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鈺山的麵皮也有點發緊,聲音頓時沉了下來:“那柄刀……你是紀廣的兒子?!”


    紀涼州碰一碰腰間挎著的寶刀,他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目光看向閻鈺山,話也不多,隻回答了兩個字:“正是。”


    閻鈺山的臉頓時就是一僵,揮一揮手,讓下屬們統統跟上:“我們走。”


    幾乎是從牙齒裏咬出來的聲音。


    別人避之不及,不肯提紀廣這個名字,身為紀廣的兒子,紀涼州卻會引以為傲。


    紀涼州這是在威脅他!他根本不懼怕東廠還有皇族的威力!


    閻鈺山怎麽也沒想到,當年紀廣的老家,上下一百多口人裏麵,還有這麽一條大的漏網之魚。


    等到他們離開很久以後,顧鈞書才慢慢地捏了一把汗,他望向紀涼州,看著他的脖子,發現他脖子裏麵驚現五根殷紅的手指印,可紀涼州完全不膽怯,也不呼痛。


    顧鈞書都難以想象那窒息的一刻,他是如何撐下來的。


    但現在更重要的是,閻鈺山提到的那個名字,經過日月變更,可能很多人都忘了這麽一個名字,但是顧鈞書記得,從小就聽他的父親說過,對方在戰場上的英姿如何颯爽,雖然沒能親眼見過對方,甚至有幸認識對方,但他的父親很喜歡這些戰場上的英豪。所以他被定罪以後,叫人難以想象。


    顧鈞書怎麽也沒想到,紀涼州居然是那個曾經先救國,後來又犯了叛國大罪的紀廣的兒子!


    他們顧府居然收留了這麽一個不得了的人物。


    若是被皇上知道了,會為他們顧府引來抄家的大罪。


    第107章


    顧鈞書回到家裏以後, 就臉色沉重地坐在屋子裏不斷地喝茶。


    隔一會兒, 就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也不知道究竟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父母。


    折騰了一晚,聽說二妹妹去了侯府裏頭, 侯府的老夫人好似病重, 她得在那邊照應一點,顧鈞書更不確信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顧德彬和肖氏兩個人,甚至告訴顧老太太。


    晚上睡覺,他做了很可怕的噩夢,居然夢到東廠的人連夜趕過來, 把他們一家滿門全滅, 一把火更是把百年基業的顧府燒了。


    第二天, 他還是沒藏住心裏事,最近顧鈞祁在外進學, 顧鈞書沒有可商量的人, 隻能告訴比較信任的母親。


    大爺和二爺兩人還沒有下朝回家,肖氏聽後,臉色也是煞白一片, 她何曾想過因救過瑤姐兒,對他們顧府有恩而收留在府內的紀涼州,居然就是當年那個鬧得滿城沸沸揚揚的紀廣的兒子!


    這天底下姓紀的人那麽多,怎麽可能會聯想到是紀廣的兒子。


    再說譽王那邊, 他不可能也不知道, 紀涼州就是被定了叛國罪的犯人的兒子, 他怎麽還敢在他皇兄,也就是隆寶帝的眼皮底下收留?


    很快顧老太太也知道了這個事。


    紀涼州被請去顧老太太的安喜堂時,大爺和二爺兩個人正好也都下朝了,他們三個人都在,事關朝廷局勢,顧德瑉的臉色十分嚴峻,顧老太太的神色也是有點不對了,看到他們幾個人這樣,紀涼州大致知道是一個什麽情況,隻靜靜立在那邊,一身玄衣在槅扇內靜謐流瀉的光下,襯得身姿十分的挺拔英俊。


    若要用什麽來形容他,他好比山澗之間的一棵鬆柏,傲然挺立,久經風霜之後,顯得更加淩厲一點,也更加孤單冷漠一點。


    可能他的本意並不是如此,至少顧老太太知道他的人心並不壞。但是事關重大,必須要把他找過來說話。


    顧老太太的臉色有點發沉,再度問他身世背景的具體情況:“孩子,你老實告訴我,你的父親究竟是誰?”


    紀涼州也沒想過隱瞞,隻是之前他們也當真沒有問過。譽王說過,要以至誠之心來待人,卻又要他把身世隱瞞。以前的他不懂,也鮮少提起自己的身世,如今的他懂了。紀廣這個名字,對很多人來說,已經不是英雄的存在,是和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的存在。


    無論紀廣是英雄也好,是人人唾棄喊打喊殺的叛國賊也好,唯有一點身份不變,就是他的父親。


    紀涼州看起來什麽都沒想,顧老太太注意到,他的指心在慢慢地蜷起,最終也隻是聽到這個孩子,聲音極淡地道:“謝謝各位的收留。在下不日就啟程,不會在顧府裏逗留。”


    聽到這裏,顧老太太麵色一沉,他果然是紀廣的兒子,他就是!


    顧大爺也是一驚,酷愛讀兵書的他,曾經把紀廣當成心目中的英雄。自沽壩一戰,成就了當時兩位英豪。一位就是如今的忠順侯府侯爺藺偵仲,還有一位就是紀涼州的父親,人稱善使大刀,縱橫睥睨的紀廣。


    本來應該和藺偵仲一樣,受到百姓的愛戴,受到國製最高的禮儀——在皇帝陛下的帶領下,宮中儀仗隊出動,京城百姓環城簇擁,千裏之路都有人相迎。甚至還會加官進爵,名留史冊。


    但是之後很奇怪的是,隆寶帝一登基,紀廣老家的百來口人,一夜之間被東廠帶去的手下全部斬殺幹淨,一個活口都沒留。包括紀廣本人,也在京中被殺。當時正好是藺月柔懷著顧雲瑤,即將臨盆之際。紀廣的這個名字在之後的若幹年裏,被下令抹除,直至今日再無人知曉。


    顧大爺雖然沒有親臨現場,卻也能想象當時血流成河的慘相。都說一個活口都沒留了,居然被溜了一個,而且還是紀廣的兒子。


    因為年代久遠,自沽壩一戰已經是二三十年前的事,當時在位的不是隆寶帝,而是先皇嘉歡帝。顧德彬顧德瑉兄弟兩個人因為是京官,對以前的事有一定的了解,後來隆寶帝登基,聽說是定了叛國罪,早在他登基之前,有人就發現足夠的證據呈給嘉歡帝,嘉歡帝當時不信,即使種種跡象表明當初的紀廣勾結外患,企圖賣國,將邊關幾處重要城池開放,讓蠻子軍直接入內侵犯,還承諾到時候若是蠻子軍能鐵騎踏平大孟朝的國土,其頭領能登基為帝,便會許一半國土讓給紀廣做成王霸業用。嘉歡帝也都是一笑置之。等他駕崩之後,隆寶帝上位,才重新開始徹查此案。


    說來這種事,顧德彬根本不相信,他如今是大理寺卿,手裏有許多要案要審,其中不乏有冤案奇案。說到紀廣叛國案,他怎麽都覺得奇怪,曾經暗中調查過,卻哪裏都沒有關於紀廣的檔案。一個救國的英雄,怎麽可能會想出賣本國,甚至自立為王?


    幾個人都各懷心事。


    顧老太太歎了一口氣,不是她不想留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對他們顧府都有恩,他救過她的孫女,但確實是不敢留了。


    “既然如此,我便著人安排馬車下去。”


    紀涼州言謝一聲。


    顧老太太還是歎了口氣,覺得他傻,從嫡長孫顧鈞書的口裏得知,明知對方是東廠的人,還當著對方的麵告知自己的真實身份,這不是主動為自己樹敵嗎?譽王估計也沒想到會有今天,一直保持不讓別人知道的秘密,如今被東廠知曉了。很不巧的是,那人居然還是閻鈺山。


    她想提醒他:“孩子,切不要在外麵再暴露你的身份了。”


    紀涼州沒說什麽。


    顧德瑉卻不這麽認為,隻是暴露這一次,沒有關係。他知道閻鈺山的為人,當年紀廣叛國案是閻鈺山一手操辦,也是憑借這個案子才有了今天皇上對他的恩寵。若是現在告訴隆寶帝,當年的案子在他的手裏並沒有了結,隆寶帝該如何想他?不會覺得閻鈺山是廢物嗎?


    顧德瑉笑了笑:“閻鈺山不會上報給陛下,但他會暗中想辦法解決紀公子。既然是曾經紀大人的兒子,我和我兄長都十分敬重他,紀公子又對瑤兒有恩,還是譽王那邊的人,我想,閻鈺山那邊應該會調查一番再做決定,得罪譽王也非什麽善事。”


    顧老太太覺得她的兒子分析的有理,每當這個時候,他頭腦就會冷靜下來,還是有點用處。


    不過為防止閻鈺山帶東廠的人上門騷擾,紀涼州還是決定不留了。他和眾位告辭一聲以後,回屋就收拾東西。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之時,天邊的那團落日好似要將半個京城屠成一番血光之色,他望著窗外,來的時候就沒帶什麽東西,走時也該是兩袖清風。背在身後的包袱似乎有點沉重,紀涼州走出屋外。


    剛走兩步,又折回屋內。包袱裏有從宣府鎮帶回來的木雕小盒,裏麵放著數百封五年期間從京城寄去宣府鎮的信。


    紀涼州莫名想打開瞧瞧,拆開其中一封,裏麵寫著:表哥,是不是我寫信的內容很無聊,你總是那四個字,好像在搪塞我。


    又拆開一封,裏麵寫著:今年十月桂花開,滿城飄香,我想著,宣府鎮那邊應是不長桂花的吧。若是長了,和京城裏的是不是沒什麽兩樣?


    還有一封,裏麵寫著:我二哥,你也知道的那位,就是顧鈞祁,他考中舉人了,參加了鹿鳴宴,他年紀這麽輕,就是舉人,我爺爺當年十九歲才中進士,二哥竟是比他還要早。明年春闈他要去參加了,也就是說,他十六歲就可能中進士?


    也有這樣的:外祖母一切安好,你且放心,替我向舅舅也問聲安。當年的事謝謝表哥了,下次若回來,不用再大費周章帶些關外有意思的東西給我,太過破費了。


    紀涼州忽而就想到,小姑娘嘴角含笑的模樣,那唇邊好像沾了蜜糖似的,但她一聲聲,一句句喊的都是“表哥”。


    心裏忽然有點發悶。


    對小姑娘而言,他可能隻是“紀大人”,在重回京城以後,也發現小姑娘不複往日的笑容了,若不是還有這些信作證,紀涼州幾乎以為,不曾與她離得如此之近過。


    紀涼州閉目,一會兒才睜開,氣田已逐漸穩定。把拆開的信都仔細地疊好,一封封全部塞回去。這些信每一封其實都看過不下數百遍,隻是每回看,好像都有不同的感受。紀涼州也說不出具體的感受來,隻是小姑娘的音容笑貌,好像能從躍然紙上,活靈活現在眼前。


    背上包袱以後,紀涼州又重新走出這個居所。日頭還在西斜,一點點往下沉。


    藺紹安正在侯府裏麵,藺老太太的靜雅堂守著,墨畫剛帶著一個郎中去抓藥回來,王媽媽已經拿著藥去灶上煎著了。


    藺老太太正閉著眼,呼吸很沉,他側了側身,看著藺老太太連睡著都不願意放開的顧雲瑤,她靜靜坐在那裏,身上一件桃紅色的褙子,烏黑的發輕綰了一個發髻,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


    司琴正好走進來,藺紹安收回神思,問她:“寄給我父親的信,已經去送了吧。”


    司琴回答“是”。


    還有江西譽王府那邊,司琴也回答道:“已經著人快馬加鞭去江西那邊也送信了。”


    藺紹安微微一笑,表示知道了。


    顧雲瑤側目,正好看到他這模樣,知道他笑得大不如從前那般灑脫了,藺老太太重病纏身,再如何想要用輕鬆的模樣去示人,也很難做到。


    這時候突然有人在門口通稟,隨即藺紹安就叫他們進來了,走進來的一個管事湊近他耳邊低語。


    顧雲瑤看到藺紹安的臉上,當時滑過一分震驚之色,但隻是一瞬間,就匆匆忙忙隨管事出去了。


    應該是一個很意外的人過來找他。


    讓藺紹安怎麽也想不到的,竟是!


    第108章


    藺紹安剛走到侯府門口, 風中搖晃的紅燈籠下, 身姿挺拔地立著一個人,一身玄衣,寶刀挎在腰間, 眉眼很平靜, 甚至是毫無表情的感覺,除了紀涼州以外,沒有第二個人的眼睛裏能和他一樣冷到骨子裏。


    藺紹安快走了兩步,走上前去,聽到腳步聲, 紀涼州終於回過身, 看到遠遠走來的藺紹安, 風吹在他身上,今天他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錦袍, 如清風霽月, 出塵拔絕。


    還是那個熟悉的人。


    兩個人打了一個照麵,藺紹安笑著說話的時候,聲音很是爽朗:“景善, 這麽多日子來,你去了哪裏,之前我叫你同我一起回京,你倒是不願意回來, 非說先回江西去看看, 這是從江西又回來了嗎?”


    他們兩個之前在宣府鎮裏, 年紀差不多大,加上紀涼州是藺紹安的姑父譽王身邊的義弟,雖然不怎麽愛說話,藺紹安知道他隻是不善言辭罷了,紀涼州在他的心裏,是個特別值得尊敬的好人。


    有一年宣府鎮告急,蠻子軍先後進犯大同鎮,遼東鎮,又以小股鐵騎部隊騷擾他們所在的宣府鎮,那頭領撥了幾百個精英組成了一支強而有力的隊伍,更是選在晚上來突襲。


    藺紹安也帶著人馬在外麵巡邏,因為是晚上,防守能力比較薄弱,士兵們的士氣也遠不如白天振奮,偏偏那天晚上,月黑風高,蠻子軍們聰明了一回,點了火燒了不少的幹草垛,薰出煙霧來迷惑他們的視野。


    藺紹安大感到不妙的時候,已經有點晚了,在迷霧的盡頭有人不斷地放冷箭。他的身邊,一個兩個三個……數十個熟悉的臉全都倒下了。有人為了保護他脫險,背後深中數十箭也要擋在他的身前。這個人可能是前兩天剛剛和他一起暢談一整夜,把酒言歡的好兄弟,那個人可能是前幾天剛說想給家中老母親寫信的小兵。


    戰場上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本來就沒有多餘的選擇,藺紹安一直都知道戰爭的殘酷,他不懼怕自己的生死,也不動搖,不過就是這樣無緣無故死了,還沒拿蠻子軍們好好練練手,大概是他死後最大的憾事!


    就在那一刻,鐵騎之下,紀涼州縱馬帶人及時趕到,同時一支冷箭遠遠地朝著藺紹安放過來。藺紹安想避開已經來不及了。多虧疾馳而來的紀涼州,抽出腰間的寶刀,一斬而下,將那支幾乎能直穿他心髒的冷箭一刀兩斷。


    藺紹安能撿回這一條命,多虧了紀涼州。他很擅長領兵側翼包抄,還善騎射,很快就趁對方的煙霧還沒散盡之時,帶著若幹騎兵還有步兵們前去圍堵。


    當快追到蠻子軍們時,看到他們一張張凶神惡煞的臉,也不心生畏懼,隻是收回寶刀,抽出背後一直背著的一張弓,馬的側腹放著箭筒,紀涼州就高坐在馬背之上,瞄準了蠻子軍精英小股部隊的帶頭將領,一張弓開合到弦如滿月,接著雙箭齊發,每一支箭都有穿雲破曉之勢,一支穿中了想擋在蠻子軍將領前麵的小兵胸前,一支直接穿在那將領的腦門。


    從這之後,對紀涼州這個人,藺紹安越發懷著敬佩之情。他一直都很欣賞冷靜沉著,能應付各類突發狀況的優秀將士,哪怕紀涼州當時也隻是奉譽王的命令,前來調查一樣事情,是什麽事情,藺紹安不太清楚,他隻知道自己很喜歡這個好兄弟,平時也都總是喜歡上他的屋子裏找他,總是喊他“景善”。


    紀涼州今天來,實屬藺紹安預測不到的意外,撫著好兄弟的背,要把他請進侯府裏麵,住多久都可以,紀涼州的腳步卻微微一頓。


    藺紹安善說笑,見他如此,以為他是不好意思,便說道:“你下次來京城,可千萬不能不告訴我,那就是不把我當好兄弟,哪怕你是在附近的州縣,我都得親自前去接你。侯府裏麵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想住多久都可以嗎?紀涼州並不是來拜托侯府暫且收留,隻是有些事想和他說,但是聽到藺紹安這麽說,想到顧府在顧雲瑤不知情的情況下,下的逐客令,他忽然想說:“我是紀廣的兒子。”


    這件事還是讓藺紹安也知道比較好。


    誰知藺紹安隻是大方一笑,說道:“你是紀廣的兒子?那更好了,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你還真是不把我當好兄弟來看。我啊,居然到現在才知道我好兄弟的父親是誰。”藺紹安更是拍了拍他的背,把紀涼州的肩膀拍得一震一震的。


    可能他還不知道紀廣是誰。紀涼州又說道:“紀廣是……”


    藺紹安卻製止了他,想讓一個承認自己英雄一般的父親,必然是一件很難受的事。


    藺紹安笑道:“紀廣是大英雄,我知道的,就算別人說他不是,他在我心裏就是。你是他的兒子,真是太好了。”


    就是這句話,紀涼州越來越想明白,當初藺偵仲多次將顧雲瑤的信截下,派人拿去燒了,最終落到他的手裏,當時他也認為由他看信不太合適,但是一想到小姑娘可能因為沒有收到回信,就會很難過吧。


    每回藺偵仲都會把信偷偷處理掉,又被紀涼州拿回來,充當藺紹安的身份,讓小姑娘誤以為她一直都與藺紹安本人在通信。


    做到這一步就可以了。紀涼州把收在包袱裏的雕花小木盒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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