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是無助的傷和泣


    封淡昔沒多久就到了,跑車停在她麵前,車門開啟,然後他盯著她,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但又說不出的沉重。


    她默默地上車,係好安全帶。


    “我來的時候闖了三個紅燈。”封淡昔如是說。


    杜天天哦了一聲,“有什麽關係,反正車是楊莫非的,到時候讓他去交罰單好了。”


    封淡昔忽然笑了,寵溺地揉揉她的短發,然後開始開車。對於她半途跑掉,和來電視塔的事,一字不提。


    “餓嗎?”他問。


    她搖頭。


    “那麽,去喝點東西?”


    她繼續搖頭。


    “那麽,我送你回家。”


    她終於點頭。


    於是車子右拐,開始往景陽小區方向出發。


    “如瑟……”他忽然說,“是我的初中同學。”


    “哦。”


    “那時候全班都在起哄,說我和她很配。所以,有段時間,我們一起上學放學。”


    “哦。”


    封淡昔瞥了她一眼,“如果那樣算是拍拖的話,那麽,我承認,她是我的初戀。”


    “哦。”她還是那麽不冷不熱。


    “但是,後來我跟著媽媽移民了,就沒再見到她。最近她和莫非有個show的合作,通過莫非,我們才又有了聯係。”


    杜天天還是說:“哦。”


    “我告訴你這些,就是要你不要胡思亂想。過去的就是過去的,我現在的女朋友是你。”他終於把話挑明。


    而她聽了,卻隻能苦笑,“如果過去的就是過去的話,難道我們不是過去的嗎?”


    伴隨著一陣刺耳的摩擦音,跑車非常突兀地停下了,杜天天沒有心理準備,整個人都差點撞到玻璃上。


    她忍不住說道:“喂,好危險的你知……”


    話沒說完,封淡昔突然側身,俯過來吻住了她。


    他的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焦躁之意,輾轉反複,拚命索求,熱情得嚇了她一大跳。


    “等……等等……”她試圖舒緩那種驟然而來的壓力,但卻像個掉到河裏的人一樣,最終被身旁的同伴拖住手腳一同沉溺下去。


    沉下去,沉下去,昏天暗地。隻有彼此的呼吸,在密閉的空間裏,親密交融在一起。


    是快樂還是痛苦,是希望還是絕望,在這一刻,都變得毫不重要。隻需要親吻,隻需要擁抱,勒緊,火燙而窒息。


    當這個吻最終結束後,封淡昔摟著她沒有放開,而是將頭靠到了她的頸窩處,輕輕喘息。他的呼吸噴在她裸露的肌膚上,又是一陣顫栗。穿過他的頭頂,她看見車窗外麵的世界,天很黑,而街燈一盞盞地閃爍著,像天空裏的星星一樣,曖昧而零碎。


    “你到底要我怎麽做才肯相信?”封淡息低聲問。


    杜天天凝望著那些遙遠模糊卻又分明明亮著的街燈,像看著她和他一路走過來的點點痕跡,有些想笑,但笑容還沒浮到唇角,就變成了淒楚。


    她回答:“不需要,你已經做得很多。”


    “我和如瑟已經不可能……”


    “所以你認為我們還有可能?”


    封淡昔麵色一痛,抬起頭,直視著她的眼睛,“我以為我們可以重新來過的。”


    她依舊看街燈,淡淡地說:“是啊,我也以為是的。但結果證明,我們不過是在自欺欺人。”封淡昔抓住她,聲音裏有了前所未有的哀求:“天天……沒錯,也許一開始我接近你的確動機不純,但是,我已經後悔了,我知錯了,我內疚而自責,為什麽你就不能給我一個補償和改過的機會?”


    “機會我給了你了,不是嗎?所以這段時間我們才一直在一起。”


    “你的人在,但是……”他按住自己的胸口,“心不在。”


    杜天天隻能沉默。


    封淡昔沉聲說:“我愛你。”


    這是他第一次親口對她說這三個字,她卻聽得充滿了苦澀。


    “我也愛你。”杜天天終於把視線從街燈上收回來,注視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很輕很輕地說,“封淡昔,我也愛你。但是……我現在已經不需要愛情了。”


    封淡昔的臉頓時變白了。


    那是,她從沒在他臉上見過的一種表情,悔恨,悲涼以及無可奈何的致命失去。


    回不去了……


    封淡昔,原來,走到今天這一步,即使我們都那麽渴望,那麽努力,也已經,回不去了。


    我們回不去了。


    那一晚,在兩個人的沉默無言中,杜天天徑自打開車門,下了車,攔了輛出租車回家。回到自己家裏後,倒頭就睡。


    在夢裏她看見了季疏禾,她看見他坐在電視塔上等她,那塔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變成了裸露的,玻璃牆消失了,他坐在鐵架上,搖搖晃晃,隨時都會掉下去。


    她很害怕,求他不要動,但他沒聽她的,站起來,對著腳底的世界看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回頭朝她微微一笑,“天天,再見。”


    說完那句話後他就跳了下去。


    塔很高,底下的世界無限之小,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正嚇得不知道該怎麽好時,封淡昔突然出現了,他對她說:“疏禾一個人在下麵會很寂寞的,你去陪她好不好?”


    他的聲音、表情都是那麽溫柔,可是,說的話卻是那麽殘忍。更殘忍的還有後來,他手一推,她也從塔頂掉了下去。


    時空瞬息萬變,好多雲,她感覺到自己在往下墜落,但不知道為什麽,竟一點都不疼。最後,她看見自己著陸了,仰起頭看塔,塔在好高好高的天上,離她好遙遠。


    塔下沒有人,疏禾也不見了。她拚命地走啊走,都看不到人影。


    人都哪裏去了?他們呢?媽媽呢?年年呢?夜愚呢?他們都哪去了?


    她覺得孤獨,於是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但還是感到冷,周圍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下起了雪,那些雪落到她身上,跟刀割一樣的疼。


    怎麽辦?她好害怕,為什麽一個人都沒有?


    正惶恐得不知道該怎麽辦好時,一條繩子垂到了她麵前,抬起頭,天空中出現封淡昔的頭,他對她說:“塔上太寂寞了,我忽然覺得還是有你陪著比較好。抓住繩子,我拉你上來,然後我們就能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


    她被幸福兩個字引誘,於是抓住繩子拚命地爬啊爬,想象著爬到頂點就可以恢複原樣,就可以重新快樂,就可以永遠幸福,她用力地爬。


    然而,等她真的爬回塔上了,卻發現,電視塔變成了兩個,她和封淡昔各自站在一個塔的塔頂,彼此之間相隔著十萬八千裏的距離……


    杜天天從睡夢中醒來時,天剛蒙蒙亮,透過微弱的光線,她望著天花板,回味著剛才的那個夢境,覺得自己整個人像浸泡在雪水裏,正隨著溫度的降低而一點點結著冰。


    她甚至聽得見結冰時細碎的凝固音,但她動不了,就隻能那樣一動不動地躺著,冷到已經感覺不到冷。


    不知過了多久,她依稀聽見開門的聲音,然後,年年的臉出現在視線上方,嘴巴一開一合的,像是在說什麽話,但她聽不見。


    再後麵,眼前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度清醒,外麵已是陽光燦爛。


    年年坐在床邊翻雜誌,見她醒了便說:“你覺得好點了嗎?”


    “我怎麽了?”


    “你有點發燒,現在沒事了。”


    杜天天坐起來,有點不敢相信,“我發燒了?”摸摸自己的額頭,完全沒有曾經發燒過的意識,而且,她現在躺的還是自己的床,也就是說,沒有去醫院,“我昏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確切來說,是三十六個小時。”


    不會吧,睡了這麽久?真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呢。


    “你昏睡期間,來過幾個電話,電台的我幫你請了假,媽媽的我沒跟她說你病了,思絨姐來看過你一次,不過你睡著了,她看了一眼就走了,還有……”


    杜天天的心跳了幾跳,還有就是該說到封淡昔了吧,他也打過電話來嗎?


    誰知,年年說的卻不是那個,“有家叫cklips的店送了一大堆衣服過來,說是你在他們那買的。我都給你堆到桌子上了。”


    杜天天一看,果然,書桌上被一大堆禮盒堆得滿滿的。看到這些衣服,她突然想起一事,連忙掀被下床,衝進浴室開始梳洗,一邊梳頭一邊說:“糟了糟了!今天星期六對不對?慘了……”


    “星期六怎麽了?”年年在一旁問道。


    “今天是淡昔父親的婚禮!”說完這句話後,杜天天的手又停住了,等等,雖然她之前是答應過跟他一起參加他父親的婚禮,但是自己前天,跟他已經徹底攤牌了啊。盡管沒有正式決裂,但話都說到那分上了,其實跟分手,又有什麽區別?


    這樣子了還要去參加婚禮嗎?


    “他……”杜天天遲疑地開口,“他有沒有打過電話來?”


    年年搖頭。


    杜天天的心沉了下去,看樣子,他也默認了兩人分手的事實了吧……既然這樣,那就算了。


    她把插在頭發上的梳子拔掉,然後又回到床上重新躺下。


    年年好奇道:“不是說要參加婚禮嗎?”


    “我想,現在不用了。”她把頭藏在被子裏,悶悶地說。


    真奇怪,明明是因為覺得痛苦,所以才想斷掉的愛情,為什麽在真的斷掉它之後,還是這麽的痛苦?


    想想不是有點可笑嗎?


    覺得痛苦一心鬧決裂的人是她,說自己不再需要愛情的人也是她,但真的分手了,難過的人還是她。


    人類居然是這麽矯情的一種生物,而自己更是這種矯情生物裏最矯情的一種,想想就覺得好鄙視。鄙視鄙視!


    杜天天就那樣一邊唾棄自己的矯情,一邊傷感愛情的失去,正頭疼欲裂時,門鈴響了。沒多會兒,年年又走進來說:“你等不到那人的電話,卻等到了他真人的來訪。要不要我恭喜你?”


    什麽?封淡昔?


    她睜大眼睛坐了起來,萬萬沒想到封淡昔竟然會親自來找她,一顆心再度很沒出息地狂跳了起來。


    年年看她那個矛盾的樣子,淡淡一笑,“我請他喝杯現磨咖啡,所以你有三十分鍾的時間好好梳洗。雞窩頭!”


    杜天天走到鏡子前一看,暈,短發全都朝天彎翹著,還真的是雞窩頭。


    於是她開始梳洗打扮,最後打開門走出去時,果然聞見了很香的咖啡味。客廳裏,封淡昔正和年年小聲地說著些什麽,見她出來,兩人同時站起來。


    年年說:“我去買菜,你們好好聊聊吧。”


    杜天天想讓她留下,但年年給了她一個不的眼神,就那樣幹脆地走掉了。


    房間裏隻剩下他和她,很尷尬。


    她低垂下頭,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要說的話在那天晚上都似乎已經說盡了,剩下來的,隻有無限的空虛和失落。


    最後,還是封淡昔先開口:“聽年年說你發燒了。”


    “現在已經好了。”


    他凝視著她的臉,上麵還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一股憐惜之情就那樣脈脈地溢開,他上前一步,輕輕握住她的手,愧疚地說:“對不起,那天晚上不應該讓你一個人下車走掉。”


    “與你無關,是我自己要走掉的。”她微笑,笑得勉強又輕忽。


    “天天,”封淡昔吸了口氣,似乎下定什麽決心地問道,“我真的讓你這麽痛苦嗎?”


    她的回答是別開眼睛,不說話。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呢?他是她全部快樂的由來,也是她全部痛苦的起始。她對他的情感太複雜,複雜到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隻能逃避。


    “在我上次回英國後,我做了一個夢。”封淡昔鬆開她的手,頹然坐到了沙發上,“我夢見了疏禾,他在夢裏對我哭,說:‘哥,你怎麽能這樣對天天?’我辯解,說我隻是想弄清楚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他,可他還是一直一直流淚,他說,他最大的希望就是看著你能夠幸福,可是,他的哥哥我,卻一手剝奪了這一點。”杜天天抿緊嘴唇,手腳開始無可抑製地發抖。


    “從那一天起我徹底知道自己做了多麽愚蠢的一件事情,我很內疚,我一直一直想要彌補。所以這次父親結婚,我才會那麽迫不及待地趕回來,我對自己說,我終於找到了借口可以回到這個有你存在的城市,隻要我努力,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他笑,笑得和她一般苦澀,“我那時真的以為,任何傷口都是可以補救的,就像手術一樣,剔除壞死的細胞,縫合,然後,就會恢複機能。”


    杜天天捂住臉,低聲道:“別說了……”


    “可是,我沒想到我的重新開始會讓你更加痛苦……”


    “別說了……”


    “天天,我想讓你快樂,可是我卻讓你如此痛苦……”


    “求求你,別再說了!”她終於忍不住尖叫起來,卻被他一把攬入懷中,緊緊抱住。他的身體好溫暖,那麽溫暖,溫暖得像是能驅走所有嚴寒,讓春天重新來臨——然而,偏偏又是錯覺。


    春天不會來臨,正如有些手術一樣,即使每一步都按照科技所賦予的步驟嚴密施行,但病人還是會死掉。


    她就是那個病入膏肓的病人,任何手術都已經挽救不了。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兩人的身體都是僵硬的,最後,僵硬的他放開僵硬的她,然後微微一笑。


    “我要走了,天天。”他說。這短短的六個字,卻像是海嘯洶湧而來,天地又將起巨變,而她眼睜睜地看著,不知這是她真正想要的結果,還是,另一重悲劇的開始。


    “參加完今天的婚禮後,我明天就回英國。”封淡昔撫摸著她的臉龐,將上麵的眼淚輕輕拭去,聲音和動作一樣溫柔,“我本來以為自己這次可以留下來的,誰知道……果然還是不可能。我想,也許看不到我,對你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脫。雖然你會難過一段時間,但是隨著歲月的流逝,你會慢慢忘記我,然後,遇到其他更有緣分,會好好珍惜你,讓你快樂而不會給予你痛苦的人。”


    杜天天的眼淚一直往下流,怎麽擦也擦不幹。


    “這就是上天給予我的懲罰,讓我一輩子隻能隔著海峽遠遠地思念你,而你的喜怒哀樂,都不再與我有關係。”他忽然又將她抱住,哽咽了起來,“天天,天天……天天……”


    她的名字成了他口裏的咒語,每念一次,就如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然而,然而,然而,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封淡昔突然放開她,轉身就走,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身後追趕他一樣,幾乎是用跑的速度離去。


    房門“砰”地關上了,她這才意識到,她與他之間這一次,是真正的決裂。身體帶著自我意識地跑到窗邊拉開窗簾,看見封淡昔正匆匆走進跑車,然後車子立刻發動,飛快馳走。


    他走了……


    這一次,是真正地走了……


    明天就要回英國,然後,有生之年,再也不會回來,再也不會相見……


    杜天天揪住自己的胸口,覺得透不過氣來,好像有個絞肉機,在一點點吞噬著她的心髒,然後碾碎,絞成肉末,再流出來……


    “封淡昔……封淡昔……”她的聲音這才得以從喉嚨裏衝出,拚命地用盡力氣喚著他的名字,而他卻已聽不見,“不、不……不要走啊……”


    不要走……封淡昔……


    她、她……她害怕……她好害怕……


    命運在她眼前張開了猙獰的嘴巴,想要將她吃掉,她四處張望,整個世界都黑漆淒一片,看不到絲毫光亮……


    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會這樣啊……


    “你們又分手了?”


    1998的酒吧裏,燈光黯淡,照著吧台上的女郎,眉眼中寫滿了失意二字。


    在三個月前順利誕下一女嬰的老板娘謝思絨,非常難得地出現在酒吧裏,為的卻是看那個變得已經完全不像原來的杜天天的人,一瓶一瓶地灌著嘉士伯。


    “夠了,天天,別再喝了。”她攔住杜天天的手,並使了個眼色給酒吧小弟,“再喝下去,你醉了我可不管。”謝思絨歎了口氣,“老實說,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麽?說跟他在一起很痛苦的人是你,這會他決定放你一馬,要離開了,你又這個樣子……”


    “是啊,我是個多麽矯情的人啊!我早就知道了,不用你來提醒我。所以,我今天決定——”杜天天眯起眼睛,想了一會兒,“盡情地矯情一回,哈哈哈!喂,你別皺眉,要感謝我哦,我在送錢給你耶!”


    “拜托,你要是喝得胃出血什麽的,還不是得我掏醫藥費?那就是賠錢而不是送錢了!”謝思絨無奈地抓了把頭發,“我說,分手就分手吧,想開點啊。挨過這一陣後,你就真的能解脫了,不用再為這件事煩惱,也算是件好事呢。”


    “好事……”杜天天抬起迷離的眼睛,忽然格格地笑了起來,“對啊,我有什麽好難過的?上次是他甩我,這次換我甩他耶!是我,甩了他耶!他是誰?大名鼎鼎的封淡昔耶,萬人迷,女人們都為他瘋狂的man色最佳嘉賓!”


    “對啊,你本來最鬱結的不就是他騙你,其實他一點都不愛你嗎?現在既然已經證明他是愛你的了,你又有什麽好那麽悲傷的?”


    “嗯。他說他愛我。”杜天天閉上眼睛,笑得更加樂不可支,“九個月前我每天做夢,期盼著他對我說他喜歡我,可他一直一直不說。現在,我每天做夢,夢見自己說我恨你,封淡昔我恨你哦,他卻張口對我說,可是,我愛你,天天,我一直一直愛著你……你說這不是tmd犯賤嗎?”


    她突然掄起一瓶啤酒往地上砸,巨大的碎裂聲一下子把酒吧裏所有客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過來,謝思絨連忙擺手說:“沒事沒事,喝多了而已。”一邊吩咐侍者來收拾殘局,一邊拖著杜天天往最角落的沙發裏帶,不讓她再待在吧台上丟人現眼。


    杜天天東倒西歪地走了幾步,然後整個人往沙發上一倒,軟得跟泥似的。


    謝思絨搖了搖頭,心裏直歎氣:這個樣子可怎麽辦好?真是的,自她交了杜天天這個朋友以來,就沒有一日是不用為她費心的。是不是老天看她日子過得實在太順了,所以故意安排這麽個朋友讓她好煩一煩?


    她上去拉杜天天,“天天,別睡啊,會感冒的。”


    “我好熱……”杜天天說著開始解衣領,嚇得她連忙阻止,沒辦法,隻能搬出王牌救兵了——她打電話給了年年。


    半個小時後,年年出現在酒吧門口,素白的肌膚,烏黑的瞳發,和明顯稚嫩的年紀,一出現就吸引了好多目光。


    謝思絨連忙迎上前,“麻煩你跑一趟了,我實在是沒辦法,她還是第一次在我這喝成這個樣子。”


    年年走到杜天天身邊,觀察了下她的臉,杜天天已經閉著眼睛睡過去了,還偶爾發出幾聲怪笑,顯得說不出的恐怖。


    “有冰水嗎?”年年問。


    謝思絨立刻讓人倒了一杯過來,年年接過杯子,二話不說就往杜天天臉上潑了過去。


    一旁的謝思絨頓時嚇了一跳——真不愧是年年,一來就是這麽狠的招。要知道她之前也猶豫過要不要用冰什麽的把天天激醒,但最後還是沒忍得下心。


    這會倒好,年年一來,幹脆了斷。


    杜天天果然一個激靈跳了起來,口齒不清地說:“誰?誰誰潑我?”


    年年冷冷說:“我潑的你。”


    杜天天呆呆地看了她半天,哦了一聲,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年年啊……該吃飯了嗎?”


    “不是吃飯,是該回家了。”年年說完,連看都不多看她一眼,轉身就走。


    杜天天連忙搖搖晃晃地跟上,“年年?怎麽了?你好像很生氣?你為什麽生氣啊,說給姐姐聽聽,誰敢欺負你,姐姐幫你揍他!你不知道啊,你姐姐現在可有本事了,都可以甩人玩了,啊哈,啊哈,啊哈哈哈……”


    年年攔了輛出租車,天天也跟著坐了進去,還是笑,“俗話真是說得好,有意栽花花不放,無心插柳柳成陰。你之前再怎麽求,以為求到了,結果也不是真的;這會不想求了,結果卻變成真的了。難怪人家說千萬不能玩火自焚,否則必然假戲真做,年年,你說這是不是很搞笑?年年你為什麽不笑?姐姐說個笑話給你聽——很久以前,有個朋友給我講了個笑話,把我笑翻了,由於肚子太疼進了醫院。醫生給我做手術前,問我為什麽笑成這樣,我就講給他聽。他聽後狂笑不止,最後竟然笑死了。於是我就被送上了法庭,我當庭把那個笑話講了出來,結果,當天所有聽到這個笑話的人都笑死了,審判也就判不成了。我就成了名人,有天晚上,幾個神秘便衣闖進我的臥室,把我帶到一個黑屋子裏,當我睜開眼睛後,發現前麵坐的居然是總統!總統說,要我把這個笑話錄下來,送到敵對國家的獨裁者那兒,笑死他。我要是不答應就殺了我。沒辦法,我隻好錄了,結果幾個月後就傳出很多國家領導人暴斃的消息……”她說到這裏,連司機都聽得津津有味了,忍不住問道:“那到底是什麽笑話啊?”


    “什麽笑話?哈哈,哈哈,年年,你猜是什麽笑話?”杜天天扯著妹妹的袖子,不停笑,“好,我也不吊你們的胃口了。那天,我朋友給我講的這個笑話很簡單,非常短,就一句話——我相信愛情。”


    司機額頭爬起了黑線。


    年年依舊眼神凝鬱,沒什麽表情。


    而天天,則笑得流出了眼淚,“我相信愛情。多好笑的笑話啊,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咦,你們怎麽都不笑?我相信愛情……我相信愛情啊……愛情萬歲!”


    年年皺眉,說了一句:“閉嘴。”


    杜天天沒有理會,繼續又哭又笑。


    年年忽然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彎下腰去。


    杜天天整個人一震,頓時清醒過來,“年年!你怎麽了?心髒疼嗎?年年!你不要嚇我啊,不要嚇姐姐啊!年年……”


    小小軟軟的身軀無力地倒入她懷中,杜天天頓覺渾身發寒,像是墜入了冰窟之中,從頭冷到腳。她連忙對前方也有點被嚇到了的司機說:“師傅拜托,請轉道去最近的醫院!”


    司機連忙拐彎。


    一直到年年被送進急救室,杜天天還沒從那種極度惶恐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她站在急救室門外,看著門上的紅燈,感覺自己快要被巨大的懊惱所吞噬:她都在幹什麽?瞧瞧她都幹了些什麽?


    酗酒、發酒瘋、不肯回家,讓年年不得不跑到酒吧來接自己,把自己的痛苦強塞給她,逼著她陪自己一起難過,結果害她又病情發作……這一切,真是糟糕透了!


    年年……年年……


    杜天天在心中吟念著這個名字,每念一遍,就越悲痛一分,最後慢慢蹲下身,無力地捂住自己的頭。


    媽媽……媽媽……她拿出電話,想打電話給媽媽,但號碼按到一半,又生生停住。媽媽不在b城,現在打給她也沒有用,隻會讓她也增加煩惱。可是,她現在真的好害怕,害怕會失去年年,怎麽辦?她該怎麽辦?


    啊,有了,可以打給夜愚,如果是夜愚的話,一定會陪著她的,兩個人在一起,互相安慰就會好得多……可是,可是,夜愚沒有電話,他沒有手機,家裏也沒有座機,每次想找他,她都得親自上他家或是去學校,而現在,她根本走不開……怎麽辦?她該怎麽辦?


    啊!又有了,可以打給思絨,她一直就是她的心理輔導員,最佳聽眾,好,就打給她,號碼是……號碼是……多少來著?手指無意識地開始按動,撥了一個爛記於心的號碼,杜天天聽見自己在跟線路那端的人哭,說得斷斷續續,連她自己都聽不懂。


    可是,因為找到了可以傾訴的對象,所以她覺得不再像先前那麽冷。她一邊哭一邊說,說著自己和年年相識相處的經過,哭得不甚哀傷。


    “小時候,有次隻有我和年年兩個人在家,我當時十二歲,年年五歲,我很餓,可是冰箱裏什麽吃的都沒有,隻有生雞蛋。於是我把雞蛋取出來,放微波爐裏加熱,結果,雞蛋炸了,蛋清蛋黃飛濺得到處都是,我那時才知道,生雞蛋是不可以放微波爐裏煮的。我很害怕,嚇得想哭,這時年年走過來,她先是打電話叫了披薩外賣,然後幫我把微波爐擦幹淨。當媽媽回來時,我們就在一邊吃披薩,一邊安安靜靜地玩,家裏什麽異樣都沒有……


    “年年好聰明的,她五歲時就比十二歲的我要聰明得多,我對她又是喜愛又有那麽一點點崇拜,因為我所做不好的事情,到了她那裏,就非常輕鬆地搞定了……


    “我小時候還喜歡收集糖紙,但是我不喜歡吃糖,所以一直都是見別人在吃時問別人要。後來,我十三歲生日那天,年年送我一個盒子,我打開一看,裏麵是滿滿一盒子的糖紙。我想不愧是年年,就是有辦法,也沒多想,隻顧著開心了。後來,有天去幼兒園接她時,她的老師跟我說:‘你記得提醒你媽媽注意一下年年的牙齒,她天天都在吃糖,我擔心她把牙齒給吃壞了。’我那時才知道,那些糖紙都是年年趁上學的時候吃了留給我的……她是那麽的乖巧,連關心別人都是默默的,從不把委屈表露出來,而我,卻是個那麽糟糕的姐姐,什麽都不知道……我一心隻顧著自己,對於她的事情什麽都不知道……


    “年年喜歡夜愚,我雖然知道,但一直沒能為她做些什麽,我總覺得感情的事不能勉強,夜愚如果不喜歡年年,我怎麽說都不會有用。我就用這樣的理由一次次地為自己尋找借口,絲毫沒有對他們兩個的事上過心……年年隻因為我喜歡糖紙,所以不停地吃糖以至於把牙齒都給吃壞了,為我做到那種地步,我卻不能回報她同樣的用心,我、我真是個非常非常不稱職的姐姐啊……”


    時間在混沌中麻木地走過,她嘮嘮叨叨,不知道過了多久,隻知道她一直一直蹲在地上,看著光亮的瓷磚地麵,後來地麵上出現了一雙腳,穿著鐵獅東尼的黑皮鞋,再往上,是淺灰色的西裝褲,黑色的格子毛衣,還有……俊秀的雙眉,純正的黑色眼睛,筆挺的鼻子,和薄得恰到好處的嘴唇……


    這是——


    封淡昔的臉。


    “別管我啦,我又不是不給你錢!討厭!”醉眼的杜天天甩開她的手,繼續不要命似的狂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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