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權不喜熱酒,命侍女為他換過一個酒杯,另斟了一杯白酒,長亭深吸了一口氣,皺眉猜測道:“王爺喝的是汾酒?”說著搖頭道:“竹葉青?”繼續搖頭道:“也不是?”


    又湊近了一點,聞了聞,疑道:“這是什麽酒?我怎麽聞不出來?”


    趙權不禁失笑,悠然道:“這是宮中新釀的流霞酒,你自然聞不出來。”說完揚頭飲盡一杯。


    長亭轉了轉眼睛,好奇道:“王爺,我還從未喝過宮廷玉液,不知是個什麽滋味?”


    趙權眼帶笑意地看了看她,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吩咐侍女道:“去給她斟一杯酒。”


    侍女應過,取來白玉般的酒杯為長亭斟滿一杯,長亭端起酒杯,在鼻尖細細地聞了聞,然後慢慢地品著,一副認真的模樣,趙權含笑而視,忍俊不禁道:“你師父定然十分好酒。”


    長亭絲毫不以為忤,頗有些自豪道:“那是當然!”說著似乎想起什麽好笑的事,“噗嗤”一聲笑了,繼續道:“我自小便跟著師父喝過不少酒,師父對此總是十分自豪。”


    說著神色溫和,似是有些懷緬,“有次師父的朋友送了他一壇據說是秘法炮製的酒,那時我不懂事,見師父當寶貝似的藏了起來,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好東西,天天惦記著。


    有一天趁師父去看師叔,我裝肚子疼在家休息,師父一走,我就把酒偷了出來………”說著想起另一件事,不禁眉眼俱笑,對趙權道:“我師父總以為他的東西藏得很好,可我對他藏的每件東西都清清楚楚。”


    又說回那酒,“那酒也是奇怪,初時喝便如果漿一般,甜絲絲的,我越喝越想喝,一個人晃晃悠悠地竟把一壇酒喝了個精光,然後怕被師父罵,躲到一個山洞裏,後來便不省人事,恍恍惚惚一直在做夢,直到後來在家中醒來,才知道我已經睡足了三天三夜。”


    趙權似乎能想象她幼時的淘氣,笑道:“這是什麽酒,本王也未曾嚐過。”


    長亭似乎心有餘悸,誠心勸道:“王爺您可別去嚐試這個,後來我聽師傅說,這酒叫做‘醉生夢死’,又叫‘黃粱’,酒中放了一味珍奇的藥,藥其實無毒,但是一般人不得輕易嚐試,若有心魔者喝了,很容易沉醉其中,越是執著的人越不易醒來,若是強行叫醒,極易失了心魂,但此藥極是難得,據說隻要一點便價值千金。”


    趙權不以為然,問道:“那你怎麽沒事?”


    長亭怕他不信,解釋道:“我那時幸而還小,師傅說赤子童真最容易勘破迷障,再者我那麽小,也沒有什麽執著的事。”


    趙權想到一事,似是隨意問道:“那現在呢?你的執著便是要找到你師兄嗎?”


    長亭神色一變,頓了頓,有些黯然道:“師兄……師兄舊傷未愈,師叔和師父都十分擔心他……故而派我下山尋師兄,臨行前告訴我,若是他真的不肯回山,就讓我護衛在他左右。”


    趙權看了長亭一眼,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的感覺,嗤笑道:“他一個堂堂大男子,竟要你一個弱女子保護嗎?”


    長亭不以為忤,傲然道:“要說兵法韜略,我自然不敢和師兄相比,但是若論武功劍法,師兄可不及我多也,我若保護他,自然不會讓他有什麽閃失。”


    說著揚眉一笑,對趙權道:“王爺難道忘了,您上次遇刺,不也是我……”說著見趙權看了她一眼,忙知機地閉了嘴,正要說話,卻見張勉走了進來。


    張勉走到趙權一側,看了一眼長亭,趙權知道他的意思,卻道:“什麽事,說罷!”


    張勉應了一聲“是”,回道:“王爺,婢女來報,方才救上來的那位姑娘,滿身鞭痕,又經水一泡,傷勢十分嚴重,屬下本想去問清楚她是哪家小姐,卻發現一件事。”


    “何事?”趙權淡淡問道。


    張勉回稟道:“王爺,這位姑娘此來是伸冤的,而她想狀告的對象……是戶部尚書李盛元李大人。”


    趙權嘴角微揚,好整以暇地問道:“狀告他?這李尚書不是出了名的清廉好學嗎?這女子告他什麽?”


    張勉笑了笑,回道:“這位姑娘語焉不詳,似是不信任屬下,再者,大夫說她的病來勢洶洶,也不知能不能挺過去,王爺您看……該如何處置?”


    趙權略一沉吟,長亭卻站了起來,皺眉對趙權道:“王爺,那我過去看看她吧,好歹是條人命。”


    趙權也站起身,對她道:“你隨本王同去看看吧。”


    長亭看了趙權一眼,心中暗自揣測,這人恐怕隻是對那位李大人感興趣,麵上也不露什麽,隨他一同前去。


    第22章


    侍女為趙權打開房門,趙權信步而入,房內侍女紛紛向趙權行禮,趙權隨口問道:“這位姑娘怎麽樣了?”


    初夏上前,稟報道:“王爺,這位姑娘方才醒了過來,知道我們是晉王府的,便一定要見王爺,說是要請王爺為她伸冤。”


    “咳……”長亭看過去,床上躺著那位姑娘聽到人聲,掙紮著想坐起來,侍女忙扶著她,“這……這是王爺嗎?”那位姑娘神情激動地問著旁邊的侍女。


    侍女點點頭,回道:“正是我家王爺。”


    那姑娘掙開侍女的手,竟跌跌撞撞地爬下了床,跪伏在地上,悲泣道:“伏請王爺為民女伸冤,民女有天大的冤屈!”


    說著又咳了幾聲,伏在地上喘氣不已,趙權負手而立,道:“抬起頭來,有何冤屈,慢慢向本王道來!”


    那女子緩緩抬頭,趙權和長亭同時一愣,那女子有一雙很美的眸子,水光瀲灩,似有秋水盈盈其中,抬眼間柔弱可憐,嫵媚靈動。趙權側頭看了一眼長亭,這女子的眼睛竟和長亭有七八分相似,隻是長亭雙眉濃密挺秀,使她整個人看起來十分英氣,倒和嫵媚不沾邊。


    那女子抬起頭,滿臉悲憤,說道:“回王爺,民女與姐姐本是江南一帶的琴娘,托庇於官家的歌舞司,不過賣藝為生,數年前,我不過才十二歲,一日,在一官家府中獻奏完畢,誰曾想竟被歹人擄走我姐妹二人,自此便遠離家鄉。”


    “大約過了半月,我二人被送到了一處別院,自此之後,便開始了暗無天日的生活……”


    那女子似乎想到極陰暗的生活,麵色悲戚,雙目含淚,讓人見之不忍,長亭見她柔弱,便將她扶了起來,安慰道:“你慢慢說來,有王爺在這裏,你的冤屈一定能昭雪的。”


    趙權想不到長亭會這麽說,不禁看了她一眼,問那女子道:“那這又與李盛元又什麽關係?”


    那女子想向長亭行禮,卻力有未逮,道了謝,舉袖拭了拭淚,憤然道:“那李盛元不是人!是畜生!我那可憐的姐姐……”說到極傷心處,已經淚如雨下。


    眾人心想必是李盛元見色起意,侮辱了這兩姐妹,長亭行走江湖之時,也偶遇過這種事,心中義憤不已,暗暗可憐這女子。


    那女子平穩了一下情緒,繼續道:“我姐妹二人自那時起便被囚禁在那別院裏,初時我們還想過逃跑,每每被抓回去,都是一頓毒打□□,那李盛元生性極好女色,又有怪癖,尤其喜歡幼女……”


    “姐姐為了我,縱恨也隻得忍耐,再到後來,我們才知道,那地方就是個供李盛元和他的同好尋歡取樂的淫窟,李盛元在那別院裏養了許多像我姐妹一樣的人,沒多久,李盛元便將我們當做取悅他人的物件,姐姐為此生不如死,那李盛元還迫我姐姐打掉過兩個孩兒,我那可憐的姐姐,她不過才十幾歲……”


    說著雖是極隱忍,卻已滿麵淚痕,悲痛不已,長亭握緊雙拳,雙目怒視,滿臉憤然,怒道:“如此禽獸!竟還是朝廷命官!”


    趙權神色未變,那女子哽咽道:“姐姐後來在機緣巧合下,發現了一件事,幾近痛不欲生……”似是說道了最隱秘的痛處,那女子緩緩搖頭,似乎到現在都不想相信是真的。


    眾人見她淚如雨下,悲痛萬分的模樣,都生了惻隱之心,便都沒有問她,那女子似是極忍耐,卻還是痛苦道:“李盛元……他……他竟是我姐姐的親生父親……”女子說完後便痛哭不已。


    眾人都驚了,卻聽“砰!”一聲,趙權看著長亭,長亭雙目通紅,一拳打在桌上,極是憤慨,隻聽她道:“禽獸不如!禽獸不如!”


    那女子跌坐在地上,掩麵痛哭,長亭忽然想到一事,駭然看向那女子,滿眼驚訝和不忍,又看了看趙權,見他看著那女子,眼中也有一絲不忍,似乎和長亭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長亭扶起她,小心問道:“那你……”


    那女子舉袖拭淚,似乎知道長亭想問什麽,搖頭道:“我與姐姐本是同母異父,母親在姐姐三歲時改嫁給父親的,李盛元並不是我的父親。”


    長亭鬆了口氣,這女子外柔內剛,若真是遭此人倫慘劇,怕是……


    趙權疑道:“李盛元乃宣和三年的榜眼,及第之後便被當時的宰首召為東床快婿,又何來的親生女兒?”


    那女子咬牙切齒道:“李盛元及第之後便拋棄我母親,我母親當時身懷六甲,被他母親以不貞之罪攆出了家門……他自然可以當他的宰首女婿!”


    說著滿臉恨意,“後來李盛元將我送與他人,我也終於擺脫了那個牢籠,可是姐姐卻依舊留在那魔窟,姐姐早已心如枯槁,為了我才苟活於世,臨分別之際,姐姐囑我一定要好生保命,若有機會定要逃回江南家中。”


    “我離開之後,尋機逃回了江南家中,我日夜擔心姐姐,也熬不住母親的問詢,忍不住和盤而出,母親知道後,便帶著我上京去狀告李盛元停妻再娶,侮辱親女的獸行,卻不想李盛元以姐姐為餌,騙出母親和我,對我們嚴刑拷打,母親為救我,死在了李盛元的手中,我一路逃命,慌不擇路之下,這才落了水……”


    說完似是失了依靠,整個人倚在長亭身上,痛哭不已。


    趙權神色一變,看了看張勉,疑問道:“可這些都是你的一麵之詞,若沒有證據,李盛元乃是當朝戶部尚書,本王也無可奈何。”


    那女子淚眼看著趙權,堅定道:“我自有證據,那李盛元對我和母親嚴刑拷打,就是想要證據,幸好我將它另藏他處,否則,恐怕早就沒命了。”


    趙權點點頭,道:“你若信本王,便現在本王府中住下,養好傷之後再談告狀的事。”


    那女子似乎耗盡心力,哭著便昏迷了過去,長亭摟住她,將她扶到榻上躺好,不無擔憂地說道:“王爺,這位姑娘脈象極弱,需要馬上醫治!”


    趙權看了一眼張勉,吩咐道:“上岸之後,去請個太醫過來為她診治,別叫她死了。”


    說完對長亭道:“你不必如此擔心,依本王看,她病勢看起來雖凶,卻不及你上次受傷嚴重,一時也要不了命,回府找個太醫給她診治診治,養些時日就好了。”


    長亭心知他自是不會將這樣一個女子的性命放在心上,若不是對李盛元那禽獸感興趣,怕這女子就是立時死了,他也不會看一眼,這人本性冷漠,哪裏能奢求他的半分憐惜。


    心中如此所想,臉上不免也帶了幾分出來,趙權看了看她,自是不屑變白什麽,輕輕地“哼”了一聲,轉身就出去了。


    回府後,趙權也沒理長亭,抬腳便去了書房,長亭已經習慣了趙權這樣喜怒無常的樣子,並不想理他,招呼著侍女要將那落水女子送到自己院子裏。


    張勉在旁笑道:“江姑娘,這女子傷重,若是和你住一起,這看病送藥的,難免會打擾你休息,你也是重傷方愈,這恐怕不妥罷,王爺若是知道了,怕是要生氣。”


    長亭想了想,對張勉道:“那先把這位姑娘放我那院子裏,王爺那兒,我自己去說。”


    張勉一笑,有禮道:“如此也好,那在下就吩咐下人將那位姑娘送到姑娘的院子裏,在下先告退了。”


    趙權正在書房批閱奏折,卻聽下人來報長亭求見,趙權放下筆,嘴角微揚,道:“讓她進來。”說完又拿起了筆。


    長亭提了提著裙角,邁步進了書房,依舊如她初次所見,書房的右邊是大大的案幾後,書房一側是一排高高的書架,案幾上上放了一摞摞的折子和書,另有筆墨紙硯,趙權端坐在案幾後,提著筆在寫什麽。


    長亭見他正忙,也不好打擾他,就站在那裏,時不時往四周看看,趙權眉毛一揚,卻還是繼續寫著,寫完最後一筆,笑道:“怎麽,你這麽著急來當本王的侍衛嗎?”說完放下筆,看著案幾前的長亭。


    長亭見趙權眼神熠熠地看著自己,似乎有些不羈的模樣,平添了他幾分俊逸不凡,長亭被他看得有些尷尬,拱手道:“王爺,那位落水的姑娘,能不能讓她就住我的院子?”


    趙權笑了笑,好整以暇地問道:“哦?為什麽?這偌大的王府難道還住不下她嗎?還是,難道你在擔心本王會照顧不好她?”


    長亭道:“那姑娘身世坎坷,實在堪憐,我想讓她住我院子,也可時時寬慰她,算是個照應。”


    趙權挖苦道:“你倒是有閑情……”


    說著看了看長亭的臉色,笑了笑,踱步繞過案幾,站在長亭麵前,看著她道:“你若想,那便這麽辦吧,隻是你別忘了,你承諾過的話。”


    長亭抬眼看著他,趙權眼角含笑,眼帶柔情地看著她,長亭暗自腹誹,這人雙眼生得太好,便是注目而視,也顯得深情款款,長亭暗暗撇了撇嘴,微微側開了頭。


    第23章


    長亭側身拱手道:“那就多謝王爺,長亭告退!”說完往後退了兩步。


    趙權見她一副遠離他的模樣,心中好笑,也不再迫她,任她出了門。


    長亭剛回到院子裏,就見張勉帶著人往這邊過來,張勉近前,作揖道:“江姑娘,這是王爺命在下為姑娘準備的,王爺還著在下問姑娘,王爺每日卯時便要入宮早朝,不知道姑娘是否習慣早起?”


    長亭看了看張勉的身後,侍女恭恭敬敬地捧著一套侍衛的衣物,暗想這晉王倒是一天不肯放她休息,看著張勉道:“張總管放心,長亭既擔了這差事,自然不會誤事!”


    張勉低頭笑了一笑,謙恭道:“那就好,王爺也可放心了,姑娘莫忘了,侍衛寅時便要點卯,在下就先告退了。”


    長亭拱了拱手,道:“張總管慢走。”


    長亭看著張勉帶著人出了院子,呼出一口氣,也不再去計較,想著落水那位姑娘還昏迷不醒,便趕緊過去看看。


    紅棠早讓侍女為這位姑娘擦洗了一番,換了一套衣物,那位姑娘一臉蒼白,柔弱地躺在榻上,倒有些西子捧心的嬌態,另人見之生憐。


    太醫還未過來,長亭輕手輕腳地坐在榻邊,她自小是被師父撿回山中撫養,身世也是堪憐,遇見這可憐的女子,自然有些物傷其類的心思,這姑娘的遭遇實在是太慘烈,長亭心中對她充滿了憐意。


    紅棠站在長亭身旁,也憂心忡忡地看著床上那位姑娘,勸解長亭道:“姑娘不必太擔心了,這位姑娘會沒事的。”


    長亭伸手為那位姑娘把了把脈,脈相雖是微弱,卻也沒有性命之虞,點點頭,問紅棠道:“太醫怎麽還沒來?”


    紅棠柔聲道:“應該就快到了,姑娘不必著急。”說著笑了笑,繼續道:“上次姑娘受傷,王爺可是叫人抬著王太醫過來的,一刻也不能耽誤,王爺的吩咐,太醫自然是不敢怠慢,來得就快多了。”


    長亭聽紅棠的話,似乎有些打趣她的意思,她素來雖是磊落大方,卻極不願與趙權扯上關係,隻道:“不過是王爺照拂罷了。”


    紅棠見她似是有些不悅,不敢再多嘴,退到了一旁,心中暗暗想到:王爺對這江姑娘似是別有不同,隻是這姑娘竟似毫無心腸般,倒教人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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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亭被安排站在了門外階下,與其他侍衛一般侍立兩旁,這個時辰天色還是迷迷蒙蒙地泛著深沉的藍色,沒過多久房內燈光便亮了起來,人影幢幢,也分不清哪一個才是趙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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