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原來那天晚上的事情, 他全都記得。


    顧雲瑤怔了一瞬。


    謝鈺明明是喝醉了, 差點連做出什麽事情都不知道,原來隻是她的誤會。


    那天晚上溫熱的氣息,帶著酒醉的濃烈味道, 陷進她的頸窩, 略有些幹燥的擦在脖頸裏的唇,一切的一切,都不停地在腦海裏重現。


    但是顧雲瑤已經不敢想象下去了,一旦這麽聯想起來,和前世的記憶混淆在一起, 越發的會認為謝鈺其實從很久很久以前的上輩子開始, 就對她……


    霍地轉過身, 謝鈺看到了她突然轉頭看向自己,眼裏晦暗不明, 不知道在想什麽, 一副震驚的麵孔。風聲更大了。


    顧雲瑤氣息逐漸變得亂了,她僵著一雙手,努力地想要鎮定下來。


    可看到謝鈺的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時, 記憶中的那個人,隻會對她一個人露出笑顏。喜歡穿一身深藍色的直裰,手裏經常捧著一本書,不是四書五經方麵的, 就是一些雜談或者水利河道的書籍。


    再次陷入前世的回憶當中無可自拔, 想認不能認的痛楚, 一直糾纏與困擾著顧雲瑤的理智。


    險些就要和上次在顧府裏見到他時一樣,脫口叫他一聲“哥哥”。


    最終顧雲瑤還是忍了忍,低眸的瞬間已經變換了一種神態,雙手垂在身側,指尖狠狠地掐著手心肉,也掐醒了她的理智。


    顧雲瑤施了一禮,當著謝鈺的麵,慢慢地垂下了頭:“多謝謝公子美意,隻是今生,無以回報了。隻望日後能夠念在安好。”


    這就是叫他,不要與她再有瓜葛了。


    在謝鈺的眼底下,顧雲瑤的背影越來越遙遠,他站在原地不能動彈,手指僵麻。


    原本是要兩個人一起去太醫院看看,謝鈺如今已經明白,跟上去不太好,可是剛才他的話並沒有說完,想告訴顧雲瑤的是,那晚上的事情,他沒有後悔。


    ……


    太醫院與其他一些官署一起設在正陽門處,顧雲瑤走了很久才到了太醫院,才走進其中的一個院子,就看到好幾名太醫忙成一團。


    顧雲瑤見到了其中一個小時候經常在侯府裏麵幫忙替藺老太太問診的老太醫,這老太醫也見到了她,有點詫異。他們兩個人上一次見麵,還是在靖王府裏,說起來這顧家的二小姐和探花郎之間,真是頗有淵源。


    王孫貴胄的事,他覺得少摻合為妙,見到顧雲瑤以後,也隻是向其他的幾位太醫們介紹了一下:“這位就是探花郎救下的一位世家小姐,禮部侍郎家的千金。”


    聽到她是禮部侍郎家的女孩兒,一個個都露出了敬畏的神色,還有人提到了馬下救人一事,真是有驚無險。


    顧雲瑤才知道,紀涼州是真的傷的不輕,好在性命無憂,皇上也吩咐下來,務必要把探花郎醫治好。等好了之後,他要重重有賞。


    太醫院裏麵每天都很忙碌,顧雲瑤來了之後也才了解到,眼前看到的,隻是剩下的一部分人,還有一部分人,去後宮裏頭給陳貴妃診治了。


    陳貴妃十五年前入宮,正好是皇上登基那一年。那時候的她,還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上官員家的小姐。不過她的姐姐比較厲害,嫁入了京城定南侯家,也就是蘇英和蘇婉的母親。


    陳貴妃侍寢一回得到皇上的賞識,被封了婕妤以後,一次就懷了龍種,隔年就生下了如今的六皇子楚荀,從此以後,皇上對她的寵愛更加厲害。


    她人美聲甜,聽說在討陛下歡心一事上麵,很會做文章。


    不久以後又被封了貴妃,其他的妃子們看她不順眼,總想著要下手做些什麽。但陳貴妃總能化險為夷。


    皇後平時和她也以姐妹相稱,她連皇後的歡心都討了過去,在後宮裏麵做事倒也小心謹慎,除了受到皇上的無雙喜愛引來嫉妒之外,前世的時候,顧雲瑤沒有聽聞過這個貴妃一點兒不好的傳聞。


    可以說她和她的兒子楚荀兩個人,很擅長掩飾。


    可能楚荀從太子的身上得到的靈感,也把自己裝得很笨的樣子,所以後麵幾個皇子爭權奪位,所有大臣都私下押了注,紛紛投機二皇子、三皇子等人,最後的結果竟然是楚荀登基了,還把那些曾經賭注下錯的官員們趕盡殺絕。


    他懲罰官員的手段殘忍、狠辣無情,不比閻鈺山梁世帆等人遜色。


    有幾個太醫在醫藥房裏忙碌著抓藥配藥,還有幾個太醫正在院子裏麵搭爐煎藥。陳貴妃這次好像是病了,一直喊頭痛,換了一撥撥太醫過去瞧,都沒能瞧出什麽問題。隆寶帝期間也去看過她,她整個人都了無生氣地躺在床上,看起來好像隨時都會咽氣。


    顧雲瑤卻想不起來陳貴妃在前世的時候,究竟活了多少歲。顧府慘遭滅門慘案的時候,她才十八歲,還未嫁人。


    通過指引,走進其中一間房,幾張板子搭造的一張簡陋的小床,紀涼州正合眼側著身睡在上麵。


    顧雲瑤走近了一些,聽到他的氣息似乎很弱,背對著她,還能看到背上用藥膏敷過了,在繃帶下麵滲出一些黑綠的顏色。


    身邊也沒個服侍的人在,太醫院裏麵都是男人,幫他診治完以後,就都各忙各的事情去了。


    正好留他一個人在這裏好好休息。


    顧雲瑤尋了一個地方,在他的床榻邊上坐了下來。紀涼州赤著上身,為了方便上藥,隻能如此,可能是他睡覺的時候有點不規矩,蓋在身上的被褥滑到了腿腹。


    顧雲瑤伸手趕緊替他拉了拉,把被褥重新蓋在他的身上,又怕碰觸到他的傷口,引起不適,顧雲瑤的動作十分小心,生怕弄疼了他,從而驚醒他。


    紀涼州已經救過她三次了,每一次都要弄得遍體鱗傷,前世的她恨這個男人,死前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他冷漠的眼,還有那柄無情的刀。繡春刀上麵沾滿了血跡,他的飛魚服的一角,卻纖塵不染。甚至連他腳上的皂靴,都沒染到一絲血跡。


    她覺得他殺人如麻,是個無情狠辣的男人。今生第一次再看到他的時候,恨的情緒更多轉變成了恐懼。身體本能地就在抗拒他。本以為兩個人不會再有交集,或者她一定會找機會慢慢折磨他,誰知道命運最後變成了這樣。


    顧雲瑤的手指一頓,眼眶有點發紅,輕輕地說:“你下次不能再輕易這麽做了。”


    當時真的以為他要死了,那不是開玩笑的事,被馬蹄踏死的人,古往今來她都能說出好多例子出來。


    這一次是她大意了,沒想到梁世帆能老謀深算到這個地步。


    顧雲瑤聯係了一下前因後果,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之前她都不知道紀涼州考中了探花。梁世帆肯定知道,正因為知道,所以才獻計給楚歡,滿足楚歡想要出宮的念頭。


    他是要故意引起人群裏的騷動,不管是她、楚歡,還是當時圍觀的百姓們,全都成為了他布局的棋子。


    若是當時她不在場,梁世帆很可能會掐準時機,把楚歡推出去。紀涼州的馬如果傷到了楚歡,梁世帆就有機會惹怒皇上和皇後娘娘。


    依照二位對楚歡的重視程度,一定不會從輕處罰。


    若是推了其他的人,而不是她和楚歡當中的任何一個,也能引起騷動,讓民生怨道,言官趁此機會抨擊隆寶帝。很可能他對這期的一甲三人就不再重視。


    如果被推出去的人是她的話,則更好,梁世帆也在賭,看看紀涼州會不會趕下馬來救她。


    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借刀殺人,顧雲瑤的麵色漸漸沉下來,在思考,究竟怎麽樣,才能把梁世帆這顆毒瘤先鏟除掉。


    ……


    晚上,監欄院裏麵,梁世帆幾乎還有一口氣的時候被拖了回來。聽說他被打了板子,閻鈺山特地在煉丹房內陪完了隆寶帝以後,趕了過來。


    厚厚的門簾被挑開,一道冷冽的風同時鑽進來。要變天了。外麵的天色昏暗,分不清天與地的連接點。


    梁世帆趴在床板上,不能翻身,整個屁股都要爛了。閻鈺山一進屋,他還想著要給閻鈺山磕頭。


    從床板上吃力地挪動身體,閻鈺山倒也沒阻止他,眼睜睜看著梁世帆一下子噗通一聲掉到地上,身後跟著的幾個小太監見狀,走過去要扶他。梁世帆才定了定身形,朝著他的方向跪好。


    “兒子給幹爹磕頭了。”


    他重重地一埋頭,縮著肩,沒抬起臉來。


    閻鈺山勾唇笑了笑,說道:“你這膽識真是過人,被皇上賞成這樣了,還能撐著身子給我磕頭。好孩子,好孩子,真是一個孝敬的好孩子。”


    他回頭,和身後的幾個小太監說道:“都學著一點,咱們大孟朝裏麵,缺的就是這樣的人才。”


    梁世帆卻沒把頭抬起來,還低著聲音說:“兒子今日沒有將紀涼州害死,辜負了幹爹的厚望。”


    “沒害死,也沒殘,是嗎?”閻鈺山苦惱了一陣,隨即臉上又掛起了笑容,他是真的惋惜,本來要收攏紀涼州到他的麾下,為他所用,誰知道那個孩子和他的父親一樣,鐵骨錚錚,偏要和他們做對,他這麽惜才的一個人,一想到這麽一個好孩子不能發揮他最大的作用,就覺得實在是可惜。


    還不能把紀家有一條漏網之魚的事情告訴陛下,隻能暗中偷偷地做手腳。


    閻鈺山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內閣與他聯手,把票擬和批紅都掌控在手裏,不過已經是以前的事了,如今多了一個次輔謝禾源和他們做對,狀元和探花居然都是謝禾源的門生,以暗中派出去的錦衣衛來報,看情形,謝禾源是想努力培養幾個年輕人。


    底下的麻煩就大了。


    之前閻鈺山還想找到他東廠的接班人,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今日一瞧,麵前的這個年輕人,確實有這樣的資質。被打了這麽多板子,血肉模糊,梁世帆也一聲不吭,閻鈺山很欣賞這樣的人,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他不輕易誇下海口,但若是說過的話,必會履行承諾。


    閻鈺山望著跪在地上的幹兒子,一笑說道:“好孩子,你好好地聽我的令,我不會虧待你。東廠督主的位置,以後就會是你的。”


    這個時候,梁世帆終於抬起了臉,在宮裏,他一直偽裝成膽戰心驚、小心翼翼的假象,此時此刻眉峰輕蹙,眸光裏的鋒利盡顯無疑。又磕了磕頭,再埋下頭的時候,唇角一勾,說道:“謝幹爹。兒子必會掏心掏肺,跟隨幹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


    顧雲瑤被外麵一陣腳步聲驚醒,不知不覺間竟然睡著了。


    她睜開眼睛一看,原本背對著她在睡覺的紀涼州,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竟然正麵對向她。


    不僅麵對她,他們兩個人還睡在同一個被褥裏。紀涼州的手,竟然也扶在她的腰身上。


    第223章


    顧雲瑤腦海裏一陣混亂, 不太懂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努力回想了一下睡著之前的情況, 好像是她觸景生情,趁著紀涼州昏迷之際,說了很多悄悄話。


    反正紀大人也不會聽到, 權當她自言自語。顧雲瑤替他蓋被褥的時候說道:“這次是我不好, 不小心中了梁世帆的計,以後我會注意,不能在他的麵前掉以輕心。”


    還說道:“你什麽時候去參加的科考?怎麽都不告訴我?不僅是你沒有告訴我,連我大哥二哥他們都沒有說。我一直以為探花會是其他人呢,怎麽都沒想過會是你。”


    可是想到隆寶帝、叛國案與紀家的恩恩怨怨, 又是怕:“你是不是捏造了新的身份?譽王幫的你嗎, 還是靖王?”


    顧雲瑤一會兒又很失落:“你都不告訴我, 我是最晚一個知道的。”


    但是一會兒又高興了起來:“探花要才貌具備,也就是說, 連皇上都認可了你的長相和青年才俊。”


    說到後來, 顧雲瑤也覺得自己的話好像有點多,都不知道怎麽會這麽多,明明紀涼州也不會回應她, 可能正是因為他聽不見吧,才敢這麽能說。


    最後顧雲瑤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有點發熱,正好她的指尖發涼, 就多摸了一會兒, 他好像也覺得舒服, 身子居然動了動,前額更加貼近她的手心裏麵。


    顧雲瑤看著他安詳的睡顏,最後說道:“紀大人,你往後千萬不能總把死呀死的掛在嘴邊,你若是真的死了,還怎麽對我……負責。”說完以後就覺得臉上燥了一片。這種話一般不輕易說,紀涼州從來沒聽她說過。


    顧雲瑤覺得身子都熱起來,用手扇了扇風。


    原以為紀涼州會和前世一樣,成為一名武將,也許今生依然考取一個武狀元,沒想到竟然會選擇從文這條道路。這是顧雲瑤始料未及的事情,她根本從沒想過,紀涼州的本事如此厲害,科考都不在話下。


    不禁猜測,紀涼州會考取功名,會不會是因為她爹不肯讓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結果?


    為了打消肖氏還有顧德瑉等人的疑慮,畢竟對於他能否照顧好她,肖氏一直都在懷疑。後麵出了顧府裏的長輩都知道了紀涼州的身份,顧德瑉反對的聲音就更加激烈了。


    一旦考取了功名,日後若有機會在仕途上麵平步青雲,隻要紀涼州迎娶她,連顧德瑉也不得不認可這門婚事。


    接著顧雲瑤就有點困了,上下眼皮幾乎粘到了一起,不小心睡著。醒來的時候變成了這樣的情況。


    紀涼州的長睫近在眼前,綿密的呼吸幾乎貼著她的臉頰,太近了,近到她一不小心,就能用鼻子碰到他的鼻子,嘴唇也能碰到他的臉。


    兩個人還在太醫院裏麵,屋門早就在她進來的時候由人從外麵關上了,好在各個太醫都比較忙,無暇顧及屋內的情況。


    天色擦黑以後,有的人甚至忘記了這裏還有一個她。剩下當值的人睡在太醫院值房裏。其他的人已經出了內皇城,乘著轎子回府了。


    顧雲瑤心裏一陣打鼓,記得睡著前明明趴在床邊,什麽時候鑽進了被褥裏?她一點印象都沒有,尋思著在不吵醒紀涼州的情況下,躡手躡腳地下床。


    手剛在被褥裏摸索,摸到他放在腰間的手,紀涼州與她的距離,卻突然拉近了很多。


    顧雲瑤嚇了一跳,他的臉幾乎貼了過來,單手還圈在她的腰身上麵,看到他英俊的臉,高挺的鼻梁,還有那雙帶著熾熱呼吸的唇,她不假思索地又探手去摸他按在腰上的手。


    這一回,手才剛摸過去,居然被他輕輕地一抓,攢進手心裏。


    顧雲瑤腦子一熱,已經分不出他究竟睡著了,還是沒在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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