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祭司,現在隻有你不曾騙過我,我隻信你,請你認真回答我。”


    即便扭曲,那也是正義。明白了話語中的含義,青葉雙手抱緊自己的膝蓋,終究還是選擇了麵對,“是否隻要我入魔,天下就能得救?”


    “就算你滅了葉君侯,驅逐天人一統五洲,世界也不可能永遠和平。想要扳倒你的人會開始清算你在戰爭中造成的種種犧牲,會將你弑父之舉視作罪行,會放大你犯下的任何一點錯誤將之批判。如果你想要天下穩定,就不得不以鐵血手腕令所有反對勢力閉嘴,而這些人未必全都是惡人。”


    平淡地答出令人絕望的答案,紀陌想或許這就是蘇格不讓青葉見他的原因,要贏過葉君侯就必須得到新生的天魔,可他,做不到用美好的未來誘惑一個少年步入戰場。


    親身經曆過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前路有多坎坷,也非常清楚理想破滅時有多痛苦。如果一定要步入亂世,他希望一切都是出自於少年自己的選擇,這樣,至少將來不會後悔。


    “暴君要殺人,賢王也要殺人,就算你什麽都不做,這個世界也注定血流成河。可是,隻要得到力量,便可以由你自己決定如何去改變這個糟糕的世界。”


    隻是一點希望而已,但是,對青葉而言已經足夠了。畢竟,他無法對世間的殘忍視而不見,也還會為人情的淡漠而難受到幾乎窒息,最先站起來打掃世界的必定是受不了汙漬之人,比如青葉,比如蘇格,又比如曾經的少年紀陌。


    “這個擔子太重了……”


    喃喃看著前方,少年仿佛已經預見了未來迎麵而來的腥風血雨,如紀陌所料,最後他還是抬起了頭,隻用微弱的聲音懇求道,“晨星祭司,我可不可以留一點感情,隻要一點點就好,至少,別讓我變成魔主那樣。”


    天魔血脈由獻祭人心而覺醒,紀陌知道青葉也感受到了來自深淵的呼喚,他並不清楚要付出多少才能得到天魔的力量,隻記得葉君侯是舍棄了屬於人的所有情感才有了如今修為。


    正猶豫該如何回答時,蘇格溫柔且鎮定的聲音便從身後傳了來,“青葉,我相信你不會成為第二個葉君侯。”


    “大祭司……”


    見到那屬於大祭司的金邊白衣青葉的神色有些懼怕,紀陌也是立刻就看向了負責攔住他的夜明君,然而仙人隻是無奈地笑了笑,“我被他說服了。”


    好吧,他居然忘了蘇格是光靠談話就能把常輝收作下屬的嘴遁流主角。


    終於想起平日從不管事的蘇格還有舌撕群儒這個技能,以夜明君現在對人情的理解定不是他的對手,紀陌隻能默默歎了一聲並接受了現實。


    而蘇格也沒有辜負他的評價,這便在青葉麵前輕輕蹲下,伸出手掌摸了摸少年頭頂,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之所以選擇由你一統魔洲,除了你是葉君侯的兒子,更因為你是天人和凡人的孩子,隻有這樣的你才能建立二者共存的國度。而我,會負起責任將你教導成足以駕馭這個龐大帝國的皇者。”


    在神殿,大祭司便是神,當這安撫的話語入耳,青葉終於平靜了下來,見他麵上的緊張情緒退散,蘇格輕輕一笑,“我們需要的隻是天魔之血,獻祭什麽由你自己決定,就算是最弱的天魔,我也可以將你教成強大的神殿祭司。至於這天下,若你扛不起,那便由我頂著。”


    此話一出,紀陌便知道是蘇格贏了,果然,有了大祭司的支持,青葉深吸一口氣,終是定了心意,“大祭司,請給我一些時間。”


    “方才魔後傳來消息,葉君侯今夜將和常輝在別宮進行召喚神的儀式,你還有半個時辰可以考慮舍棄哪些感情。請不要效仿魔主,若你也成為冷酷無情之人,就算推翻魔洲統治也沒有任何意義。”


    成功安撫完少年,放任他默默思考如何取舍,蘇格將視線移向了紀陌,在他的記憶裏“神”一直是冷漠的,沒想到他們竟會插手人間紛爭。雖意外,卻也平靜地答出了對方心中的疑問,“晨星祭司,不告知你計劃,是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阻止他們召喚神。”


    那是由紀陌設計出的術法,他自然知道其弱點。此法雖能夠將沉睡的血親召喚至自己身邊,但是跨越空間時消耗極大。過去任青崖召喚他時更是直接打回了原形,用了三日方才慢慢恢複。他不知道這些年妖王又對這術法做了何等改良,至少葉君侯參與召喚後定會進入虛弱狀態。


    這是除掉魔主的最佳時機,蘇格認為身為“神”的他們不會允許同類被召喚進這個世界,所以等到事情已無法阻止的現在才將其宣之於口。


    理智分析出當前情況,紀陌並沒有浪費時間去質問,隻是如同過去每一次的交換一般,淡淡提出了己方條件,“召喚出的神要交由我們處置。”


    “這是自然,我從未對神有過敵意。”


    蘇格說的是實話,他從未想對神做出什麽,否則多年前也不會冒著和妖王翻臉的風險救下紀陌。


    對於他的正義度紀陌還是不曾懷疑,隻是回想起蘇格口中的目標,終是忍不住皺眉,“大祭司,天人沒你想的那樣容易統治。”


    這年頭,不稱霸世界的主角屈指可數,那樣多的世界霸主聚集在一起,要他們乖乖聽從旁人命令何其困難,他不明白蘇格為何要去挑戰這樣的高難度任務。


    “晨星祭司,神之間的鬥爭我無從得知,可我知道,你並不想讓天人繼續留在這個世界。”


    輕聲道出自己這些年觀察紀陌得出的結果,蘇格沒有退讓,他堅定地看向了自己麵前的神明,第一次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凡人是生命,天人也是,或許和普通人很不同,可天人也有自己的感情。是神創造了天人,所以,請不要為了世界就舍棄我們。”


    “父親,在你眼裏我是什麽呢?由你操控的人偶嗎?替你征戰天下的武器?還是,一隻聽話溫順的寵物?可我,都不是啊。”


    當大祭司溫和清澈的眼眸看向自己時,那被刻意忘卻的聲音忽地又從紀陌腦海中浮起,他終於發現,原來這些年自己對天人的敵意從未消弱。


    他遠離天人的確和任青崖的背叛有關,可是之前呢,似乎從一開始,他就把任青崖以外的所有天人視為敵人。他,雖然知道關於天人的一切,卻從沒把這些角色當過活人看待,也忘了人總會隨著環境改變。


    難怪羲皇啟明珠還不肯承認現在的他,原來,這就是夜明君所說的,他不夠成熟的地方。


    為什麽瞞著他,因為蘇格早就看出了他對天人的排斥,不過,對神頗具好感的大祭司從不曾戳破這一點,就算揭露現實,也隻是用這樣有些悲傷的眼神看著他,帶著些許期盼,卻沒有任何抱怨。


    即便蘇格並不是他創造的角色,這也是任何作者都無法抵抗的眼神,默默吐出一口氣,紀陌沒再做出任何阻止,隻問了一句,“常輝那裏不會出問題嗎?”


    “妖王給他的隻是一紙書信,可我,和旭日祭司搭檔了三十年。”


    聽見這話蘇格便知紀陌不會和自己為敵,回答時麵上也多了一絲笑意。到達魔洲的前三夜他都守在常輝房門外,雖然最初那人一直不肯露麵,終究也忍不住開了門。


    他很了解常輝,即便有神的安排,那個人對斐國的眷戀也不是作假。這些年他不曾管理政事,一直在神洲傳授斐國文化之人是常輝,收留斐國遺民選擇和魔洲對抗的也是常輝,而這,應當是神也無法決定的事。


    想起常輝黑著臉把自己的鴿子扔出窗戶的場景,蘇格有些懷念地感歎,“晨星祭司,憎恨可以蒙蔽人一時,終究無法消去曾經並肩作戰的情誼。”


    說完才發現此話似乎已有些神的味道,便又笑道,“這句話神沒說過,是我多年來自行領悟出的道理。”


    “好吧,你也說服了我。”


    無奈地靠在夜明君身上,紀陌終於選擇了投降。他又怎麽能想到,居然連作者都說不過主角的嘴遁呢?


    終於讓神站在了自己這一邊,一直鎮定自若的蘇格也暗暗鬆了口氣,當他發現自己的想法和紀陌存在衝突時其實也迷茫過,他不確定該不該違抗神的意誌。


    還好,神明們最終還是認同了他。


    雖然這兩人並不是創造出他的神明,至少現在還可以告訴自己,即便早已感受不到和神的聯係,若某一天神發現了仍在努力前行的他,說不定會自發降臨到他的麵前,然後露出一個欣慰的微笑。


    他想成為令神自豪的信徒,從第一天踏上旅途開始,蘇格所求的就隻是這樣而已。


    第38章


    納彩節的煙火一如既往在天空綻放, 然而今日午夜剛至,魔宮之主便已悄然離開, 隱匿於夜色之中, 沒過多久便到了一座荒廢的行宮門前。


    這些年魔主在暗京郊外建的行宮不在少數,許多宮殿連他自己都忘了在何處, 尋常人懼怕魔主之威不敢靠近, 宮中又忘了派人前來打掃, 久而久之便沒了人煙, 若要隱蔽行事再合適不過。


    葉君侯是第一個成為君主的天人,在世時間何其漫長, 妖王雖未對他解說召喚原理,隻從布下的陣法推導, 便知道這定是消耗極大的術法, 若沒有主宰級修為絕不可能成功施展。


    在紀陌的設定中, 此法名為舐犢。因妖族子嗣單薄, 每任妖王在生下後裔時便會在它們身上留下獨門陣法, 不論相隔多遠, 隻要孩子遇險便能以此呼喚父母保護自己,簡稱“打了小的來了大的”。


    就連紀陌自己都不明白為何任青崖能通過此法召喚出他這個作者,但是,毫無疑問的是,這些年妖王一直沒放棄對術法的研究和改良, 並且已得出了非常多的成果。比如, 將原本發動術法的契機愛與思念以恨和恐懼取代, 又比如,如今可由二人分擔消耗的轉化之陣。


    常輝來自於以權勢鬥爭為主的世界,本身並不具備多少修煉天賦,雖這些年一直在修行,到底無法供應此等龐大消耗。而偏巧擁有這等力量的葉君侯又沒有人的心,對自己的神無愛也無恨,二人衡量彼此長處,最後便有了這次合作。


    當發動陣法之人變成兩個,出現的神便也無法保證屬於誰,不過左右修為還可以恢複,若來錯了再召喚一次就是,葉君侯倒也沒有特別擔憂。


    葉君侯原本對神並沒有興趣,打動他的是妖王的第二封信件。


    “對於神改造天人的實驗,吾近日有了些許發現,特邀魔主前往妖洲詳談。”


    被天魔獻祭的感情永遠不會回來,這的確是世界鐵律,但,這條法則也是由神創造的,如果是神,能否做出更改呢?


    伸手摸了摸出門時加上的披風,葉君侯不知道憑借修為就足以禦寒的自己為何要多此一舉,或許是成雙臨別時的神情讓他久違地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


    從異世降臨時,他還隻是尚未覺醒的普通現代人,吹風了會冷,天黑了會怕,連一個街上惡霸都打不過。他唯一學過的寫程序技能在這個世界毫無作用,就連家事農活也全然不會,是成雙把他撿了回去,教了他很多東西,讓他在如此陌生的年代存活了下來。那時候,他還不是葉君侯。


    那時候,他除了喜歡這個姑娘的心,什麽都沒有;


    而現在,他什麽都有了,任何稀世珍寶都可以為她尋來,卻唯獨沒了那顆心。


    葉君侯並不後悔覺醒天魔血脈,在這亂世之中,真心不能當飯吃,也不能保護任何人,隻有力量才能讓人活下來。


    人得到力量總歸要付出代價,舍不得給的天人,現在都已化作屍體回歸天地,隻有舍棄一切的他活了下來,除去成雙這些小瑕疵,總歸活得還挺好。


    不過,魔都是貪婪的,自己沒有的東西不管有沒有用都要尋了來,既然有機會,把那顆心拿回來也不錯,至少,這樣成雙就不會再和他折騰了。


    這個女人再和他鬧下去,他真怕自己某一天會克製不住魔性殺了她。


    更怕,萬一真的到了那一天,他看著她的屍體卻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對過去的自己而言,大概會是天地間最悲傷的事。


    雖然,現在的他就連推測出這樣的場景,也不會有一絲感傷。


    “好好守著,若有異動立刻通知我。”


    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葉君侯看著葉破立刻嚴陣以待的神情,心情也有了些許回暖。天魔獻祭隻能選擇已有的感情,那時候他還沒有兒子也沒有對後代抱有任何期待,或許正是因為這樣,如此微小的一點父子之情才能保留下來。


    隻可惜,那獻祭之後足以讓他以一人之力征服整個斐國的愛情,除了這些正隨著時間慢慢風化的回憶,終究是沒有任何痕跡了。


    “葉破,知道你老子我為何要給你取這樣的名字嗎?”


    不知為何,葉君侯今日總想和兒子多說些話,好像有些囑咐現在不交代以後就來不及說一樣。他唯一的弱點就是自己兒子,如今葉破就在此地,也沒任何理由背叛他,隻要天魔血不出問題,這天下又有誰能除掉魔主?


    搖了搖頭多餘的憂慮,他隻當自己是多年不曾冒險行事都會瞻前顧後了,這便對一臉疑惑的葉破鄭重道,


    “因為這個世道就是這樣,和你作對的人永遠都在源源不斷地出現,隻有將其一一破去,舉世臣服天下獨尊,你才能安穩地活著。你是男人,如果你不夠強大,就連你的老婆孩子也隻能如奴隸那般,活得連狗都不如。”


    在葉破的記憶裏自己的父皇一直是慵懶隨性的,這樣嚴肅的神色還是第一次見到,感受到父親對自己的期望,不由緊張道:“父皇,我定會努力修行!”


    “也沒必要這麽緊張,你才十六歲,該吃就吃該玩就玩,最好再談幾次戀愛,先學著怎麽享受人生。天魔一脈命硬得很,你老子幾百年內死不了。”


    拍了拍少年的頭,說出記憶中自己十六歲時對人生最美好的期盼,魔主雖已感受不到當時的心境,仍是有些唏噓地歎道,“畢竟,很多東西入魔之後就再也感覺不到了。”


    他並沒有和葉破說太多,畢竟當覺醒之時,天魔後裔自會接受血脈傳承明白一切,而且,常輝也已迎麵走來,“魔主,陣法已準備完畢,可以開始了。”


    掃了一眼布滿整個行宮大殿的陣法,葉君侯知道通過這些複雜紋路便能召喚出那個創造出自己的人,他原以為自己是無所謂的,事到臨頭卻也忍不住想問問那位神明,為什麽沒有感情才能成為天魔?是因為,就連神也認為,愛根本不是什麽好東西嗎?


    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冒出這麽個想法,葉君侯自嘲地笑了笑,沒再說什麽,隻昂首走進陣法之中,眉宇間唯有屬於魔主的傲慢,


    “那就試試吧,讓我們看看神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


    就在陣法啟動時,一隻白鴿也無聲落在魔宮之中,收到鴿子帶來的消息,原本正閉目養神的蘇格緩緩起身,“葉君侯已進入陣法,諸位,準備行動。”


    多年布置一朝收網,此次若是沒有除掉葉君侯,待他卷土重來必定會對所有人施以雷霆報複。知道今夜絕不能失敗,雖然分配給他們的任務是第一時間將召喚出的作者帶走,紀陌依然對夜明君發出了請求,“仙君,若大祭司於戰中落了下風,還請你助他一臂之力。”


    紀陌既已開口夜明君自然不會拒絕,笑著點了點頭,這便對他道:“手給我。”


    “嗯?”


    看著他疑惑地把手抬起,仙人輕輕握住青年柔弱的手,指尖點起流光在其掌心寫寫畫畫,這才輕笑著回應,“這是防禦符咒,遇上危險可護你平安。”


    隻有確定他可自保,夜明君才能安心進入戰場。


    明白了這舉動的含義,紀陌手指微握,雖不太習慣與人如此相處,依然替他理好了衣襟,隻輕聲道:“仙君,請保護好自己。”


    此次計劃關鍵在於除去魔主,這場戰鬥主宰以下天人根本無從插手,看著他們離去,魔後眼中忽地閃過一絲落寞,如此兩情繾綣的交流,她已多年不曾經曆過了。


    雖然,若從不曾擁有,現在的她定會輕鬆許多。


    “葉清,你可知我為何以此為你命名?”


    許當真是夫妻同心,雖已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彼此也注定為敵,此時的她卻問出了和葉君侯一模一樣的問題。


    隻是,回應她的少年神色冷漠,隻專注於將自己血液滴入藥瓶,連眉毛都不曾動一下,“今日之前,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如今的人間混亂不堪,天人肆意妄為,即便登基亦不曾在意民生國運,毫無法度綱紀。在這天下,真心熱愛鬥爭的不過是小部分人而已,芸芸眾生終究隻是想要一家老小平安到老。可是,就是這小部分人的爭鬥,卻要將安穩生活的天下人給卷進去,讓他們就這樣沒有任何價值地流血犧牲,這是最不公平的事。”


    輕輕道出這些對自己丈夫絕不能說出口的話,她知道這個孩子也已化身天魔,大抵不會再有任何觸動。即便如此,這作為母親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教導,她也必須完成。


    “百姓沒有力量去反抗這一切,必須有一個人站出來帶領他們前行。你的父親不行,因為他早已放棄一切感情,但你還可以。如今,我隻願你能學到大祭司的仁慈之心,眾生皆醉你獨醒,舉世皆濁你獨清,魔手聖心,平定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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