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中,歌舞聲樂不歇,在座的其他人雖然極力擺出置身事外的姿態,但到底將兩人的一番話聽進了耳中。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不少人悄悄盯住了薛蘄寧,生怕她惱羞成怒突然在船上鬧起來。


    其實,在說出那句話時,薛蘄寧也不知道自己會得到什麽回答,澹台曄的出人意表總是讓她措手不及,這次顯然也一樣。


    “所以呢?”——這真的是再符合不過他性子的回答了。


    這麽想著,她陡然笑了一笑,貞靜從容之意壓過了麵上隱約的疲憊之色,“臨出門前,夫人同我說,讓我陪著你在外麵多呆些日子,等你心情好了再回京。”


    “我讓人包了城裏的平安客棧,你若是想回去了,就來客棧找我。”說完,她起身離開,“這兩日趕路有些累,我就先回去了。”


    薛蘄寧的離開同她的出現一樣,又快又急,花廳中幾位雅妓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通情達理”的女孩子,神情亦有些驚訝。


    想起剛才那位所說的“夫人”,再看看身邊的俊美公子,有人不免心思浮動。


    要知道,本朝能稱夫人的,必然是權貴官宦家眷,尤其是身邊這位一擲千金,還居在帝京,顯然身份地位都不一般,在這種公子身邊,即便是做外室,也不算委屈她們,因此,有人忖度著試探道,“公子,那位小姐離去時有些失望,您不去看一看嗎?”


    澹台曄掃了一眼那神情閃爍的豔.麗女子,眼神冷漠刺骨,“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


    那女子似是被他的眼神嚇到,身子瑟縮了一下,瞬間打消了自己剛起的心思,京中權貴家的公子,也不是那麽好相與的。


    舞樂聲中,澹台曄神色沉沉的看著眼前場景,一口飲盡了杯中酒液。


    ***


    在畫舫上呆了十來日,徹底散盡身上錢財之後,澹台曄才去了城中的平安客棧。


    安靜的客棧大堂裏,周永正低聲和身邊的侍衛說著什麽,等看到門口玉冠錦袍的翩翩佳公子時,趕忙出門迎人。


    “公子。”


    澹台曄環視一圈,沒看到自己那位未婚妻,皺了皺眉,“她呢?”


    這個她,自然是薛蘄寧。


    周永猶豫了下低聲道,“薛小姐早已回京了。”


    聞言,澹台曄麵色不太好,“什麽時候?怎麽沒人告訴我?”


    您在畫舫上悠哉度日的時候,這句話周永沒敢說,但心裏確實有些為薛小姐委屈,因而回答的時候也格外清楚,“薛小姐去見您的第二日,就啟程回京了,留下我們這些人護送公子。”


    雖說當時在船上沒表現出來,但看樣子她確實是生氣了,這麽想著,澹台曄也覺得繼續呆在懷城沒什麽意思了,還不如早日回京。


    就是不知道她這次會生氣多長時間?


    心裏懷揣著這個疑問,被玄甲軍護送的澹台曄踏上了回京的旅途。


    而此時的帝京,成國公府,長興侯薛忠銘遣人送還了成國公府的聘書與聘禮,在國公夫人陳氏凜然威嚴的眼神中,薛府的管家麵無表情的複述了自家侯爺的話。


    “成國公府我們薛家高攀不起,澹台世子亦然,兩家婚約就此作罷,此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其實,薛侯爺的原話要更糙一些,什麽“澹台家那個混賬王八蛋”、“成國公府沒一個好東西”、“老子閨女不伺候了”等等,畢竟是軍營裏廝混過的,罵起那讓自家.寶貝閨女受委屈的國公府能半個時辰不帶重複的,隻可惜,全都不適合說給麵前這位國公夫人聽。


    將自家侯爺一番話美化了個徹底的薛管家心裏鬆了口氣,朝上座的人拱手一禮,留下滿院子聘禮帶著人施施然出了國公府大門。


    陳氏看著手邊的聘書,神情莫測,原本眼神還有些不虞,隨後不知想到了什麽,慢慢鬆緩,最後竟露出兩分笑來。


    於是,在澹台曄還未到達帝京的時候,長興侯府大張旗鼓退婚成國公府的消息已然傳遍京中,掀起了不小的動靜。


    第2章 1-2魏小侯爺


    長興侯府。


    外麵因為薛家退婚的消息流言紛紛,侯府之內則不如世人想象中熱鬧,反而平靜得很。


    府內的小校場裏,長興侯薛忠銘一邊舉石鎖一邊罵罵咧咧的痛斥成國公府,看樣子,若是他口中的那個“小王八蛋”澹台曄站在麵前,侯爺定能一石鎖結果了那小子。


    旁邊侯府世子,薛蘄寧唯一的弟弟薛冶手中銀槍舞得虎虎生風,間或附和一句自家老子的話,“爹,你說我們怎麽收拾他?是蓋麻袋還是半夜去偷襲?要不咱們先買點瀉藥毒.藥什麽的給他開開胃?”


    麵對前日還是自家未來姐夫的澹台曄,薛冶完全沒有要放他一馬的意思,隻恨自己心思太過正直,想不出來毒辣的點子來收拾那位前姐夫。


    對此,薛侯爺同樣心有戚戚焉,愁眉苦臉的看著自家兒子,“哎,咱們家人就是太心善太正直了,做不出太壞的事。”


    兩個剛剛還想著要給前女婿/姐夫開瓢兒放血的父子倆深恨自己不中用,看向不遠處涼亭裏的女兒/姐姐,神情期待。


    “閨女,你說咱們怎麽料理那個王八蛋?”


    “姐姐,要不咱們偷偷去京外堵人,斷那混蛋一條腿?”


    麵對來自父親和弟弟的誠懇建議,薛蘄寧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歪頭看過去,“都老實點,暫時別找事。”


    將成國公府的雜事撂開不管之後,薛蘄寧的日子就輕鬆了許多,不管是前未婚夫還是國公夫人,從退婚開始,和她的生活就再沒有半分關係。


    她這兩天的日子,是最近幾年裏過得最輕鬆的,即便退婚之後她要承受諸多非議與流言。


    “小姐,程姑娘來了。”服侍薛蘄寧多年的大丫頭玉夢送上廚房新做好的熱氣騰騰的香甜點心,笑著傳話。


    自退婚伊始,薛家就一直閉門謝客,但程菡顯然不是一般客人,作為自家小姐的閨中密友,這位出自惠安侯府的小姐此時上門來,必然同退婚之事脫不了幹係。


    果然,程菡見到好友的第一句話就是提婚事,隻不過,“那個糟心的未婚夫你真不要了?”


    “早該這樣了,拖到現在你也是心大。”


    薛蘄寧窩在軟椅上,懶洋洋的打了聲招呼,“你.娘舍得讓你出門了?”


    開春時程菡定了平郡王家的世子,這段時間正忙於備嫁,以惠安侯夫人的性子,能放她出門,無非是看在薛家的麵子上,想著讓自家閨女來探探她這位多年好友,開解開解小姑娘的心情。


    畢竟,就算是薛家先退婚,但小姑娘心裏到底如何,隻有她自己最清楚,青梅竹馬十來年的感情,並非一句“退婚”就能徹底了斷的。


    程菡略過好友的調侃,眼神認真的將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還好,沒搞什麽為伊消得人憔悴,還算是有點出息。”


    “你今天來是安慰我還是來看好戲的?”薛蘄寧瞪人。


    “安慰你個屁!”程菡毫無世家女風度的罵了句髒話,在好友不忍直視的眼神中優雅的撫了撫裙擺,施施然坐在一旁,“那麽個糟心玩意兒,你大.爺一樣鞍前馬後伺候了那麽多年,現在好不容易脫離苦海,難道我還要勸你重新回去?”


    “老話說得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沒了這個,說不定後麵還有更好的姻緣等著你。”程菡對此似乎特別有把握,“再說了,就算你真嫁過去,也是一輩子糟心的命,我看現在就很好。”


    說著,她伸手掐了一把好友的臉頰,“退婚之後你氣色看起來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小.臉兒還挺滋潤,說不定去什麽賞花會吟詩會上轉一圈,就能招回來幾個俊秀人物。”


    薛蘄寧笑不可抑,“你對我還真是有自信。”


    “那是當然。”程菡挑了挑眉,明豔的容貌陽光下熠熠生輝,“因為我比你看得明白。”


    和好友笑鬧之後,薛蘄寧看著亭外隨風飄搖的花枝,眼神悵惘,“就是有些對不住國公大人了。”


    提起成國公,程菡也沉默了一瞬,那位對阿寧是真好,但隻可惜,府裏那兩位實在太拖後腿,結不成親確實遺憾。


    但女子的歸屬到底是後院,比起常年領兵在外駐守邊疆的公公,還是夫君和婆婆更能主宰一個女子的生活,澹台曄和國公夫人不用心,這樁定了多年的親事自然成不了。


    更甚者,還有人暗地裏悄無聲息的施壓逼.迫,阿寧能堅持到現在已是盡力。


    隻是,沒有因為感激長輩心意而搭上女孩子一輩子的道理,更何況,薛家從不欠國公府什麽。


    “這段日子京裏會有些風言風語,你聽了也別往心裏去。”程菡道,“想呆在家裏就呆在家裏,想出門就找我,城郊別苑那裏今年移了不少花木過去,正好一起出門踏青了。”


    薛蘄寧搖了搖頭,“暫時不想出去,就想呆在家裏歇著,要是我想出門了,就去府上找你,省得伯母整日裏催你備嫁。”


    提起備嫁這件事,程菡姣好的容貌扭曲了一下,“算我求你,你還是早些來找我吧,除了你,我娘也不會讓我和別人一起出府了。”


    若是別人家,隻怕會顧忌薛家小姑娘退婚的身份,不樂意自家女兒親近,但惠安侯夫人性情彪悍,從不在意這些,且她尤其喜歡薛蘄寧,憐惜她年少喪母,當自己女兒一樣待的,經過退婚這件事後,對小姑娘就更是疼惜愛憐了,程菡今日來還捎帶了一堆侯夫人親手準備的心意呢。


    見程菡對備嫁這件事如此抗拒,薛蘄寧不免出言調笑,“怎麽?那位平郡王世子你很不滿意?”


    程菡翻了個白眼,不見半點貴女的優雅風姿,“隻見過一麵的人,你讓我滿意什麽?”


    “京裏不是傳言那位世子殿下風姿才學出眾?”薛蘄寧好笑,“若是被那些仰慕殿下的人知道你這副作態,隻怕想拉你去填護城河。”


    “傳言能信?”程菡嗤笑,“外麵還傳成國公世子俊美無儔溫文爾雅呢!”


    想起澹台曄那副脾氣,薛蘄寧聽著“溫文爾雅”這四個字忍不住笑出聲,“好吧,你說得對。”


    “我一向都是對的。”程菡抬了抬下巴,眉目間俱是驕傲,“日後你若是看中了誰,我必然是要好好把關的,若是你覺得我麵前通不過,也就不必考慮了。”


    將自己母親操心的性格繼承了個十成十的惠安侯府嫡小姐,這會兒的做派與其說是薛蘄寧好友,不如說是操心自家姑娘的女性長輩。


    薛蘄寧連連點頭應是,久未相見的兩人亭子裏好一番暢談,直到程菡心滿意足的離府,薛侯爺和薛世子才鬼鬼祟祟的一溜小跑兒去了前院。


    雖說本意是擔心自家女兒/姐姐,但偷聽兩個女孩子談話著實不是什麽好事,趁著寶貝閨女這會兒沒心思和他們計較,先溜之大吉再說。


    “爹,姐姐現在沒了婚事,我們去哪兒再給她找個如意郎君呢?”十歲的薛冶想起他如今沒影兒的未來姐夫,分外憂愁。


    薛侯爺摸著滿是胡茬子的下巴,想起前幾天女兒同自己的一番懇談,也有些憂鬱,“你說,我們要不要綁個身份低一些的小白臉回來?”


    “為什麽?”薛冶不太明白自家老爹的心思。


    “身份低一些,就不敢和老子的寶貝閨女叫板,打不過你姐姐,當然要聽她的話,至於臉,隻能比那小王八蛋好看,那樣咱們家才不虧!”薛侯爺振振有詞,覺得自己實在是英明智慧極了。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主意了,他頗有些沾沾自喜洋洋自得。


    薛冶皺著小.臉兒沉默了好一會兒,抬頭看向自己高大威猛的父親,認真開口,“爹,你放心,以後姐夫不聽話,我會幫姐姐揍他的!”


    “要是敢養小妾外室,我就廢了他第三條腿!”


    看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好兒子,薛侯爺老懷大慰,蒲扇似的大手重重的拍了幾下薛冶尚且瘦弱的小肩膀,“真不愧是老子的好兒子,你姐姐的好弟弟。”


    薛冶抿唇一笑,露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自豪驕傲極了。


    這邊廂薛家父子為了自家唯一一位重要女性的婚事操心不已,那邊惠安侯府的馬車正慢慢經過成國公府,看著府門前被玄甲軍護送著歸來的澹台曄,程菡嘲諷一笑,刷得放下了車簾。


    既然退了婚,日後可離著阿寧遠些才好。


    ***


    京外,江南道,梧州城。


    剿匪歸來,一身血腥味和煞氣的魏晅瑜剛進門,就看到一同前來江南的平郡王世子周湛正眼神怪異的盯著一封信目不轉睛。


    用劍柄敲了下桌子,他冷聲吩咐這除了出主意就沒啥用的表兄幹正事,“人頭和戰利品都在城外大營,你抓緊時間安排好,差事做完我們就回京。”


    去歲江南水患,災民遍地,皇帝陛下撥了錢糧賑濟災民,結果沒想到有地方官員和水匪山匪沆瀣一氣,欺上瞞下,私昧錢糧,以致於民心生亂,餓殍遍地。


    領了差事出京的永平侯魏晅瑜和平郡王世子到了江南道,二話不說點兵剿匪,這幾個月來,整個江南道可謂是到處都飄著血氣。


    比起經常同眾多官員打交道且風度翩翩的平郡王世子,麵對永平侯,眾人是能離多遠就離多遠,生怕這位殺將托生的小侯爺多看他們一眼。


    現在的江南道,魏小侯爺可謂是止小兒夜啼,是震懾不法官員的神兵利器。


    至於平郡王世子,隻要動動腦袋磨磨嘴皮子就好,畢竟,他天生性情平和,見不得血腥,不像自家表弟一樣,殺人如麻。


    這會兒,平郡王世子正盯著桌案上的那封信凝眉沉思,見魏晅瑜進門,他總算舍得分出兩分心思,神情莫名的看這個滿身煞氣與殺氣的小表弟,“京裏傳消息過來,長興侯府退婚成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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