有要收拾的沒?”


    “沒了,夫人底子好生的順靜養就行。”


    周清貞點點頭揮手,劉嬤嬤拿著收拾的東西出去。外邊吳媽媽笑吟吟:“有勞兩位嬤嬤,先下去喝茶吃東西,府裏自有打賞。”


    孩子被吳媽媽放到春花枕邊,春花慢慢睜開眼,就看到周清貞坐在床邊。她伸手出拉住周清貞的拳頭:“別怕了,你看姐姐沒事鬆開手。”


    周清貞的拳頭像是雕刻成的,骨骼青筋分明,一眼能看出爆發著巨大力量。


    “乖,鬆開”春花摸著慢慢哄勸。


    一根根手指鬆開,皮膚上迅速回流粉紅顏色,手心是青紫的指甲印。


    “姐姐,咱們再也不生了,好不好。”


    “好”


    春花生產十分順利她身體也好,金華巷那邊得到消息,錢氏就領著周長安第一時間來看,還熱心的表示願意幫忙洗三滿月之類。然後芍藥也趕過來,孫氏也怯怯懦懦讓人送了自己做的小衣裳,周懷嬰也人模人樣來看嫡長孫。


    周清貞不想金華巷的人來煩擾春花修養,索性什麽洗三滿月全不辦,隻給孩子取大名周明辰,小名初陽。為了這個取名權,還被周懷嬰訛去五十兩銀子,周清貞實在惡心他的為人,隻遠遠給銀子打發了,沒注意四喜苦惱糾纏的臉色,然後周懷嬰惹出大麻煩。


    周清貞在家裏陪春花半個月,被春花催促去上朝,老是休沐會影響年終考評。


    五月初八周清貞第一天上朝,周懷嬰被人打斷雙腿,抬到春花產房前,一群大漢高叫:“賠錢來,就算官家也不能欠錢不還!”


    什麽錢?春花驚訝的坐起身:“王六呢?”


    麥子連忙給她披上衣裳:“田莊出了點事領人去處理了。”


    “吳媽媽呢?”


    “被宮裏出來的老姐妹有事叫走。”


    這麽巧?春花皺眉聽到屋外有壯漢大叫:“還錢來!八千兩銀子一文不能少,”


    屋外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似乎幾個大漢和夫人府護衛推搡起來,有人高叫:“哎呀!周家欠錢不還打死人了!”


    春花冷下臉披衣起來,這是強行碰瓷呢!


    第90章 激怒


    春花掀開被子要下床, 麥子急忙攔住她:“夫人這才不過十天你千萬不能下床,更不能出去見風費神,要是落下月子病一輩子遭罪。夫人你歇著奴婢去見她們!”


    春花推開麥子冷笑一聲:“這明顯是設局衝我來的,偏不偏家裏一個能頂事的都沒有,就找上門來。”一邊說,春花一邊下炕穿鞋。


    麥子像是吞了塊石頭在心裏。她也是跟著春花兩口子見過世麵的, 敢這樣明鬧進敕造夫人府,這群人必然有所仰仗,就連王六和吳媽媽怕也是人家設計好的。


    她一個普通丫頭出去確實不頂事,麥子眉眼沉重蹲下身幫春花穿鞋。


    穿好鞋春花站起身一瞬間頭重腳輕,躺了十日骨頭有些發軟。綠萼和建蘭兩個小丫頭早就跑到屋裏,雖然害怕卻依然盡職的過來伺候, 見春花有些恍惚連忙兩邊扶住。


    春花穩穩神站直, 沉聲吩咐綠萼:“去吧命服冠帶拿來。”


    “是”綠萼應一聲去衣櫃取朝服,春花到梳妝台前坐下,屋外又傳來那群大漢高呼:“打死人都不出來, 果然官家威風!”


    春花解開頭巾散下頭發對建蘭吩咐:“出去告訴他們, 閉嘴等著, 否則驚了小少爺本夫人要他們拿命來賠。”


    “是”建蘭領命出去,在屋外用清脆童音郎朗重複“夫人說了讓你們閉嘴等著,要是驚了小少爺夫人要你們拿命來賠。”


    一群大漢見不過是大半人高的小丫頭, 哄然而笑:“你們夫人果然拿百姓不當人, 咱們死了都不敢驚動她家小少爺。”


    建蘭毫不畏懼穩穩站著:“我們夫人也是你們能評價的, 告訴你們, 我們夫人從來言出必踐,先摸摸脖子想想再鬧騰,這裏可是皇上禦賜的一品夫人府。”


    春花聽得點頭,建蘭果然是丫頭裏最穩重能鎮住場子的,她又吩咐綠萼:“去叫少爺奶娘過來。”


    “是”綠萼欠身去西廂叫人。


    麥子顫著手拿起梳子,小心的給春花通頭發,十多天沒洗沒梳,春花的頭發油膩膩有些糾纏。


    “用篦子,那個刮過的頭發幹淨齊整。”


    麥子聽了眼裏滾下淚珠兒:“夫人差不多就行了,何必……”婦人月子不能沐浴梳頭,否則將來會迎風頭疼骨痛,用梳子也罷了,用篦子?那頭皮還不落下毛病。


    “今天這事不好善了,總要氣勢上壓住他們。”


    春花按品大妝頭戴寶冠上有花釵九樹、博鬢一對、寶鈿八根,臉敷白、粉口含丹脂,身穿九對翟鳥衣,玉帶霞披光彩照人,在麥子的攙扶下走出來。那群大漢看到春花出來全愣住了,這和他們計劃不一樣。


    他們計劃是趁亂要春花半條命,讓她下半輩子纏綿病榻。他們主子說這女子性情剛烈,可以言辭激她出來,想來月婆都是蓬頭垢麵,他們乘機大鬧,說周家隨意派人推諉欠債不還,然後借口要找真正的主子,和護院衝突趁亂向春花下手,以報改製之仇,可如今出來的確是冠袍嚴整的一品命婦。


    不知道的情況下‘無意’傷了春花,最多流放之刑。現在麽,在當朝一品夫人麵前不恭,嗬嗬,那時犯上,動手?那是老太太上吊——嫌命長。


    春花穩穩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看院子裏雜七雜八一堆人。七八個彪形大漢,穿著半敞的粗布短打露出胸前肌肉虯結。四喜被捆的粽子一樣堵了嘴扔在地上,看見她在地上不停掙紮‘嗚嗚’叫,旁邊有一扇門板上邊躺著不知死活的周懷嬰,兩條腿以奇怪的姿勢擺著明顯打折了。


    為首大漢看春花直盯著周懷嬰,笑著打哈哈:“這老丈在我們賭館欠下八千兩銀子不還,兄弟們略微教訓下原打算扔到乞丐胡同,誰知道他卻說自己是夫人家長輩,這才上門討要。”


    說話間綠萼端出一把椅子,春花看著院子裏的大漢慢慢坐下一一吩咐:“建蘭拿老爺名刺和李冬去順天府,就說有人擅闖夫人府請他們派人保護。再有人死在院子裏,請派個老道的仵作過來。”


    “是”建蘭屈膝,院裏的護衛李東也出來領命。


    “麥子去都察院找如意,讓老爺請位禦醫來,就說可巧,王六和吳媽都不在的時候,老太爺被賭館人打折腿抬回來,然後有人死在咱們院子裏,讓禦醫好好查查怎麽死的。”


    “是”麥子也領命而去。春花第一次切實體會到下人少的壞處,沒人可用她身邊現在連個撐場麵的都沒,綠萼被她留下和奶娘一起照看初陽。


    領頭大漢看人分幾路出去,笑得有些尷尬,這和當初預料的完全不同。他踢踢裝死的同伴,擠出笑:“原是怕夫人不理會咱們,讓兄弟假裝下事情嚴重,夫人放心他結實著呐。”


    地上的‘死人’麻利的爬起來,,這事有些不受他們控製,原本是想攪亂,沒想到春花一身命服出來。不過能執行陰私命令的沒有傻子,他們立刻改變方針專一要錢。


    “夫人既然出來,就請把銀子結了吧。”


    春花挺直腰背坐在椅子上,剩下四個護院分列在她身後,春花不提銀子先問:“你們是庶民,見到一品命婦該什麽禮數?”


    幾個大漢麵麵相覷,春花穩穩坐在上首並不著急,也不理會四喜‘嗚嗚’掙紮,她並不想知道周懷嬰怎麽中的圈套,這些彎彎繞的事情得周清貞處理。


    院子裏安靜下來,初夏的風微微拂過高大的青鬆銀杏,吹得春花滿頭珠翠輕輕晃動,春花坐著紋絲不動。


    幾個大漢看來看去,最後隻能不甘願的一條腿,一條腿慢騰騰跪下磕頭:“小的們見過夫人。”


    春花靜靜的看著他們跪下不叫起,設圈套鬧事,這些人自然不夠格做主謀,可是做事罔顧良心也不是什麽好鳥,春花就是為難他們又怎麽樣?


    “夫人?”領頭的抬起頭詢問,春花閑閑看著不說話。那人發現這次的差事不好辦,點子太紮手,他臉上哈、哈、哈,幹笑,從懷裏掏出白紙黑字“夫人就算貴為當朝一品,也得欠賬還錢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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