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嗤笑:“本夫人有說欠賬不還嗎?隻是數額巨大當然要等老爺回來做主,你們且等著。”


    五月的日頭從東天升到正中,明晃晃照在院子裏照的青石板泛亮。那些大漢額頭慢慢曬出汗珠,春花腰腿僵痛在廊下坐的筆直,任由院裏來來回回的風吹過,絕不肯弱一分氣勢。


    周清貞在衙門裏處理積壓的卷宗,他如今是三品大員有自己單獨的公房,將近一月積累的各種條陳足有一尺多高。


    “老爺,夫人讓麥子帶話來。”如意臉色有些難看的進來稟告。


    周清貞從一堆案卷裏抬頭,清明的眼神變得銳不可當:“府裏出什麽事了?”


    如意低頭欠身:“夫人讓老爺請位禦醫回去,還帶話說‘可巧,王六和吳媽都不在的時候,老太爺被賭館人打折腿抬回來,然後有人死在咱們院子裏,讓禦醫好好查查怎麽死的’。”


    有人設套特意調走王六吳媽,看來很了解夫人府,而和他有仇有這能力的隻能是宗室!周清貞穩穩坐著心思急轉,他要回家需得請假偏偏他的上司,右都禦史一早被禮郡王召走了。


    禮、郡、王,周清貞把這三個字在心裏咀嚼一遍,猜測他的後手。你以為我會不顧一切衝回去,然後你們安排出什麽緊急事務,甚至人命關天治我一個玩忽職守?


    不得不說拉著右都禦史閑扯的禮郡王,確實有這打算。周清貞能為劉春花金鑾殿告禦狀,能為她禦前抽朝臣,想必知道劉春花受傷命在旦夕,一定會不顧一切衝回去。那時候他安排的死士就會出現在都察院喊冤,然後撞死都察院門前石獅上以死明誌。


    一步一步他謀劃許久的連環計,定要周清貞夫妻不得好死,以報削爵之仇。


    可惜禮郡王沒想到春花一出手就穩住局麵,連帶周清貞也不必失去理智回去相救。周清貞想通其中關竅,招來自己下手正四品右僉都禦史一番安排,起身往禦書房求見。


    很快天豐帝派出禦醫隨周清貞一起回府,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周懷嬰斷腿,和檢查死人的事情,這位禦醫最擅長的卻是婦科。


    周清貞策馬回來,就看見自己珍愛的姐姐儼然裝扮,威嚴不可欺的坐在廊下。


    “姐姐!”周清貞驚痛的從馬上翻下來,你這樣坐了多久?周清貞一刹那心痛到不能呼吸,他的姐姐才生產完十日,才十日!產婦不能梳頭,不能見風,否則就會留下永遠的病根,就算年輕時不顯老了也會受病痛折磨。


    他的姐姐、他的姐姐,他的寶貝姐姐,就這樣冠帶整齊的坐在廊下任風吹!那樣緊密的發髻,那樣沉重的寶冠,他的姐姐頭皮該有多痛,肩腿腰會不會落下一生的毛病?周清貞恨不能仰天嘶吼。


    “阿貞回來了,這些交給你我進去歇歇。”身下惡露早就淋漓不堪,身上也是冷一陣熱一陣,春花確實有些疲累。


    “我扶你進去。”周清貞漾出溫柔的笑意,似乎和往常沒有不同。


    沒人知道他此時心裏翻出的滔天怒火,他平生第一次很周懷嬰,恨不得他去死。


    周清貞扶著春花進屋笑的溫柔:“姐姐小心些,我幫你去冠戴。”


    春花偏頭笑著安慰:“我沒事就是坐了一會,鄉下女人生完孩子就能下地幹活,沒事。”春花抬手摸摸周清貞的臉龐,想讓他放寬心。


    姐姐的手從來沒有這樣冰冰涼過,周清貞麵上微笑心在滴血,他的姐姐受寒了。


    “我知道,我還請了太醫給姐姐把脈,姐姐向來身子康健,好好保養不會有事。”周清貞小心的扶春花到炕上躺下,幫她去掉寶冠、博鬢、金鈿。


    “姐姐躺著讓太醫把脈”周清貞溫情似水“外邊的事交給我,姐姐隻管歇著。”


    “嗯”春花笑眯眯應著,隻想讓周清貞放心。


    周清貞對春花溫溫一笑起身出去,轉身笑容變得詭異暗魅,竟然害得他的姐姐連多坐一會去冠戴都支撐不住,很好、很好。


    都是周懷嬰,他要殺了周懷嬰永絕後患!還有錢氏、周長安,凡是害他姐姐不得安寧的的,一個也不能留,第一個就是周懷嬰。


    春花看著周清貞的背影放心的閉上眼睛,阿貞回來就不用她操心了,這時候的春花還不知道,她護在手心裏的人,又一次被逼的心理扭曲。


    第91章 病


    春花說的輕鬆, 可惜身體卻不給麵子。她昏沉沉半睡半醒兩三日才清醒過來,然後躺在床上大半月湯藥不斷。周清貞不假他人之手,熬湯喂藥不在乎什麽‘產婦不潔晦氣重’和春花同吃同住。


    天豐帝十分清楚周清貞那點尿性,索性禦筆一揮借口前三年周清貞沒有休過假,又放了一個月恩假,然後回宮和陳皇後抱怨:“滿朝文武, 周清貞是第一個陪媳婦生孩子坐月子的,大虞開國至今也就他算是休了產假。”


    陳皇後將一杯剛好入口的蓮子心茶,遞到皇帝手裏微笑著聽他抱怨:“幸虧是個言官,這要是放在六部什麽事兒也別幹了。滿朝文武都跟他一樣愛老婆,朕這朝堂就該沒人了。”


    天豐帝抱怨完揭開茶蓋輕呷,陳皇後站到皇帝身後力道適中幫他按捏頸肩。她的臉上帶些回憶的微笑, 抱怨周清貞一套一套, 想當年是誰每□□前朝後都跑來梧桐宮,是誰在梧桐宮偏殿設書房。可惜他們夫妻沒有子女緣,兩個孩子都沒養大。


    “既然劉夫人身體不佳, 不如命禦醫每三日去問診一次?”陳皇後在皇帝身後提議。


    “梓潼安排就是。”天豐帝擱下茶盞放鬆頸肩, 閉上眼睛任由皇後幫他按摩。全天下的事擔在他的肩上, 隻有皇後這裏能休憩一會兒。


    夫人府正院極其安靜,禦醫每三天來複診一次,春花表麵上看起來和一般產婦一樣, 恢複的不錯。可禦醫診脈後告訴周清貞:“夫人風邪入體, 待惡露幹淨需要藥浴艾灸祛風邪, 即便如此也會落下頭風。”


    周清貞永遠記得他當時跌入穀底的心:“無法根治?”


    許是周清貞表情太嚇人或者是太讓人憐憫, 那太醫溫聲安慰:“精心保養可以不犯。”


    “阿貞那些事怎麽樣了?”春花麵色紅潤的躺在床上,跟周清貞抱怨“阿貞我不想再睡想下去走走,都已經滿月了。”


    周清貞溫和的坐到床沿哄勸:“姐姐,禦醫說你那日到底受些吃虧,惡露不淨不能出門。”


    不僅如此春花以後月事期間出屋需帶頭巾,秋風涼春風寒冬季更不用說,出門必須包頭,否則必然頭疼頭暈。周清貞麵上微笑,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大夫的話哪能全聽他們就是說的嚴重,姐姐現在好得很讓我出去走走……”春花靈機一動扯著周清貞袖子撒嬌“阿貞最好了~~~”


    姐姐愛嬌的對自己,是周清貞不知夢過多少回的事兒,可是真的撒嬌了卻讓他心如刀絞。他看著春花說不出‘姐姐你落下病根了,一生不能吹涼風’。他的姐姐那麽好的身體,他要怎麽說。


    “姐姐乖,要聽禦醫的話,等你好了我帶你……”


    “去登高!”春花快在屋裏悶死了,等到九月初九去城外山上登高,藍天白雲山風颯颯,展臂立在山頭任清風從身上吹過多舒爽!


    春花美滋滋的幻想,看的周清貞心如刀絞幾乎落淚,他轉過身假裝給春花拉平被子,忍住喉頭哽咽忍回眼裏酸澀。


    “阿貞,怡兒好久沒來看我,那沒良心的小丫頭是不是把我給忘了,你讓人抱她過來我想女兒了。”


    周清貞看著手裏的被子,一點點把它鋪平咽下喉頭哽噎,轉身溫柔若往昔:“禦醫說姐姐需要靜養不能勞心費神,晚照這會正是鬧騰的時候,讓奶娘和香兒帶著姐姐不必費心。”


    “那初陽呢,抱過來我看看,月裏的孩子一天一個樣,再過些日子我都怕自己不認識了。”


    初陽很乖,周清貞按春花的要求去看過幾次,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周清貞覺得可以抱過來給春花解悶。


    周初陽被抱過來的時候原本在睡覺,不知道是不是母子連心,放到春花枕邊的時候睜開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睛,側過頭探索的看春花不哭不鬧,隻是微微張開小嘴巴,露出點粉粉的小舌頭。


    春花的心軟成一片臉上滿是母愛的光輝:“阿貞,你看初陽跟我說話呢。”


    “嗯”姐姐開心就好,周清貞坐到炕沿,幫春花把散落出頭巾的發絲別到耳後。


    小家夥在繈褓裏脖子向後仰微微轉頭,春花喜不自勝:“阿貞他伸懶腰呢。”


    “嗯”


    周清貞估摸著時間又把初陽抱出去給奶娘,回來說:“姐姐累了睡一會吧。”


    “好”春花躺在床上笑眯眯的答應,周清貞彎腰在春花頰邊輕吻一下:“我去給姐姐熬藥。”


    “好”春花閉上眼睛。周清貞幫她把被子掖好轉身出屋,忽然聽到春花在身後問:“老太爺那邊的事處理好了?”


    周清貞頓了一下轉回來:“好了,姐姐不用費心管他,他腿折了禦醫也沒能接回來,後半輩子隻能躺在炕上再也不會生出事。”


    “嗯,你去忙吧。”


    周清貞摸摸春花笑眯眯的臉頰出去了,春花看他出去,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阿貞不對勁,春花這幾日慢慢感覺出來,周清貞盡量避免任何人進屋。自從那天後不說愛吵鬧的怡兒,就是麥子都很少出現在正屋。


    自己的身體到底怎麽了,讓阿貞心性又變得不正常,春花到現在還沒能覺察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在屋裏一直悶到四十多天惡露幹淨,周清貞才鬆口讓春花午後可以在院子裏轉轉,然後見到小丫頭周晚照。


    小丫頭先是一喜然後憋著嘴,無限委屈站在東廂廊下看著她娘。


    “怡兒過來娘抱抱。”春花蹲下身,笑著向女兒張開雙臂。


    小丫頭看看娘後邊的爹,委屈噠噠:“爹說娘病了,晚照是長女要體貼母親,照顧弟弟。”


    還有兩個多月才滿三歲的小人兒,哪懂得這些,春花拿周清貞沒轍,但也不能在孩子麵前駁斥周清貞,隻是笑眯眯誇讚小丫頭:“怡兒真能幹,過來娘抱抱。”


    小丫頭被娘娘誇了,終於露出燦爛笑容‘咯咯咯’跑過來撲……被她爹攔住抱起來:“娘親還沒有好不能抱晚照。”


    好吧,沒有娘親的懷抱,爹爹的懷抱晚照也不嫌棄,惶恐一個多月的小丫頭,環著她爹的脖子興高采烈:“怡兒天天都去看弟弟,弟弟可乖了。”


    周清貞一手抱著小女兒,半彎腰一手拉春花起來。春花借著周清貞的手勁從地上站起來,捏捏女兒的小臉蛋“怡兒果然是大姑娘,懂事又能幹。”


    被爹娘環繞愛護,小丫頭仰起小下巴得意洋洋,明亮的丹鳳眼笑成一條縫,眼尾稍稍上揚,像極春花笑眯眯的樣子。恰巧初陽醒了,奶娘抱出來稍微見個風,於是一家四口相聚在夏日的晴空下。


    周清貞抱著怡兒站在春花身側,春花就著奶娘懷抱看自己粉嫩小兒子,微風拂過頭頂,銀杏樹葉輕輕搖擺。


    “姐姐起風了,咱們回屋吧。”


    春花點點小兒子嫩嫩的嘴巴,小家夥窩開嘴慢慢追逐母親手指,春花愛的不行那裏肯回去:“這算什麽起風,一絲風罷了。”


    奶娘跟著湊趣:“老爺這對兒女都是好相貌,眼睛都隨了夫人。”說完還仔細打量周清貞懷裏,勾著頭看弟弟的怡兒。


    “姐弟兩的眼睛長得一模一樣。”其實這姐弟兩粉團似的肌膚像周清貞,鼻子嘴也像,不過家裏下人都知道,周清貞有多在乎春花,說夫人好比什麽都管用。


    奶娘的話讓怡兒越發勾著身子去看周初陽:“弟弟眼睛好小,沒有怡兒大。”


    春花讓奶娘把兒子抱回西廂,點點女兒的額頭:“那是因為弟弟還小。”


    周清貞把晚照交給張奶娘,自己扶住春花:“姐姐出來時間夠久了,咱們回去歇著。”春花剛想開口拒絕,旁邊的女兒小大人似得說:“娘親要多休息乖乖用藥,怡兒不煩娘親,怡兒去紫槐院找兩個姑姑玩。”


    “兩個姑姑?”怎麽會有兩個?春花疑惑,周清貞揮揮手張奶娘抱著怡兒出垂花門,香兒連忙跟上去伺候。


    周清貞扶春花回屋躺好,才慢慢說起這些日子的事情。原來周懷嬰因為在金華巷無所事事,出去遊玩被人誘進賭坊,輸輸贏贏賭上癮。


    這中間周清貞沒說他給周懷嬰下藥,周懷嬰在家裏不得趣出去惹下禍端。


    “禮郡王派人下的套子,他一頭鑽進去,田莊的事和吳媽媽老姐妹的事,都有禮郡王的影子。”周清貞倒了一杯溫熱的紅棗茶,給春花端過來。


    春花半起身喝完問:“為了改製的事報仇?”


    周清貞隨手把杯子放在妝台上坐到炕邊:“嗯,白紙黑字賴不掉,最後因為腿隻賠了一半。”


    “家裏哪有四千現銀?”


    “我把金華巷的宅子典賣了”周清貞脫鞋上床睡在春花身側,另拿一塊被單蓋住肚子“所以那邊的人都搬過來了。”


    春花說不上心裏什麽滋味,論起來金華巷的宅子他們也沒住幾年,可那是周清貞名下唯一的財產。


    周清貞在春花額頭輕啄一下,躺好:“睡一會養養神,我把他們都安排在東路,不許他們過來打擾。”


    住得近才好收拾,周清貞心裏一片淡然。


    春花琢磨一番:“既然都住夫人府,就不能亂了禮數讓人說嘴,讓老太爺和錢氏搬到四進院子。”


    “好,我待會兒就去安排。”


    “四姑娘來得早住在紫槐院正屋,既然三姑娘也住那裏……”一隻溫熱的大掌蓋到春花眼睛上,周卿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姐姐安心休息,我會安排妥當。”


    很快東路動起來,周懷嬰和他的妻妾丫頭都住進中路四進院裏,周長安也從紫槐院東廂搬到正屋。周長安說不出的暢意,果然水磨石的功夫有用,以後她還要繼續討好春花,晚照那小丫頭也要好好捧著。


    周玉嬌手裏抱著自己的小匣子從臥房出來,路過正廳發現周長安一副主人端坐的樣子,站住想說什麽,可是看著周長安一副隱隱自傲的模樣,到底抿緊嘴巴出去了。


    周長安在她背後微微得意:庶出就是庶出,嫂嫂一能起身不就重新安排,得意完她起身走進現在屬於自己的臥房,正房到底敞亮寬闊!想要好日子就得巴緊嫂子,周長安鬥誌昂揚的開始給春花繡帕子。


    周玉嬌環顧了下有些窄小陰暗的東廂放下匣子,小姑娘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偷偷看到的情景:七八個魁梧大漢,凶神惡煞立在院下,她的三嫂寶冠霞披凜然不可侵犯的站在廊下對峙。


    人還是要自己立得住才行,這是小姑娘從她三嫂身上看到的。從那一天起周玉嬌心裏萬分崇拜自己的三嫂,和三嫂那樣的人比起來,住正屋和廂房有什麽區別。


    入了伏一天比一天熱,這一夜春花直接被熱醒,她迷迷糊糊推開身上的夾被,大夏天周清貞非要她蓋這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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