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瑤一整個晚上沾了枕頭都睡不著,翻來覆去在想麵聖時都該說什麽話。桃枝和夏柳兩個丫鬟也沒見過皇上,此番召見就好像平地驚雷,嚇得她們兩個人在馬車裏一直很不安。


    甚至桃枝還看到夏柳的手在哆嗦。其實她也好不到哪裏去,嘴巴裏好像含著什麽,說話都能打結。


    還是她們家的姐兒比較好,看著比較淡然,未免失禮,桃枝也穩了穩心神,想給她們家小姐,還有夏柳說點笑話。


    一開始顧雲瑤還滿含心事地在閉目沉思,無暇去聽她究竟在說什麽,不知怎麽就說到紀涼州的頭上,她漸漸地把眼睛睜開來,桃枝沒發現,依然在說:“紀大人啊,真的像個榆木腦袋,姐兒就是把那盆盆景留了下來,他就覺得姐兒喜歡,後頭又不知道怎麽找了幾盆盆景過來,今日也是,估摸著又要去找盆景回來了。”其實如果不是紀涼州對她們家小姐有意思,她會認為紀涼州是一個好人,可就是因為有意思,她才希望紀涼州能變得更好,好到可以成為為她們家小姐遮風避雨的地方。


    發現她們家小姐正在聽,唯有聽到紀涼州的地方才能回過神來,她遞出去一隻手,握在顧雲瑤的手上。


    那隻手有點軟,有點嫩,握上去之後,桃枝放輕了動作,本想因此消除她的憂愁,卻好像被她安慰了。


    顧雲瑤笑了一笑,問道:“紀大人他……還不知道我進宮麵聖的事吧?”


    特地交代了府內所有的下人,誰都不要告訴紀涼州她會去麵聖的事情,免得他因此擔心。再說隻是去宮裏見見皇上,會發生什麽事還不一定,未必就會如她猜想的那樣,是一個無法挽回的結果。


    桃枝道:“沒有,奴婢們都不敢說,就連今天出發的時候,也沒有驚動到紀大人。”


    “那就好。”顧雲瑤說完這句話以後,再次閉目屏息,隻留下夏柳偶爾會掀開車窗簾,好奇地往外張望。


    馬車一路行進,穿過半個京城,許多眼熟的或者不熟的胡同都匆匆略過,終於在拐過許多胡同以後,來到了一條更為寬大的街道。街道的盡頭,有一道重兵把守的大門,朱紅色漆,十分的氣勢恢宏。


    馬車穿過這道門,又往前進了不少。再接下去,夏柳就不敢胡亂張望了。


    這裏還不是內皇城,但有不少身穿公服的官員步行於其中,還有侍衛們來回地走動。道路兩邊有一排排的房子,是各大部的值房。夏柳不小心與其中的一個侍衛對視一眼,被對方肅殺的眼神嚇得忙把簾子放下。


    最後終於在午門前的側門停下來,馬車停到一邊,桃枝和夏柳先跳了下去,顧雲瑤還坐在馬車裏,也準備下去。


    不及她先下馬車,車簾子竟是從外麵被人一掀,隨即遞進來一隻手,光潔細膩,看上去十分的年輕。但顧雲瑤立即認出來,這絕對不是桃枝或者夏柳的手,她們兩個人都跟了她許久,身體的每個地方長什麽模樣,全都刻印在腦海裏。


    顧雲瑤卻聽不到外麵人說話,她準備喚她們二人一聲,那隻手還毛骨悚然地伸在她的麵前,甚至顧雲瑤發現,這是一個男人的手。


    她當即反應了過來,把簾子一挑,想知道究竟是誰在裝神弄鬼,閻鈺山那張妖美的臉,背著光正站在她的麵前。


    那是一張幾乎美得不分性別的臉,他穿了一身宦官才會穿的衣服,紅色的曳撒,襯得他唇紅齒白。顧雲瑤登時好像回到了六年之前,在百香樓的那一次,他也是這麽逆光站著,突然就來到了她和祖母在的包間裏,這麽多年過去,他似乎不會老的樣子,反而越活越年輕,顧雲瑤從他的臉上,絲毫看不到歲月刀斧過的痕跡。


    他也好像立即就認出她來,甚至明白了那次在田大人被張榜公示一日,碰到的臉上黝黑,穿著小廝衣服的少年郎也是她。


    顧雲瑤眼睛一瞥,看到桃枝和夏柳兩個人正打著哆嗦站在一邊,閻鈺山的氣勢太猛了,嚇得兩個小丫鬟全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而恰好,當年桃枝也有幸見過閻鈺山的真容,已經認出是那位抓“內鬼”時,手法誇張殘忍的閻廠公!


    此刻閻鈺山笑著,笑得極妖嬈,手還保持了挑著簾子的動作,他身子近了幾分,寬大的背擋住了身後的陽光。顧雲瑤聽到他說:“孩子,時隔六年,我們又見麵了。哦,不對,上一次在田有仁張榜那日,就遇見過你了。別怕,別露出這樣的表情,我不會害你的。”他已經在聖上,還有她父親的麵前“認”她做義女了,疼她還來不及呢,怎麽舍得害她?


    第198章


    本來閻鈺山還很期待看到這個孩子驚恐的麵容, 但她很快就是笑了起來, 對他道:“閻公公此番親自前來,我等真是受寵若驚。”


    根本就沒有受寵若驚的樣子,她的笑也是冷笑。


    估摸著顧德瑉根本沒告訴她認義女的事情, 所以閻鈺山親自前來迎接。


    兩個小丫鬟已經嚇傻了, 顧雲瑤跟在閻鈺山的後麵準備要走,桃枝才有反應:“姐兒……”


    他們居然驚動了司禮監的掌印太監親自來接,守在側門的其他護衛和小太監看了,也都有點困惑。


    顧雲瑤沒多說什麽,閻鈺山請她先走, 他跟在她的身後。兩個人雙雙進入側門裏麵, 內皇城的一部分麵貌就展現在麵前了。


    紅牆在兩側一路筆直向前, 視野十分開闊,可以看到最前方的金碧輝煌的殿宇, 一重重門在眼前閃過, 跟著閻鈺山的腳步,走了許久許久,地麵還有鏤雕的圖紋。經過金水橋之後, 偌大的廣場出現在麵前。方才他們行走在禦道的側麵,還能看到前方慢步行走的一些官員。


    如今那些官員已經待在廣場上麵列隊了。


    顧雲瑤來的時候,未免有意外,特地戴了一件鬥篷罩在身上, 好像在那些官員裏麵看到了父親的影子, 她把冒兜壓得更低了一些。


    閻鈺山繞過此地, 直接把她帶到了一處地方。居然是煉丹房。


    說是煉丹房也沒有那麽質樸。和其他的宮殿一樣,裏麵的裝飾極為奢華。地上鋪了薑黃色底纏枝蓮紋地毯,踩在上麵,好像踩在軟的黃金之上。


    閻鈺山把她留下來之後就走了。


    顧雲瑤也不知道目前究竟什麽情況,腦海裏快速地在回想前世的記憶。


    對隆寶這個皇帝所知不多,還是通過謝鈺才了解到,隆寶在位前幾年,政績平庸,喜好和平,唯一做過的變革,大概就是同意了宣大總督提出的和蠻子們互市的建議,但隨後,也因為蠻子軍不講信用,這件事徹底告吹。


    後來幾年,隆寶沉迷煉丹,一發不可收拾,認為煉丹可以得道,可以長命百歲。明明每天都被臣子稱萬歲,卻一直覺得自己連一百歲都活不了。


    再之後就是他生病了,因為太子慘死一事,他夜夜晚上做噩夢,被其他幾位爭權奪位的皇子虎視眈眈地盯著。


    顧雲瑤還記得,大皇子是閻鈺山一舉推選上,成為了太子。這之前,梁世帆還認了他做幹爹,太子摔落山澗死後,閻鈺山急於尋找下家,在人選一事方麵,陶維和他意見不合,其實兩個人都押錯了對象,最終以陶維被拉下馬,閻鈺山漸漸受到冷落,同時梁世帆受到新帝的器重為始點,迎來了一個新的景旭元年。


    正在沉思的時候,旁邊突然有了腳步聲,室內沒有可以坐的地方,顧雲瑤隻能站著,那道聲音越走越近,似乎不知道這裏有人,當顧雲瑤回眸視線與他相撞時,那個人愣了一愣。


    他穿了一身道袍,長得很清瘦,頭上係了一根道巾,手裏拿著一個拂塵,是真的道士打扮。起先顧雲瑤以為是隆寶帝,但皇上已經五十歲了,這個人十分的年輕,甚至有種出塵絕世的味道。


    閻鈺山把她突然安排在這裏,顧雲瑤根本不知道怎麽一回事,對方也不知情,多了一個女人在煉丹房裏,他打量了她許久,正要開口,門外急急地要傳來一陣腳步聲。


    先是一個公公在說話:“殿下,殿下,您不能進去啊,皇上他老人家真的不在這裏。殿下,殿下!”


    接著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聽著倒是挺溫厚:“你說我父皇不在這裏,那些文武百官已經站在乾清門前許久了,他也沒有去上朝。若是當真不在這裏,我父皇又會在哪裏?”


    那個公公還是著急:“殿下,奴才怎麽敢欺騙您呢,奴才就是有十條命百條命千條命,奴才都不敢欺騙您啊,這是要犯殺頭的大罪過,皇上他真的不在這裏。”


    年輕男人顯然不信這樣的話:“若是他真的不在這裏,你又攔我做什麽?”


    “讓開。”


    隻聞得腳步聲越來越近了,顧雲瑤的心裏好像也打了鼓。那個公公的腳步聲也追在年輕男人的身後,忙說道:“殿下,太子殿下,皇上交代了,這兒正煉著重要的丹藥,是集天地之靈氣的丹藥,皇上他老人家一般不讓別人進來,若是不小心衝煞了那股靈氣,這丹藥的煉製,就得前功盡棄了啊。”


    居然是太子!


    而且這個阻攔的公公清清楚楚提到了有其他的人氣在的話,會破壞丹藥的靈性。


    雖然顧雲瑤也不相信這種東西,但是隆寶帝相信,並且是堅信,萬一真的知道了她人突然跑到了備受重視的煉丹房裏,就不是召見她進宮,隻想看看她如何這麽簡單了。


    顧雲瑤四處打量,想找一處可以躲藏的地方,室內極盡奢華,但擺件很少,最大的能躲人的地方隻有那個銅爐了。


    顧雲瑤立即行動起來,要鑽到銅爐後麵。爐火燒得正旺,也不知道裏麵燒的究竟是什麽東西,能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還未接近銅爐,已經被它周身散發的熱氣逼得後退了一兩步。


    顧雲瑤不小心踩到了什麽,回眸一看,居然是一個男人的腳。


    道士低著眸,不知在想什麽的表情,一直凝視她。


    被踩了一腳,他卻也不覺得痛,連抽氣聲都不出。


    差點忘了還有這麽一個男人在身後,顧雲瑤想躲,卻又覺得沒地方可躲了,太子慢慢地往前深入,一邊走,還一邊和想追上他步伐攔住他的公公說道:“那個道士明明也是凡人,為何他就能出現在煉丹房裏?”


    公公想和他解釋,道士乃是民間請來的天師,皇上很尊敬那位道長,此次煉丹都得靠他的引導,怎麽能輕易拿他和一些凡夫俗子們相提並論。


    太子笑了笑:“既然是道士,不應該更加無欲無求嗎?本宮來此處,就是要勸降他,讓他重新歸隱山林。皇宮內部最是能接觸到人世物欲的地方,那位道長留在這裏,並非好事。”


    真是說得滴水不漏,連公公都啞口無言了。


    顧雲瑤聽後完全不相信,這就是那個別人口中說的,能力中庸的太子?


    在她看來,他不僅不中庸,還有一雙慧眼。因為憐惜朝中那幫老臣,一直守在殿外不容易,所以他過來,想勸醒皇上,讓他重新歸於朝政,勤政愛民。


    如果是這麽一個心懷仁慈的人,也許會願意相信她是如何進來的。


    顧雲瑤躲也躲不了,正準備出去,手突然被人一拉,對方的力量很強,指骨捏在她的手腕上時,竟是把她的手腕掐得青白了。


    顧雲瑤想抽,抽不回來,她抬眸,看到那個道士還在望著她,想要出聲叫人,卻被他捂住了嘴。隻聽道士貼耳低聲說道:“你想死嗎?”旋即她就被他拉到了銅爐後麵。通過洞開的縫隙,能看到對麵慢慢走來的兩個人。


    在前的那個人,一身蟒袍,和聽到的語聲給人感覺差不多,長得溫厚有禮,一副麵善之相,看上去十分的年輕,皮膚很白,透著股青嫩。身後跟著的人就是那個阻攔的公公,年紀有點大,也是長得一團和氣,人有些胖。


    道長好像不擅長應對女人,拉著她的手的時候,指尖還在微微發顫。等到都轉到了後麵,趕緊把她的手鬆開。


    丹爐雖然大,但也隻能勉強藏匿兩個人的身形,他們兩個人隻好勉強站在一起,其實顧雲瑤也不知道,究竟為什麽要藏起來。和他之間靠得如此之近,她也很不適應。他隻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轉向了別處。但是能看的地方隻有太子的動向那裏。


    太子和公公從外麵進來,果真沒瞧見裏麵有人。那個公公稍稍鬆了一口氣,對太子說道:“殿下,您看,這煉丹房內,果然沒有人吧?”


    殿內空曠,一眼能看到其間所有的陳設,有一張長案,上麵擺了幾本文書,似乎是皇上在這裏辦公用的。還有一些瓶瓶罐罐,都放在長案後麵的一個架子上。上麵被依次按照瓶身的花紋放好,楚淵估計裏麵是煉好的藥丸,或是半成品一類。


    其實他很想把那些藥丸統統都偷走,找個地方埋了,或者毀了。誰知道那些丹藥是用什麽來煉製的,吃下去會不會對人體有害。可他的父皇執迷不悟,認為那些可以延年益壽。


    他的目光突然就投向那個害人不淺的煉丹爐,公公注意到他在看丹爐,有點怕他真的會動手砸了,趕緊攔在他的麵前:“太子殿下,這可使不得,若是您真的拿這丹爐好看,奴才這條狗命,可就保不住了。”


    “本宮沒說要砸,你別這麽擔心。”楚淵就算是想砸,目前為止有這份心,也沒這個膽量。


    公公見時候不早,想勸他早點回去,丹爐後麵竟是突然發出了聲音,楚淵剛準備轉身的步子一頓,凝視著丹爐溫言道:“誰躲在後麵?”


    顧雲瑤心裏一驚,沒想到他觀察這麽細致入微!


    第199章


    丹爐後麵頓時沒了聲音, 楚淵又問了一遍:“誰在後麵?”大概是知道對方在擔心什麽, 他補充一句說道,“不用擔心,出來吧, 本宮不會加害於你。”


    顧雲瑤沉沉地吸了一口氣, 決定還是出去會一會這位太子殿下,光躲著也不是一個辦法,遲早還是會被他發現。


    腳步一轉,正準備走出去,身旁的那隻手, 又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腕。顧雲瑤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重新被道士拉了回去, 他還是低低沉沉的聲音,在告誡她:“你若想死的話, 盡可以出去。”


    太子的為人其實她不太了解, 聽聲音,觀長相,再結合前世的聽聞, 覺得他是一個性情溫善、待人親和的好人,但看這道士的態度,好像不是這麽回事?


    顧雲瑤畢竟沒有真正地在皇宮中住過,還是乖乖地暫且聽信了這個道士的話, 待在原地靜觀其變。


    楚淵說了兩聲之後, 沒有人走出來, 他便輕輕笑了一聲,打算親自前去看看情況。


    看看究竟是哪個膽敢裝神弄鬼的人,躲在後麵。


    公公一路跟著他,有點摸不清頭緒。


    他才要走近,一個人終於慢慢地從丹爐後麵舉步而出,楚淵看到了來人的臉,竟是一怔,對方穿了一身道袍,長得很清瘦,寬衣大袍竟然也能被他的身子撐起來,隨即他感受到對方有點淡漠的眼,好像從天而降,俾睨眾生一樣。


    道長手持拂塵,對他恭敬一聲:“見過太子殿下。”


    顧雲瑤透過丹爐的縫隙往那邊去看,楚淵似乎沒再注意這邊的情況。


    他微微一笑,偏頭問旁邊的公公:“這位就是淩霄道人?”


    公公笑著接話:“正是淩霄道人。”


    除了那聲見過之後,淩霄再也沒有說過話了。


    楚淵上下打量他,聲音還是溫和淳淳:“早有耳聞,淩霄道人是民間的一位大師,能參透天機,通古今,通神靈,還能助人一臂之力,問道成仙。既如此,為何還是以凡人之姿出現?在本宮眼裏,道長也隻是一位凡人罷了,觀年歲,不過三十爾爾。俗話說得好,天機不可泄露,參悟太多天機,泄漏太多天機,道長……”他突然瞥了一眼淩霄,依舊笑著,“就不怕遭到天譴嗎?”


    公公的臉色都壞了,想勸太子千萬不能得罪這些個神通廣大的天師,又不敢真的直言,那就是得罪了太子。


    兩邊都吃力不討好,公公臉露為難之色,急得團團轉。淩霄突然低眉,淡淡地說:“謝殿下的教誨,貧道記住了。”


    楚淵也不再多說什麽了,最後看了一眼丹爐,那爐鼎上方,正嫋嫋升著白煙,朦朦朧朧的,好像讓他看到了什麽在那一端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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