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而你愛我


    怎麽會是他?


    她拿著手機,整個人還處於一種茫然狀態,大腦因為酒精和年年病發這一事實而受到巨大刺激的關係,已經變得非常不靈敏,她呆滯地看著眼前的封淡昔,像個孩子一樣迷亂而無助。


    “你、你……你怎麽會在這裏?”再看向自己的手機,上麵的號碼竟然不是謝思絨,而是封淡昔。


    也就是說,她一開始就按錯了號碼,誤打給了他,然後對他一直一直哭?


    可電話還通著,他的人卻來到了眼前,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在這裏哭,所以把電話擱著,開車過來了。”封淡昔眼中露出痛惜之色,伸手將她拉起來,她的雙腿因為蹲得太久而僵硬,根本站不直,於是他抱住她,將她帶往旁邊的休息廳,讓她在椅子上坐下。


    她掛上手機,繼續茫然。


    這是多麽可怕的一個陰錯陽差。在她最紊亂孤獨的時候,盡管沒有想到他,卻還是下意識地撥了他的電話。這是不是象征著——其實在她心中,真正最想依賴的人,是他?


    封淡昔問道:“年年的病我聽說過一點,是心肌炎?”


    她點點頭。


    “什麽時候開始的?”


    “5月末,高考前兩個星期。”她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手,哽聲說,“淡昔,心肌炎不是什麽大病不是嗎?不會有事的對不對?它的死亡率很低的對不對?年年不會有事吧?她也一定能挺過這一次的對不對?”


    “如果沒有同時具有肺動脈高壓,應該沒什麽事。”封淡昔拍拍她的手,安慰說,“你先別著急,我們等醫生出來,聽他怎麽說。”


    “淡昔,你是最好的心髒科醫生,不是嗎?求你救救我妹妹,我求求你!”她哭得泣不成音,隻知道抓住他,就像抓住最後一線希望。


    其他的一切在此時都已不再重要。隻要年年能好起來,隻要他能救年年,他說怎麽樣就怎麽樣,她不會再考慮自己痛不痛苦開不開心,隻要他能救年年,她什麽都願意做……


    她的眼神泄露了她的想法,而洞悉這種想法的封淡昔卻痛楚難言,他伸手將她按入懷中,撫摸著她的頭發說:“別怕,我在這裏,不要怕,年年會沒事的,正如你所說的,我是最好的心髒科醫生,不是嗎?我會保住她,一定……”


    後來,手術燈就滅了。


    杜天天看見封淡昔迎上去對醫生說了些話,然後好多護士就推著年年從急救室走了出來,她連忙撲過去握住妹妹的手,喊她的名字,但是年年一直閉著眼睛,怎麽叫也叫不醒。


    再後來,護士把她隔開,把年年推送進加護病房,還告訴她不可以進去。她轉身朝封淡昔求助,封淡昔還在跟醫生說話,他們說的那些話,她都聽不懂。


    再再後來,封淡昔終於結束了對話,走過來握住她的手說:“我已經跟醫生談好了,作為年年的主治醫生以外聘專家的身份暫時加入這家醫院,先在這裏動手術,如果不行,到時候再帶她去英國。”


    “年年的病很嚴重嗎?”她睜著一雙怯怯的眼睛問得惶恐,要這麽勞師動眾,看來,真的是很嚴重了。


    封淡昔猶豫了一下,回答:“不是很樂觀,但是,我答應你,一定會把她治好。你,信任我嗎?”燈光下,他的眼睛深邃美麗,充滿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安定人心的力量。於是,杜天天鄭重地點了點頭,一字一字說:“是的,我相信你。”


    她信任他。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對於封淡昔,始終是莫名地信任著——即使他曾經騙過她,即使她一直看不透他的內心,但是,在最無助的時候,他站在她身旁,告訴她,年年不會死。


    於是她的所有悸顫便那樣神奇地停止了,不再像之前那樣害怕。


    她不再害怕。隻要——


    他在她身旁。


    “江夜愚!”


    一聲嬌呼使得正和朋友一起走出教學樓的夜愚停了一下,轉頭,看向聲音來源處,隻見三個女生站在一棵梧桐樹下,橫眉豎眼,表情不善。


    旁邊的男生推了推他的胳膊,調侃說:“你小子,夠受歡迎的啊。”


    他卻是莫名其妙。


    其中一個女生朝他揮了揮手,喊道:“你過來一下好嗎?”


    男生推他,“去吧,估計是找你告白來的,不耽誤你泡美眉,我先走了。”


    夜愚皺眉朝她們走過去,還沒開口,她們已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你小子,夠狠的啊,這麽的鐵石心腸,你到底想怎麽樣?分手嗎?”


    “就是,太不像話了,怎麽可以這樣!讓女孩子傷心,你就這麽得意啊?”


    “你直說吧,你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為什麽這麽多天了連個信都沒有……”


    他聽得一頭霧水,“你們是?”


    三個女生頓時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好啊,他連我們是誰都不知道?太過分了!”


    “是啊是啊,你是怎麽當人家男朋友的?連我們這些死黨都不認識?”


    為首的女生叉著腰,戳著他的胸膛說:“告訴你,聽好了,我們是——譚允嘉的好朋友!”


    夜愚哦了一聲。


    果然,他這麽冷淡的反應又引得女生們一陣不滿,“什麽哦啊哦的,你這算是什麽?為什麽這麽多天都不來找允嘉?你知不知道允嘉有多難過?你究竟是不是她男朋友啊?怎麽可以這樣?”


    自上次譚允嘉家中一別後,譚允嘉一直沒再來找他,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一向是她找他,所以,雖然知道自己傷害了對方,但也毫無主動道歉意識的少年,看著眼前這幾個剽悍少女,心裏隻有一種想法,並且,他如實把那想法說了出來:“關你們什麽事?”


    女生們又是齊齊變色,你看看我,我看看她,表情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你……你這算什麽?我們是看允嘉那麽痛苦,好心想給你們兩個調和一下,所以才來的,你竟然還敢嫌棄我們?”


    “氣死我了,這種男朋友,還是早點甩了的好,長得再好看也沒用!”


    “就是就是……”


    為首的女生一抬手,製住其他兩個的聒噪,然後直視著他說:“江夜愚,我現在告訴你,允嘉很難過,而讓她那麽難過的人就是你。如果你算是男人的話,就去主動找她,跟她道個歉。聽到了沒有?”


    夜愚垂下眼睛,看著地麵,冬天,地上有著薄薄一層冰,就像他和譚允嘉的關係,已經陷入零界點,是敲碎冰等待冬雪消融,還是就任它這樣下去徹底完結,說實話,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無意傷害她,但是,如果繼續在一起,她肯定還是會被他別扭的性格所傷到。然而,就這麽斷了,又有點不忍心。


    就在他為此猶豫時,一記汽車喇叭聲傳了過來,緊接著,杜天天出現在視野中。她坐在蘭博基尼的跑車上,搖下車窗,喊道:“夜愚——”


    女生們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著她,問道:“她是誰?這個女人和你什麽關係?”


    夜愚沒有理會她們的問題,徑自走到車前,“什麽事?”


    杜天天的表情很憔悴,眼袋很深,看起來一直沒有休息過,還帶著說不出的沉痛,這種表情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心中頓時突兀地跳了一下,直覺地反應道:“是不是年年又出事了?”


    杜天天點了點頭,低聲說:“她昨天晚上再一次進醫院了,而且,這一次比以往兩次都要嚴重,到現在還沒有醒……”夜愚的呼吸開始發緊,他的手在身畔握緊又鬆開,再握緊,最後說:“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要我現在去醫院看她嗎?”


    杜天天搖了搖頭,“她現在在昏迷中,你去了也沒什麽用。但是,我希望如果一旦她醒來,請你一定要出現在她麵前,拜托了。”她將一隻手機遞給他,“這隻手機先給你,請24小時開機,因為,我隨時有可能會給你打電話……我知道這是強人所難,很為難你……”


    夜愚二話不說將手機接了過去,回應得很堅定:“我知道了。”


    “謝謝……”杜天天充滿了感激。


    夜愚抿著唇,突然拍拍她搭在車窗上的手,說道:“她一定會好起來的。”


    杜天天的眼睛一下子又紅了,探出車窗抱住了他,“夜愚……我昨天晚上真的很害怕,我聯係不到你……”


    遠遠的三個女生頓時瞪大眼睛,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


    夜愚沒有推開她,任由她抱住自己,感應到姐姐在顫抖,不知為何,那種顫抖傳染給了他,他覺得手腳也跟著冰涼起來。


    “夜愚,我知道我這樣說很失禮……”杜天天含淚望著他,吞吞吐吐地說,“但是,你能不能對年年好一點?哪怕你並不喜歡她,但是看在她一直一直這麽喜歡你的分上,看在她現在又病成這個樣子的分上,對她付出多一點點的關心?就像哥哥對待妹妹那樣?夜愚,可以嗎?”


    哥哥……對待妹妹那樣嘛……


    夜愚垂首沉默。他對年年的感覺很複雜,連他自己都分辨不出,但是,有一點卻是很肯定的,那就是——他從來沒把她當成是妹妹過。


    “夜愚,以前,也在這個學校裏,有個男孩子很喜歡我,但是,我一直沒把他放在心上過,甚至連他終於鼓起勇氣約會我,我也就隨口答應了,沒當回事。後來,因為我沒有赴約,那個男孩子最後死掉了,我現在一想起這件事就悔恨得無以複加,那種感覺實在是太太太痛苦了。所以,我不想讓你也經曆和我一樣的痛苦。趁年年還活著,還可能病好的時候,對她好一點吧,否則,一旦我們真的失去她,就做什麽都來不及了。”杜天天說著,伸手擦掉臉上的眼淚,放開他坐回到車內,“總之,我今天就是來告訴你一聲的,我現在要回醫院看年年,我不舍得離開她太久。你記得一定要24小時開機,我走了……”


    她剛想發動汽車,夜愚卻突然打開車門也坐了進去。


    杜天天吃了一驚,“呃?”


    夜愚盡量表現得很淡然地說:“反正我也沒有課了,就跟你一起去醫院吧,有順風車搭,也省了我的車錢。”


    杜天天又驚又喜,剛露出感激之色,夜愚別扭地轉過臉去,冷冷說:“還有,我很餓,你要請我吃晚飯。”


    “那有什麽問題!”杜天天連忙發動車子,跑車風一般地呼嘯而去。


    留下梧桐樹下三個目瞪口呆的女生,麵麵相覷。許久,一人才輕輕地開口說:“他……有外遇?”


    “而且對象還是個老女人!”另一個人聲音發顫。


    第三人咬牙切齒,“太過分了!難怪對允嘉完全不放在心上,原來他已經變心了!而且找的還是個年紀比他大的第三者!”


    “真是看不出來啊,他原來這麽花心。果然長得好看的男人就是靠不住呢,而且那女人開跑車耶!跑車!看樣子是傍上了女大款。”


    “那真是太不要臉了……我們該怎麽辦?”


    “還用得著問嗎?這種男朋友,甩了拉倒!走,回去跟允嘉說!”


    “她肯定不舍得的,不然也不會這些天吃不下睡不著,憔悴了一大圈了。”


    “那也沒辦法,我們得讓她看清事實啊!陷入愛情中的女人最沒有理智了,所以這個時候才要我們這些死黨幫忙啊!”


    三個女生一臉憤然,風風火火地離開,於是,原本明明是件說情調解的好事,最終演變成了棒打鴛鴦拆親記。


    牆上的掛鍾滴答滴答地走著,透過加護病房的玻璃窗,夜愚看見年年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她原本就瘦小,這下更像隻人偶,不動,安靜,沒有聲音。


    杜天天在走廊那頭打電話,不時就聽她壓低了聲音咆哮:“什麽?你問我帶子在哪?那帶子不是你負責的嗎?下期節目怎麽辦?去問你們欄目組的主編……不要什麽事都煩我!”喊完這一句,“啪”地掛上電話,氣呼呼地走過來。


    夜愚瞥了她一眼,“你忙的話先走吧。”


    “煩死我了,快年底了,連想請個假都那麽難,不肯批。”她煩躁地抓著頭發,從一旁長椅上的袋子裏摸出聽啤酒,打開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


    “別喝這麽多酒。”


    “沒辦法,我現在心裏很慌,鎮定不下來,隻能靠它了。”杜天天說著走到玻璃前,看著一窗之隔的妹妹,低聲說,“年年的媽媽就有心髒病,她去世時爸爸哭了。那是我平生唯一一次看見爸爸哭,他握著她的手說:‘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女兒,當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養大。’我和媽媽當時站在一旁,心裏的感覺很複雜。”


    夜愚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年年三歲的時候,我因為貪玩結果被摩托車撞倒,性命雖然無礙,但是左腳斷了要在床上躺一個月。就在同一天,年年感冒了,發著39度的高燒,爸爸當時出差不在家,媽媽不知道是該到醫院照顧我,還是該留在家照顧她。結果,年年說:‘媽媽,我不要緊的,你先去醫院照顧姐姐吧,她沒有人陪會無聊的。’事後媽媽複述年年的話給我聽時,眼睛裏含著淚光。坦白說,對這個情敵的女兒,一開始時她心裏也並不是毫無芥蒂的,隻是,因為年年太乖巧了,讓人根本無法對她產生任何負麵情緒。”


    其實這些話在年年第一次病發時,杜天天就已經說過,隻是,沒有這次這麽詳細。夜愚聽著她們的這些往事,對病床上那個女孩越來越了解的同時,心境也就越來越複雜。


    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得到這樣一個女孩子的喜歡?他和乖巧聰慧的她截然不同:他叛逆,任性,從不顧及別人的感受,活得很自我。高三時,如果不是她那一番激將,也許他真的如她所說的那樣,流落到三流工廠裏做著小工,過得窩囊而窮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念一流大學的一流學係,前途一片光明。


    再細細回想,其實有關於他和她的每次交集,她似乎都在規正些什麽,用一種激烈卻絕對能令他服從的方式,改變他原本根深蒂固的想法和決定。其實她一直在暗中幫他,而他一直不知道,或者說雖然知道但也故意歪曲成其他意思罷了。


    正如天天所言的那樣,這樣的女孩子,無疑是非常討人喜歡的,所以,即使善妒成性的韓雪清也被她折服,寵愛有加,那麽——自己呢?


    他是否也能放下心結,接受這個女孩呢?


    她喜歡他。


    她危在旦夕。


    生命的短促總能令人開始珍惜一些東西,在這一刻,他忽然有種衝動,就那樣走進去,握住她的手說:“我們交往吧。”


    然而,譚允嘉的臉又浮現在眼前,遮住了窗那邊的年年。他幾乎已經可以預見譚允嘉會流著淚對他說:“借口!借口!這一切根本隻是借口而已!你其實早就想拋棄我了,年年不過是一個借口。她身體不好,不能受刺激,難道我身體好,就應該受刺激?江夜愚,你太殘忍,你怎麽可以這麽這麽的殘忍……”


    他怕她哭。


    事實上,他怕所有女孩子哭。


    她們一哭,他就從來沒有辦法。


    手機鈴聲再度響起,鬱悶的杜天天接起來後,臉色大變,夜愚留意到她的反應,說:“怎麽了?”


    杜天天掛上電話,罵了句髒話,回頭說:“我有急事回電視台,這裏就先交給你了,記得有什麽狀況就用我給你的手機通知我,我的號碼已經存在裏麵了,就這樣……”說完,拎著包飛也似的離去,看樣子,真的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夜愚有些無聊地回到椅子上坐好,看著那一大袋零食和飲料,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他靠在椅背上,由於疲憊而睡著,睡夢中看見有個女孩子不停地在前麵走啊走,他在後麵跟著,但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是越來越遠,最後那女孩似乎走到了懸崖邊,他有些著急,想喚住她,讓她停下,但那女孩回過頭來,黑如點漆的眼睛——竟是年年。他聽見她說:“夜愚,再見。”


    夜愚,再見——


    夜愚,再見——


    那聲音久久回蕩,一聲比一聲高,他猛然驚醒,發現自己還坐在加護病房外麵的長椅上,手心裏全是濕濕的汗,原來竟真的隻是一個夢。


    但是,這夢也太過不祥了!


    他連忙起身,走到玻璃窗前,還好,心電圖依然平穩有規律地跳動著,她沒有出事……一顆心至此,才得以放下,舒了口氣。


    而就在那時,他發現年年的手動了一下,他揉揉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連忙緊盯著她的手,幾秒鍾後,那手又動了動,某個事實頓時浮出水麵,伴隨著巨大的狂喜雀躍而來——


    “護士!護士!她醒了——她醒了——”


    昏迷整整二十四小時後,杜年年終於醒轉。


    醫生在為她診斷後,帶著幾分欣喜地說:“病人的意誌力很頑強,看來她又挨過了這一劫。”


    夜愚連忙用手機通知天天,電話那邊的天天本來還在罵人,聽到這個消息後也頓時變成了狂喜。


    夜愚問:“我現在能進去看她嗎?”


    醫生沉吟了一下,“可以。但是病人剛醒,不能太累,你隻能跟她說五分鍾話。”


    於是他在護士的帶領下穿上消毒衣,走進了加護病房。


    年年依舊躺在床上,睜著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望著他,沒來由地,他的心跳了幾跳,有點局促,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最後,隻得聳聳肩膀,裝作很隨意地說:“我已經通知了天天,她馬上來。”


    年年不說話,還是望著他,她的眼睛太過清澈,清澈到讓某些隱藏的東西就快要無處遁形。而他,依舊想遮掩,“真沒用,怎麽又進這個地方了呢?你可別告訴我,你又不想參加今年的高考了。沒能和你在同一年競爭我已經夠鬱悶的了,還等著你今年考個奇跡給我看呢。”


    年年眼睛一彎,終於有了點笑意。


    他像是受到了某種鼓舞,也揚唇一笑,坐到了床邊,“醫生說你沒事了,還誇你意誌力頑強。你安心休養吧,很快就能出院了。”


    年年忽然又不笑了,素白的小臉一旦靜默下去,就顯得更加楚楚可憐,讓人心疼。


    於是夜愚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撫平那兩道柳眉間的淡淡憂愁,但是指尖剛碰及她的肌膚,又跟觸電似的收了回來。


    他這是在做什麽啊?!


    尷尬的氣氛由於他的這個反常動作而開始滋生與蔓延,他忽然覺得有些懊惱,心想著反正五分鍾的時間也快到了,還是起身走人吧。


    正當他站起來時,年年忽然說了兩個字:“蘑菇。”


    “呃?”他一怔。


    “我想吃……蘑菇。”年年的聲音帶著久病初醒的喑啞,但眼睛裏卻流露出一種淡淡的渴望。那渴望就像把鉤子一樣,把他的心給鉤住了。


    “蘑菇?”


    “嗯。”年年想了想,又補充,“用烏雞燉。”


    這個這個……她真的是在對自己說這種話嗎?想吃什麽的話,不是應該讓天天去準備才更合理的嗎?為什麽卻對他說呢?難道說,她的用意就是要他做給她吃?


    夜愚還在為難,但看見她那期待的眼神,不知從哪湧起一股子衝動,下句話沒經過大腦就說了出來:“好的,沒問題,下次來看你時帶給你。”


    年年點頭嗯了一聲,然後,雙唇上揚,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這是一個,切切實實的、陽光般的微笑。


    他認識她已有六年,算是不短的一個時間了,可這卻是他第一次,看到年年這樣子笑,笑得明媚歡愉,像所有這個年紀裏的女孩子一樣,沒什麽煩惱。


    如果這個笑容的背景不是雪白的加護病房,而微笑的少女身上也沒有插著那麽多管子的話,他會認為這真的是一個極至幸福了的微笑,但是,映襯著那樣的背景,卻讓人心裏沉甸甸的,絲毫輕鬆不起來。


    夜愚走出加護病房的門時,下意識地抬手按住自己的左胸,撲通、撲通,他能鮮明地感應到,那個部位的器官正在快速跳動著,有些酸楚,又有些疼痛。


    而這一切,皆是因為此刻病房裏的那個女孩。一定、一定要帶最好吃的烏雞燉蘑菇給她吃!


    夜愚在心裏暗暗下了這個決定。


    “什麽?烏雞燉蘑菇?”第二天上課時,他的同學一臉詫異地望著他,“怎麽會突然想起問這個?要問也不能問我啊,我一個大男人的怎麽懂得做那個?”


    “我沒指望你會懂。就是讓你回去問下你媽或者其他親戚什麽的,會不會做。或者,哪家飯店做這道菜特別出名的,告訴我也行。”


    “一時間還真想不起哪有賣呢……而且就我媽那水平,做點家常小炒還行,烏雞燉蘑菇,這麽高深的菜還是一邊去吧。”男生想了想,說,“喂,你這人真傻,幹嗎舍近求遠?”


    “什麽意思?”


    “你不是有個超級會做菜的女朋友嗎?問她不就行了?何必還要求外人呢?”


    一語點醒夢中人。


    於是下課後,夜愚直奔譚允嘉家,按響了她家的門鈴。房門很快開了,譚允嘉出現在鐵門那邊,看見他,臉上閃過一線驚喜,但立刻又板起臉說:“是你啊?你還來幹嗎?我們不是分手了嗎?”


    夜愚低下頭,有些猶豫,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提烏雞燉蘑菇。


    譚允嘉卻誤解了他的反應,嘟起嘴巴說:“你不是來道歉的嗎?怎麽一句話都不說呢?這樣也太沒有誠意了吧!”


    “對不起。”他開口。


    譚允嘉瞪了他幾眼,歎口氣,還是把鐵門給打開了,“我前輩子肯定是欠你的……”眼角餘光看見他手裏提的袋子,好奇說,“是什麽?”


    接過來一看,是隻烏雞,還有雞腿菇、猴頭菇和牛肝菌若幹。


    這、這這也太離譜了吧?人家道歉都送花,她這個男朋友倒好,送菜!不過算了,看在他起碼不是兩手空空來的分上,就不跟他計較了。


    譚允嘉橫他一眼,冷冷說:“還站著幹什麽?進來了。”她將菜提進廚房,一邊開始洗切,一邊說道:“我可先說好,我給你飯吃不是說我已經原諒你了哦。聽敏敏她們說你上次對她們很不客氣,還和一個女大款勾搭著走了。”


    夜愚靠在門邊,解釋說:“那是杜天天。”


    “咦?”


    “你見過的。”


    被他這麽一提醒,譚允嘉恍然大悟,“啊?你同父異母的姐姐!”她就說嘛,敏敏她們要說夜愚態度多傲慢表情多冷淡她信,要說他另有所愛她才不信呢。這家夥根本不會主動愛人好不好,所以,誰最愛他,他就是誰的。


    心結一開,笑容頓起,她轉身,笑吟吟地看著自己的男朋友,覺得幾天不見,他更帥了,心裏不禁甜滋滋的,“那,這個烏雞蘑菇你想怎麽吃?”


    “可以燉嗎?”


    “燉啊,那樣要花很多時間呢,你等得及嗎?”


    “沒問題。”


    譚允嘉看了眼手表,現在是下午四點半,勉強可以燉上四個小時,到八點半時開飯,“那你先到外麵沙發上坐一會兒吧,茶幾上有你最喜歡的國家地理雜誌。”


    夜愚轉身離開,走到客廳開始看雜誌,心裏有點點不安。


    如果允嘉知道這道菜不是做給他們自己吃的,會不會生氣?結論是肯定會生氣。


    那麽,有什麽辦法可以不讓她生氣嗎?


    他一邊心不在焉地翻著雜誌,一邊思索著等會該如何解釋,不知不覺中,廚房裏飄出了淡淡的香味,然後,譚允嘉走出來,坐到他身邊說:“慢火熬著呢,再等三個小時吧。除了這個烏雞燉蘑菇外,還想吃什麽菜?我看了眼冰箱,裏麵還有雞蛋和萵筍……”


    “我們吃披薩吧。”他突然提議。


    譚允嘉一愣,“為什麽啊?不有菜了嗎?”


    “事實上,”夜愚躊躇了很久,最後決定還是現在就坦白,“那個烏雞燉蘑菇是別人想吃,我不知道哪裏有得賣,所以想到你……”


    他還沒說完,譚允嘉已變了臉色,“你的意思是——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讓我幫你做那道菜?”


    “對不起,我知道這麽說你會生氣……”


    “沒錯,我是很生氣!”


    “但是……”夜愚站起來,凝視著氣得渾身都在發抖的少女,眼裏的神色黯淡了下去,低聲說,“對不起。”“我說你怎麽會主動來找我呢,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跟你在一起一年了,我實在太了解你了,你從來就不會主動!”


    他隻能再次重複:“對不起。”


    譚允嘉咬著嘴唇,氣得眼淚又快要掉出來,她連忙仰起頭,不肯再次哭在人前,“ok,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也給大家一次機會,我不能再這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跟你糾纏下去了——江夜愚,你到底喜不喜歡我?你回答!”


    兩人的目光開始交擰,一個憤怒委屈滿是幽怨,一個深邃內斂略顯為難,就那麽過了好長一段時間。


    譚允嘉哽咽說:“你回答啊,隻要你回答是,我就什麽都可以原諒你,幫你燉好那隻雞,我們以後還是像以前那樣在一起。”


    夜愚的唇動了一下。


    譚允嘉又說:“如果你的回答是不是,這隻雞我還是會幫你燉好,但是,從今往後我們就一刀兩斷,我不會再去找你,請你也要再來找我,無論是以什麽樣的理由,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生命中,讓我過得平靜一些,算我謝謝你了!”


    夜愚的眼眸由淺變深,又由深轉淺,顯見他心裏,也矛盾到了極點。


    譚允嘉做了個深呼吸,最後,寒著臉說:“請你回答。我給你十秒鍾的時間!十、九、八……四、三、二……”


    眼看她就要數到一,她眼中的希望已經變成了絕望時,夜愚忽然伸出手臂抱住她。


    譚允嘉整個人就那樣呆掉了,最後一個“一”字,再也說不出來。


    這是——夜愚第一次主動抱她。


    她是他的女朋友。他們在一起一年。這卻是他給予她的第一個擁抱。


    她的心,因此既痛苦又甜蜜,最後,終於忍耐不住,委屈地哭出來,“你……你這個混蛋!你為什麽老是傷我的心?你好討厭,真的好討厭好討厭……可是,為什麽我偏偏就喜歡這麽討厭的你呢?夜愚……夜愚……”


    夜愚摟住她,其實在這一刻他並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喜不喜歡譚允嘉,他甚至不知道,什麽感覺才叫做“喜歡”。可他知道,他不討厭她,並且,很多時候他習慣有她的陪伴……最重要的是,他不想看見她哭。


    女孩子一哭,他就束手無策。


    “別哭。”他摸著她的長發,很輕,也很溫柔地說,“乖,別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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