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瑤說道:“若是我說,將來會登基的人,可能是現在的六皇子呢?”


    藺紹安聽了以後倒是沒有覺得她說的這是笑話,隻是也覺得不可能是真的,如今的太子已經定了,是大皇子,他的父親見過幾位皇子,單說這大皇子,好像並不是那麽適合做皇帝的料,有點榆木疙瘩。二皇子倒是很精明,談笑風生,把幾位宮中的長輩都哄得很好,嘉歡帝在世時,也最喜歡這位皇孫。三皇子和四皇子也都各有千秋。五皇子擅長作畫,年紀小就有了不錯的品味,前一年隆寶帝大壽,他畫了一幅《千裏江山圖》獻給父皇,惹得隆寶帝喜笑顏開,要大行賞賜。其他幾個皇子都麵麵相覷,不做什麽聲色。


    反而是這個六皇子,唯唯諾諾的,年紀小,夾在幾個皇子中間不怎麽出色。包括他後麵的七皇子八皇子,都比他要出眾一點。


    命大皇子為太子時,朝廷之中有許多爭議,但最後還是陶維一派的人勝利了。加上皇後這幾年已經無所出,漸漸的,大皇子做太子,就不再有人有非議。


    藺紹安會知道這些,是因為他的父親,侯爺在隆寶帝大壽當日,於宮廷的筵席上刻意觀察了幾位皇子。


    從他的眼神裏,顧雲瑤就知道,她說的話不會有幾個人當真,也不能怪表哥,若是沒有經曆過前世的種種,誰跑到她的麵前說這些話,她也覺得那個人是瘋了。


    況且她用的是“可能”這個詞。


    顧雲瑤搖搖頭,坐直了身子,也把手心從他手裏抽回來:“表哥,就像是蠻子軍們認為你沒有威脅力那樣,構不成什麽危險。但事實上他們錯了,你縱橫沙場,將來定能有一番大作為。一個人有沒有能力,怎麽可以僅憑他的外貌來判斷呢?你們都認為六皇子不可能,興許他就是有這個可能。誰都不能低估了誰。這個世上,凡事都沒有絕對。”


    聽到她提到也先族的話,藺紹安的麵目漸漸凝重了幾分,不可思議地看著顧雲瑤。


    邊關戰場發生了什麽事,哪怕是當朝的皇帝陛下,都不可能事無巨細地全部知道。


    每當與蠻子軍們交鋒,對方的首領都會因為他生得如同女子那般的秀氣而出言譏諷:“這大孟朝是沒有別人能派出來了嗎?居然放了一個小娘們出來和我們作戰,真是把爺的大牙都要笑掉了。”


    隨即,敢因為他長相而嘲諷他能力的人,一個一個都死在他的長/槍之下。


    別人不一定能知道的事,顧雲瑤居然能知道。


    藺紹安的聲音一沉,但還是笑著說話:“這五年裏,你給我寄了很多信,我卻一封都沒有收到,我還在想,是不是當年的事情惹你不愉快了,我今日才知道,你並沒有怪過我。”


    此番話說出來,就是要讓她明白,回信的人並不是他。


    其實他可以假裝那些信都是他回的。方才在門口,看到紀涼州除了說“抱歉”二字以外,沒有任何其他話的樣子,他就發現他做不到。


    這五年期間書信的來往,明明是紀涼州一直在陪她。


    沒想到最終還是要由他來承認這個事實,藺紹安一笑說道:“你皺眉的樣子不好看,還是笑著適合你。”


    不過若是她真的“記仇”,沒有寄信過來反而也好。哪怕是恨他當年的不告而別,還有頭也不回的決絕,起碼有個理由讓他明白,顧雲瑤是討厭的。如今看到信以後,才知道她根本並不討厭他。


    藺紹安覺得自己的決心不夠,他沒辦法因為顧雲瑤的三言兩語,就去接納定南侯家。


    顧雲瑤徹底震驚了,看著藺紹安,很不可思議,其實也不該這麽震驚,之前她有懷疑過,畢竟初期表哥回信的內容很不像是他說話的風格,顧雲瑤隻能以他很忙,忙到沒多餘時間做多餘事。其實也沒想過他會回信,以前有點過於依賴他了,就想著是一種寄托相思的方式,把京城裏,包括侯府的事情全都告訴他,讓藺紹安也都明白戰場雖苦,但還有他留在京城裏的親人思念他。


    顧雲瑤不可思議地轉過臉,看到黃花梨木桌上擺著先前藺紹安帶來的小木盒,是紀涼州送給他的東西。


    顫著手要去打開,很快就看到裏麵一封封保存完好的信。上麵的筆跡正是她的,旁邊還有“雲瑤寄”三個字。


    知道歸知道,能不能接受事實又是另外一回事。


    顧雲瑤驚得把小木盒子不小心打翻了,這個時候司琴也帶著人找過來了,聽到屋裏頭的動靜,還以為出了什麽事,趕緊敲門:“世子爺,姐兒和您都在裏麵嗎?”


    顧雲瑤聽到聲音以後,終於回過神來,站起身就是打開門,司琴被她這個舉動嚇住,一看她衣衫很完整,應該是沒做出什麽事來。不過司琴也知道,他們的大少爺也不可能做出會有損女子名節的事情來。


    顧雲瑤的眼底閃過一絲慌亂,盡量心平靜氣地問:“紀大人在哪裏?”


    司琴看著她倉惶的神色,有點驚訝。不知道這裏頭兩個人說了什麽話,以致她這樣,隻好回答:“紀大人還在門口沒走。”


    在門口就對了。


    這才是紀涼州的作風。


    顧雲瑤回過頭,和藺紹安說道:“我有些話,去找紀大人說一說,表哥還請先去老太太那裏,瞧瞧她的情況。”


    藺紹安失神了片刻,還是笑著點點頭,但隨即又聽到她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侯府裏麵不能再出差池了。我希望所有人都能長命百歲。”否則她所作出的努力,全部功虧一簣,和前世經曆過的浩劫,有什麽區別?既然能有機會讓她重活一世,就不是為了讓她走和上輩子一樣的老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嗎?


    她知道她的能力有限,可能連謝鈺都守護不好,謝鈺現在還沒出現,很有可能都不知道有她這麽一個妹妹。然後她又想保護侯府,保護藺老太太、藺紹安他們,還有顧府那裏,顧老太太也在等著她……可能超脫了她目前的能力。但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藺紹安的眸光微微一動。這一刻好像看到顧雲瑤在隱忍著什麽,但也隻是瞬間,她的目光就堅定了,掃掉了前一刻的慌亂。顧雲瑤轉過身,知道她要去找紀涼州說說話,他就站在門邊,然後望著她的身影,在月色之下漸行漸遠。


    望了很久。


    ……


    來到侯府門口的時候,果然看到紀涼州還站在那裏。


    顧雲瑤也是無奈,怎麽每回出了什麽事情,他都覺得自己好像犯了很大的過錯一樣,那麽執拗的一個人,立在侯府門邊不肯走,不知道要等多久,紀涼州有過在顧府門口等待一夜的經曆。


    紀涼州看到她來了,身邊沒有跟著其他人。月色下,她細致的眉眼已經脫離了稚氣,身形也逐漸有了少女的韻味。


    眉眼裏還有一股逼人的豔色。


    以前譽王說過,這孩子長大了以後絕非池中物。他不是很懂這句話的意思,以為小姑娘長大了以後,棋藝會更加進步。前段日子卻是有點懂了,杜齊修差點對小姑娘做了那種事,很有可能往後,還有其他的人也和杜齊修一樣。


    顧雲瑤才走近他。紀涼州的手忽然罩下來,摸著她的腦袋:“沒事吧?”


    顧雲瑤被他的手指一觸,這雙手區別於藺紹安,有些冰涼,就像是他的眼睛,看人的時候好像藏著刀鋒,但明明他並沒有加害他人的想法。


    忽然想起五年期間,那一封封回信,居然全是紀涼州寫的。


    顧雲瑤的心裏騰起一股道不明的意味。


    該怨他嗎?怨他沒有告訴表哥,其實那些信她是寫給表哥的,但真正應該看的人卻沒看到。


    該恨他嗎?如果信就這麽被其他人給截了,毀了,燒了,表哥沒看到,說不定是一件好事。一次兩次她可能還會寄信,三次四次以後,漸漸的收不到回信之後,再怎麽堅強的人,都會產生自知之明,很有可能就像是她去送藺紹安出北城門那次一樣,藺紹安明明聽到了聲音,故意裝作聽不到,就會在最後讓她明白一點,原來表哥並不想她來送他。


    還是該感謝他?這麽多年來,那一封封回信,讓顧雲瑤真的以為,是表哥忙裏偷閑寄來的,曾經很多封信讓她切實地了解到,藺紹安在宣府的生活是什麽模樣,紀涼州的信裏雖然言簡意賅,說的都是和藺紹安相關的事。從來不提自己,所以顧雲瑤沒有察覺。


    如果紀涼州假裝藺紹安的口吻和她通信,先是過來找她告訴她事實,而不是告訴藺紹安,顧雲瑤很有可能會鬆一口氣。


    如果表哥不知道她給他寫過信,並非什麽壞事。她可以當成從來沒有給表哥寫過信,這樣表哥也不知道,這樣他很可能就會自然地接受她以外的人。


    如今卻是知道了……


    紀涼州眉眼略略一低,就看到小姑娘的眼神正透露出難受。顧雲瑤在說:“你若是沒告訴他多好。”


    原來她都知道了。


    藺紹安還是告訴她了。


    紀涼州低著頭,小姑娘隻頂到他胸膛的位置,都沒超過肩。她看起來那麽小,和以前沒怎麽變的模樣。確實也是沒變,從以前開始,她就很怕他。鮮少在他的麵前流露出難過的樣子。


    在他的眼前,她好像會刻意佯裝成強大的樣子。被杜齊修險些欺負的那一次也是,明明身子都在發抖了,還執意正了顏色要和杜老先生說話。


    她刻意表現出強大,反而讓人心疼。


    紀涼州的心裏好像被人用手揪了一樣,有點發悶發疼。他摸一摸胸口,有點奇怪的感受,好像有什麽要溢出來,慢慢的。走近顧雲瑤,看著她,低著眉眼。


    顧雲瑤以為他又要突然抱住自己,不禁後退了兩步。


    但是紀涼州隻是抿著唇線。


    突然有想要說的話,但是到嘴邊還是沒問出來。比如——


    “我想照顧你。”


    “但是你跟了我不好。”


    “因為我是紀廣的兒子。”


    第111章


    已近十月, 在南京, 經過一個夏季的喧囂,秋季尚未初顯它真正的威力。街道間的綠植還被大片青綠的葉子覆蓋,隻偶爾在幾株樹上能看到進入秋季的現象——有幾片葉子的末端稍稍發黃。


    今年也是過了一個豐收年, 自從隆寶九年冬季降的一場大雪之後, 隆寶期間的每一年,都會在年底新降瑞雪。隆寶帝更是在幾年前為得上天庇佑,特下達命令減輕了民間百姓們的賦稅。這為大孟朝的發展很有利。以原本農田的賦稅來征收,不再增加多餘的稅錢,無異於天大的好消息, 畝產量漸漸增加的農民們, 不再為吃不飽糧、買不起衣而擔心。


    富饒的江浙地帶、福建地帶每年都會出產運輸到海外進行交易的大批茶葉、絲綢、木雕之類, 其中以浙江的絲綢出名。


    饒是如此,每一年也會遇到大大小小的險情, 比如江蘇的修河公款, 工部已經出了明細賬,上了一封奏疏先送往通政使司那裏,再經由他呈報給遠在京城的皇上。


    其實這種事本不該由謝鈺來管, 他一無官職在身,二來,他的父親——現任謝家家主謝巡,隻是南京吏部尚書罷了。河道修繕、水利通行一類, 應該由工部過問。


    若是南京的工部問不了, 那也是京城的工部的事情了。京官們每日都能麵見皇上, 處理的就是這種全國範圍的事。


    謝巡踏入門內的時候,就看到兒子正在看水道方麵的書籍,他暗暗歎了一口氣,謝鈺一身深藍色的直裰,靜坐在那裏,陽光靜謐地流瀉在他半邊臉上,眉間一道深深的印子,讓沒有蹙著眉頭的他,看起來卻像是蹙著那般。


    直到謝巡走進來很久以後,也負手站在門口很久以後,謝鈺才發現門口的父親。


    即刻放下書,他恭敬地站起來,拱手拜他:“父親。”


    謝巡依然兀自站在那裏,對他的客氣有禮倒是沒說什麽。


    江南謝家向來家風極嚴,謝巡年輕的時候運氣很好,是嫡二子,但是謝老太爺很喜歡他,加上他的兄長年紀輕輕時候就得病死了,謝家的產業這才順順當當地傳到他的手裏。但是他的好運氣也隻是到年輕那一會兒,之後謝巡娶過一名正妻,是他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兩人約定將來孩子出生以後,一定要一起相夫教子。


    這就是他的第一任太太。


    進門不過半年,就為他產下一個兒子。可那孩子活了半天不到,接著就沒體溫了。謝巡才知道,孩子生下來帶病,活不久。第一任太太很自責,沒多久又為他養了一個孩子,沒想到居然是個癡兒!


    謝家怎麽可能把將來的家業傳給癡兒,謝巡不顧第一任太太的反對,愣是將那個孩子送到外麵的莊子上,給別人養著了。至今也不敢認那孩子是他謝家的傳人。


    後來謝巡就從外麵抱了一個孩子回來,以為他的夫人會因此好受一點,他的夫人卻是疑慮他原來在外麵養了其他的外室,偏生謝巡不肯說出謝鈺的生母究竟是誰出來,先太太想把謝鈺的生母接回謝府住,謝巡哪裏能說出他的娘究竟是誰,畢竟也不是他的孩子。傷心之下,他的夫人竟在幾年之後上吊自殺了。


    也怪謝巡沒有交代清楚,可他也不能把這事兒和別人吐露,謝鈺是他從外麵抱回來的,他給他單名取了一個“鈺”字,表字取了涵昌,就是希望他能像美玉一樣,既有溫潤華美的外表,又有不輸於人的涵養。


    如今他已經有第二房太太,本為做續弦的這位太太,讓謝巡也意想不到的是,竟然在他年逾五十的時候為他誕下一個大胖小子。


    這是老來得子,讓謝巡很高興。加上近兩年謝鈺的表現讓他有些不滿了,先是三年前八月份的秋闈,以謝鈺的能力,大可以高中成為當時的解元,然而他竟然幾十名開外的成績。


    當時謝巡還不敢相信,以為他是科考失利,屏退了所有的下人,隻留他一個在房中推心置腹地說了很多話,叫他這個兒子也不要太把科考放在心裏麵,發揮平常的水準那便可以了。


    誰不知道他們謝家出了一個這麽優秀的兒子?無數雙眼睛都盯著謝府,就想看看謝鈺是不是能高中榜首。


    隨即而來的,帶給謝巡的還是失望。


    隔年,也就是第二年的春闈,謝鈺參加是參加了,這次連名次都沒有,放榜之日謝巡找人瞧了許久,確實沒有在榜上看到謝鈺的名字。一次是失望,兩次就是絕望了。謝巡越來越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麽。俗話說得好,知子莫若父,很有可能他並不是他的親生父親,所以才不了解這個兒子的腦袋裏,成天裝著什麽。


    看著他正在看和科考毫不相關的書籍,謝巡的心裏就是氣不打一處來,悶了聲音準備進一步和他說話。有婆子在外麵突然喊了一聲,是章哥兒想要找父親,一路摸到了謝鈺所住院子的書房。


    謝巡探頭看了一眼外麵,手還負在身後,章哥兒年紀還小,白白嫩嫩的一小團,穿衣十分精美華貴,被婆子追在身後,看到父親的臉的一瞬間,整張小臉笑得無比燦爛。伸手就要湊到謝巡的身邊:“爹爹抱,爹爹抱。”


    “好,爹爹抱。”謝巡把他舉高高抱進手裏,折身就看到謝鈺好像是拾起了書,放在手裏,但是他的眼神卻盯了他們片刻。而後又把視線收回。


    謝巡更加不懂這個兒子的想法了,顯然沒有想到這個平日裏沉默無比的兒子,也可能想要求得一點父愛,他被抱回來的時候還特別小,是一個待在繈褓中隻會哭鬧的嬰兒。


    從小到大謝鈺被養在顧府裏麵,那時候原來的太太還沒死,把謝鈺養到了五歲大,她沒奶水,喂奶的人是其他的乳娘,其實那時候先太太就不太對勁了,看著謝鈺,這是一個外來的孩子,想打想罵想怨他,因為是其他女人的孩子,但是又心疼他,舍不得他,畢竟在她的身邊養了好幾年。


    先太太死的時候,謝鈺就在她的屋子裏麵,看著她的屍身懸在梁上。


    可能就是這樣,造成了這個孩子的沉默寡言,在謝鈺的眼裏,謝巡是他唯一的父親,而他的娘是誰,他並不知情。


    但其實他也不是他的父親啊。


    謝巡心裏暗暗又歎了一口氣,把章哥兒抱到追他過來的婆子手裏,反身回去要和謝鈺說幾句話。若是要親口告訴謝鈺,他所在的這個謝家,並不是他真正的家,他所認為的爹,也不是他真正的父親,未免殘酷了一些。


    這個秘密保守了很多年,他還把他當親生兒子養,也對他寄予厚望。他們江南謝家,一向對考取功名這種事很重視,而他卻屢教不改,多次沒拿出自己真正的實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絕色嬌寵(作者:晚亭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晚亭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晚亭風並收藏絕色嬌寵(作者:晚亭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