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揮劍自刎謝龍,若再醒,深情難藏


    四月十六。


    封後大典。


    雁雪出身龍族,"後族畢至"是作不到的——當真"畢至"的話龍族也就空了——隻是到了一些主要人物。她是自行入宮的,媒者是沒有,隻好找了皇族中一位長輩。幸好雁雪無父無母也無兄弟,進酒時少了很多麻煩。媒者酒遍,又納幣、致詞、拜訖,方才由惕隱夫人四拜,請皇後就車。雁雪向龍佐四拜辭行,族中長者也都受了她二拜。龍佐飲過雁雪奉上的酒,以父親的身份說了一些告誡的話,雁雪方才乘車至宮門,接著喝宰相賜的酒。然後就是祭奠天地,雁雪東拜西拜,頭都暈了。接著皇族來迎皇後,龍族人少,皇族可多得是人。雁雪繼續拜倒敬酒,等到開宴的時候已經頭暈腦脹,鴻翊見她疲憊,提前退了席。


    "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想當皇後呢?簡直是受罪嘛!"雁雪道,"我身體算是好的況且這樣,要是身體差一點,或者酒量不好,豈不是要當場倒下?"其實雁雪因這些日子連受打擊,又吐了幾次血,身體一直沒調養回來,自然受不了這些繁瑣的禮儀。


    鴻翊抱著她,這幾天雁雪似乎心情好一些了,鴻翊也不敢再提承文的事情,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兩人關係漸漸不再那麽僵化。


    雁雪休息了一會兒,感覺好多了,忽然看到有身影從門口閃過,卻是耶律馭風。隻見他抬手射出一團紙,然後轉身離去。


    雁雪輕易接過紙團,展開一看,不禁愣住了。


    鴻翊沒有看清晃過的人影,但猜到了是馭風。他拿過雁雪手中紙團,隻見上麵幾個字:"龍應軒在我手中,若想救他,和皇上一起來宮外東北二裏外茅屋。"


    鴻翊忙問:"龍應軒是誰?"


    雁雪道:"龍族人,常在族外處理事務奇怪,龍族人在族外一向行蹤隱蔽,三王爺又是怎麽找到應軒的呢?"


    鴻翊聽"龍族"二字,眉頭皺了下,道:"那我們走吧!"


    雁雪看那張紙:"我早就想到他不會讓我這麽順利的當上皇後的,可是他為什麽要抓應軒呢?"


    出得宮中,雁雪在鴻翊衣襟上塗上毒藥,又給他兩盒"碧雨針",道:"三王爺不知會怎麽對付你我,你武功低微,他們不會派高手對付你的,這些東西絕對夠用。"


    二裏路縱馬很快便到,二人看見小屋,走了進去。


    屋中隻有三人:耶律馭風,宋遣為,龍應軒。宋遣為手中刀架在龍應軒脖子上。


    "恭喜皇後啊!"馭風笑道,"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呢!恕馭風不識趣,在此春宵把你們找出來道賀。"


    龍應軒氣宇軒昂,雖命懸敵手卻全無懼色:"族長,不要受他們威脅,為我報仇!"


    雁雪則靜靜問道:"三王爺脅持我族人,所為何故?"


    耶律馭風道:"你入宮前我對你說的話現在仍有效,隻要你答應我殺了皇上,我就放人,並保證龍族的安全。"


    雁雪冷笑道:"那你殺了應軒吧!"轉身作勢欲走。


    耶律馭風忙道:"那我換一個條件,皇後,我要你!"


    鴻翊的手握住佩劍,劍眉倒豎。雁雪仍笑道:"不知三王爺說的‘要是什麽意思?"


    馭風冷笑:"以皇後的聰明不會不懂我的意思,我對皇後可是仰慕已久,希望皇後能成全。"屋中有一張床,馭風走到床邊坐下。


    龍應軒叫道:"族長!不可以!他是要挑撥你和皇上的關係!"他頭向前伸,宋遣為的刀比他快,微微一縮,仍架在他脖頸上。宋遣為道:"龍雁雪,我武功雖不及你,但我的刀一動他就會死,你不會比我更快。無論你用什麽招式,毒藥還是暗器,我一定會拖著他死!"


    雁雪回視鴻翊:"皇上,請你出去。"


    她走到床邊,直視馭風,嘴角浮起一絲極淡的嘲笑:"這種蠢事,隻有忌妒的人才做的出來。"


    馭風在她洞察一切的眼光下有些瑟縮,強笑道:"龍雁雪,你說什麽都沒有用了。我是決不會讓你順利的當皇後的!你要是想讓這家夥活,就給我快點!"


    雁雪盯著馭風:"得到我後,你一定要放應軒。"緩緩解開腰帶。


    龍應軒連聲喊道:"族長!不可以!你要是這樣,即使我得救,我也會自殺!"


    馭風道:"我留著他幹什麽?龍族人那麽多,抓一兩個對我而言輕而易舉,又何必在這種小事上騙你?"


    雁雪隻餘褻衣,看向鴻翊:"皇上,算雁雪求你,請你出去。"眼中隱然已有淚意,緩緩伸手解褻衣的帶子。


    忽然一片碧光閃過,雁雪大驚。宋遣為早有提防,縱身躍起,刀仍架在龍應軒頸上。但他眼力比雁雪差遠了,他沒看出那碧雨針根本不是向他發的,鴻翊將發射筒對準了龍應軒!


    雁雪飛奔過去,但碧雨針實在太快,她又晚了一步,龍應軒已倒在地上。雁雪過去扶起他給他吃下解藥,但問題已不在毒上。針發射勁力非凡,有數根甚至穿過身體,顯然是無救了。


    雁雪秀眸遍布血絲,宋遣為從懷中拿出一物打在地上,頓時身邊起了一圈白煙,他和馭風趁機離去。雁雪根本沒有心思管他們,任他們走掉。


    龍應軒輕輕笑道:"族長,一直以來都是你守護龍族,用你的幸福感情以至生命。今日我能以我這條命來保護你,我很高興。"


    雁雪道:"我沒有資格當族長!我竟然看著你被殺"


    龍應軒道:"族長,龍族上上下下都欠你的,欠你太多太多了。這筆債先有我來還。族長,我們並不希望你用你自己的全部保護我們,你該有你自己的人生。"他轉對鴻翊道,"皇上,我非常感謝你族長就交給你了"雙眼閉上,嘴角猶帶笑容。


    雁雪一震,整個世界似乎都離她而去,她腦中一篇空白,拔出劍對準鴻翊胸口。


    "雁雪,如果你要殺朕,那就動手吧!"鴻翊毫不躲閃。雁雪搖頭:"不!你是皇上,我不能用龍族來冒險。"她木然的說,一點生氣都沒有,放下飛龍劍。


    "雁雪!別這樣!你想做什麽就做出來!"鴻翊抱住雁雪,"你想打朕、罵朕,想怎麽樣都好,就是不要這樣呆呆的!"


    雁雪呆呆站著,任鴻翊抱著她。鴻翊忽然感到肩頭濕濕的,看懷中,雁雪眼裏落下淚來。


    鴻翊一驚更甚,雁雪是不哭的——作戲時除外——連杜如依和楊承文死時她也隻是嘔血。而現在,她哭了。


    雁雪捶著鴻翊胸口:"我恨你,我恨你!當上族長一來,從來沒有龍族人在我麵前被殺!是你殺了他!是你!"淚水滿麵,聲音嘶啞。


    鴻翊抱著她:"是朕不對,是朕殺了他。雁雪,是朕錯,你沒有錯。"


    雁雪的手慢慢停下,鴻翊雙臂籠住她,拍著她的背:"雁雪,你哭吧,你已經壓抑得太久了。"


    雁雪從未如此軟弱過,任鴻翊堅強的手臂支撐住自己,在他懷中哭得柔腸寸斷,全身脫力。她哽咽低喃道:"從沒有龍族人在我麵前被殺啊!我不配為族長我不配"淚痕橫溢的玉顏一片慘淡。


    鴻翊心中無比憐惜,他俯下頭去,輕吻著雁雪櫻唇。雁雪的唇冰冷,臉冰冷,身子也冰冷。


    鴻翊這才注意到雁雪隻穿了褻衣,且肩帶已鬆。他強抑自己的衝動,想要抱雁雪回到床邊,想為她穿上外衣。快到床邊,地上衣物瑣碎,鴻翊懷中抱著人,看不清楚,被絆了一跤,連同懷中雁雪一齊撲到床上。鴻翊完全覆在雁雪身上。


    雁雪入宮兩個多月,在這期間,鴻翊除了有時吻她以外,不曾對其他女子有過親密行為。鴻翊年方二十一,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即使不重情欲,身體也會有本能的需要。更何況此刻在他懷中的,是他心愛的女子,也是他要一生相伴的妻,他怎麽能不胡思亂想。但他仍堅持著自己以前說過的話,絕不在雁雪沒接受他之前占有她。因此鴻翊此刻雖情欲大動,卻仍能抑製。他一咬牙,用手撐著床,想要起來,卻在此刻看見雁雪盈滿淚水的眸子。雁雪眸子慣有的冷峻無情此時已消失不見,鴻翊輕輕楚楚看到她以往抑鬱住的深情。


    鴻翊再難自製,對雁雪深深吻下去,用火熱的唇溫暖了雁雪的冰冷雙唇,溫暖了她的冷峻玉顏。他的手上下遊走,溫暖了她冰凍的身子。最後,他的手停在雁雪胸口上:"雁雪,我說過,我要溫暖你冰冷的心。"在雁雪心口上深印一吻。


    二人肌膚相接,雁雪輕呼:"皇上"


    "不要叫我皇上,雁雪,叫我鴻翊。"


    雁雪遲疑片刻,這一聲"鴻翊"叫出表示自己已接受他的深情,兩人關係也會由這一聲而改變。她猶豫著,秀眸與鴻翊的雙眼相對,看到他眼中深深的感情,淚又湧出,輕輕叫了一聲:"鴻翊。"


    鴻翊吻去她的淚珠:"我愛你,雁雪,我願用一生守護你,直至永遠。"


    此時屋中不再是契丹皇帝和龍族族長,有的隻是一對兩心相許的愛人。


    "或許我一直是愛著他的。"


    "或許在那時我是希望他出手殺應軒的。"


    "如果那一刻他不出手,也許會出手的人,是我。"


    "我並不想讓別人碰我,尤其在他麵前。"


    "或許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已經能與龍族平齊。"


    "即使他是契丹皇帝。"


    "即使他殺了師兄。"


    "即使也許有一天他會變心。"


    "即使有一天他會殺了我。"


    "隻要他不動龍族。"


    "我願意這樣一直愛他。"


    "用盡一生一世。"


    雁雪穿好衣服:"皇鴻翊,此處並不安全,我們回去吧。"表情雖仍淡漠,卻掩不住一絲絲情緒。


    鴻翊深深凝視她:"走吧,雁雪。"


    月是圓的,光輝灑滿大地。皇宮之外,二人一騎奔馳而歸。


    而後皇後宮之中,眠至破曉。


    第二日封後大典仍要進行,鴻翊早早起來去祭先帝,然後宴請龍族和群臣,雁雪則不需要去。鴻翊見雁雪睡得很熟,想是昨天自己累到她了,溫柔的笑了笑,在她唇邊印上一吻,留了張字條便走了。


    雁雪醒來見鴻翊不在身邊,發了一會兒呆,然後看到了字條:"雁雪,朕去向父皇母後稟告你的事了,你要是醒來就去宴會上吧,很熱鬧的。"


    "朕還是第一次看你熟睡的樣子,好美。"


    雁雪睡眠一向很淺,即使在睡夢中也在防備著別人,身邊一有動靜就會醒來,但


    "熟睡"雁雪輕輕笑道,"怎麽會是第一次?"


    "娘死去的第二天,回宮後因身體虛弱疲累,鴻翊到了身邊猶未察覺。"


    "不是因為身體虛弱,隻因為是他。"


    "他太低估自己了,那時我不是昏迷,而是熟睡,因為放心,相信他不會讓我收到傷害。"


    "也許那時我就有一點的喜歡他了吧!"


    龍環進入屋中,打斷了雁雪的沉思。雁雪挑開簾櫳,龍環道:"龍妃不,皇後娘娘,你昨晚去了哪裏啊?何時回來的?我接到飛鴿傳書,說應軒失蹤了!"


    "應軒已經死了。"雁雪眼中掠過傷痛,"告訴龍信加強戒備,盡量不要出龍族。"龍信留在龍族管理大小事務,並沒有來宮中。


    "皇後娘娘"龍環聽到應軒的死訊,露出傷心的神色。


    "別問了,我不想說這件事。還有,不要叫我‘皇後娘娘,聽來好奇怪,還是叫‘小姐"雁雪忽然臉紅,連忙收口,"我已經不是‘小姐了呢,還是叫我‘皇後吧!"


    聽來真的很別扭,還是最習慣"族長"這個稱呼。但是,不會再是了吧自己終究還是離開了


    龍環眼光掃過鴻翊所留字條,瞬間明白了昨晚馭風的行動不但沒成功,反而將雁雪推給了鴻翊。她低著頭,眼中閃過一絲狠毒之色。


    雁雪沒注意龍環的神情,徑自取琴而彈,琴聲卻不再平淡。怎樣的愁苦之樂在她指下也透出一絲喜悅,她亦不強抑,任心情宣泄。


    "好!看來皇兄還是打開了龍姐姐的心結!"茗雯踏步而入,撫掌道,"真不該真麽早出嫁的,向龍姐姐多學點東西有多好!"


    龍環施禮退下。


    雁雪笑道:"可惜婚期已定,五月初三你是一定要嫁的,想躲也躲不開。"她斂起笑容,微微蹙眉:"韓道元雖與我師兄相貌相似但畢竟不是他。茗雯,不要將他當成我師兄的替身,好好去愛他,才是我師兄對你的期望。"


    "茗雯知道。"茗雯眼圈一紅,卻仍笑道。


    因有誓言來生對,且忘,今生此情暫付水。


    若得來世重聚首,莫留怨尤情難求,此生已休。


    宰相府中,韓道開剛從宴會上回來,韓道元過來。


    "別多廢話!日子都訂了,你還想悔婚不成?這可是皇上賜婚!"韓道開沉著臉,"況且公主哪一點配不上你小子?別以為當上狀元郎就了不起,這狀元還不是皇上恩賜的?"


    "可那也是我有真才實學啊!"韓道開分辨道。


    "若不是皇上準你考試,你那有機會施展你那點才華?賜婚以來你一直不願意,又不說理由。"韓道開轉身,"你小子有沒有戀人,有什麽好推辭的?給我乖乖準備當駙馬爺!"


    "哥"韓道開欲言又止,"好!我說!那天我殿試出來時遇到一名宮女,我我喜歡她!"


    "宮女?叫什麽名字?哪個宮的?"


    "我不知道。"


    "你別做夢了!即使你不娶公主,皇上也不會將一名宮女嫁給你!"韓道開道,"你隻是一時迷惑,連人家叫什麽你都不知道。別胡思亂想了,專心等五月初三當駙馬吧!"


    五月初二晚,


    鴻翊進來一直忙著茗雯的婚事和漢化的事,幾乎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雁雪替他做了不少事情,也一直很忙。但晚上,鴻翊必回到雁雪宮中,伴著雁雪度過每一夜。


    "明日茗雯便出嫁了呢!"雁雪淡道,"今後記得師兄的,隻我一人了。"


    "朕會記得他的。"鴻翊道,"朕一直很後悔殺了他,讓你這麽難過。如朕知道他就是楊益,一定"


    "那你也會殺了他的,你不可能放棄祁州。"雁雪道。


    "也許吧。"鴻翊道,"但至少朕不會暗殺他,隻是兵戎相見的時候不留情而已。"


    "幸好你沒有逐鹿中原的野心。"雁雪道,"否則我到了九泉也愧對師兄。依你的實力,宋朝無人可以擋住你。"


    鴻翊歎息一聲:"朕現在方知楊承文對你的影像有多大。你雖不屑宋帝,卻完全以漢人自居啊!"


    "或許我和師兄當年是互相影響,在我影響下,師兄沒有對宋帝的愚忠之心,而我卻有了漢人的自覺。"


    鴻翊道:"朕希望有一天,你不再以身為契丹皇後而苦。"


    雁雪淡淡一笑,鴻翊把玩著她右耳耳環,道:"也願有一天,你不再凡事以龍族為重,而是以你自己的心決定與龍族有關的事。"


    雁雪伸出左臂:"鴻翊,若你再將它扔入湖中,我仍會跳下去,隻是恐怕會是環存人亡了。"


    她可以以生命回報鴻翊,但龍族,卻超出她的生命。


    若鴻翊讓她在他與龍族之間選擇,她會選龍族,而後死去。


    這是她所能想象的自己感情的極限,


    "雁雪,記住,你是龍族之長,你生命的意義就在於守護龍族。為了龍族,你可以付出一切。"


    包括感情,包括生命,包括愛人。


    五月初三。


    唯見水自流,佳人空瘦。若得來世重聚首,莫留怨尤情難求,此生已休。


    塞北有女雙淚垂,柔帶難耐冷風吹,因有誓言來生對,且忘,今生此情暫付水。


    茗雯坐在洞房裏,滿目大紅在她眼中卻是慘白一片,她用大紅蓋頭擦去眼淚。


    門聲一響,茗雯輕道:"別了,楊大哥。"止住淚水,蓋好蓋頭。


    韓道元進來:"公主"


    且忘,今生此情暫付水


    韓道元手中鎮尺挑開蓋頭。


    今生已休。


    茗雯巧笑嫣然,抬起頭來。


    "是你!"韓道元鎮尺落地,"你就是公主?"


    "怎麽了?"茗雯驚奇的問。


    韓道元想起自己對婚事的抗拒,不禁失笑。


    "沒什麽,隻是,我喜歡你。"


    "哦?"


    "從見你的第一次開始。"


    "謝謝。"


    室中靜寂,糾纏的,是今生的心。


    韓道元沙啞著:"公主,願你我來世仍為夫妻。"


    茗雯聲音低柔:"來世不行呢,來世的來世,好嗎?"


    "為什麽?"


    茗雯笑而不答。


    因有誓言來生對。


    "告訴茗雯公主,請她一定要幸福來世再見"


    "師兄,你高興嗎?"雁雪對星空問。


    "雁雪,好了,茗雯會幸福的。"鴻翊抱住她。


    茗雯嫁後,有幾天的平靜日子,盡管誰都知道這平靜之下掩飾著什麽。


    但誰都沒想到,打破平靜的,竟然是咄羅佩的死訊。


    咄羅佩是病死的,但入宮處理女兒後事的咄羅明卻在大罵雁雪。龍環進來稟告雁雪,雁雪隻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龍環正要出去就被一個跑來的身影撞上,卻是耶律昊。他的小臉上遍布淚水與仇恨,龍環略一遲疑。


    "環兒,不用擔心,下去吧。"雁雪看著耶律昊,輕輕皺起了眉頭。


    耶律昊盯著雁雪:"是你殺了我娘!你這個賤人!臭婊子!"


    雁雪出手如電,拎起耶律昊放在膝蓋上,用力打他的屁股。耶律昊何曾被人這樣打過,哇哇大哭。


    "皇子不可如此粗俗無禮,沒有人教導過你嗎?"雁雪淡道。


    "你殺了我娘,還敢打我?"


    "我沒有殺你娘,是她殺了她自己。"雁雪道,"我記得你有一個哥哥,你記得他娘嗎?"


    鴻翊共有二子二女,其中一子一女出於咄羅佩,一女為蕭秀雲所生,還有一子是去世的孫妃所生。孫羽兒是鴻翊的第一個妃子,性格和咄羅佩比較相象,在鴻翊納李蕭咄羅三位妃子後抑鬱而終。孫羽兒死時耶律昊才兩歲,但他此刻仍能清楚想起自己大哥看向自己和母親時眼中的恨意,盡管自己和母親什麽也沒做。


    "她們那樣性格的人,適合嫁給普通的男子,能用一生一世隻嗬護她們的男子,而不是來到這種鉤心鬥角的地方,忍受自己的良人左擁右抱。"雁雪道,"既然成為皇妃,就應該明白,皇上生命中不會隻有一個人。把生命係在君王的寵愛上太危險也太不值。"


    "也許有一天,他也會愛上別人,到時我會走開,遠遠走開,過我自己的生活。他不是我生命的唯一。"


    耶律昊看著雁雪:"可是這樣的話,父皇也太過份了!我娘隻愛父皇一個人,為什麽父皇要愛別人?"


    "人心並不是付出就一定會有回報的,隻能說你娘愛錯了人,愛上一個不愛她的人。"雁雪淺笑,"感情就是冒險,愛上了,對方不一定愛你;即使對方愛上你,也不一定會一直愛下去。如果為了這種不安全的東西放棄生命,不是太傻了嗎?"


    "愛的時候去愛,放的時候放開。即使這個世界是男人的世界,男人在婚嫁方麵有著更多的自由,但人心,卻是絕對自由的。"


    雁雪幼承父教,一雙眼看盡天下事,思想怪異憾俗。她的話讓耶律昊靜默不語,努力思索。


    "你現在還太小,但若你願意,我可以教你一些東西。"雁雪道,"聰明又不莽撞,能接受別人的看法,若鴻翊真的不再納妃,你是很合適的太子人選。"


    送走耶律昊,雁雪嘴邊尤含笑,忽然覺得有一點頭暈惡心。


    "真是,最近身體好像有點不舒服,前些日子血吐多了?"


    各方情報都顯示出馭風的異動,他按耐不住了。


    想來也是,現在鴻翊改製頗見成效,又在韓道開提議下建立南北二院,實行遼人治遼漢人治漢,可說是人心向背。再這樣下去,即使馭風奪位成功,也會激起民變。他豈能不急?


    因此鴻翊更加繁忙起來,一麵忙著阻力重重的改製,一麵和心腹之臣研討馭風造反的應對之策。這一天也是很晚才回到後宮。


    雁雪早已睡去,鴻翊想起她說過最近有些頭痛,也不打攪她,在她身邊睡下。


    月圓如盤,光華似練照入室中。雁雪緩緩醒來,見鴻翊睡在身邊,躍過他下床,走到庭院中。她看著明月,輕輕吟道:"孤星淡淡映明月,盈盈不曾缺。銀光如水瀉地,身浸方醒覺。英雄義,胡漢仇,凝碧血。此生怎堪,雁影自掠,空留白雪。"


    雁雪知道,自己其實是擔心的。擔心自己放下太多,擔心自己忘了承文、忘了龍族,眼中隻看得到一個人,而有一天那個人的眼光卻不在自己身上。


    咄羅佩的例子就在眼前,誰能說自己不會變成第二個她呢?


    雁雪心中一酸,又覺得有些惡心,張口吐出酸水。


    雁雪腦中靈光一現:"莫非我"手一搭脈。


    "我所擔憂的,有多了一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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