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子之死?你說說。”薑青訴又對沈長釋開口:“沈,給徐公子倒茶。”


    沈長釋不情不願地倒茶,徐堂見之前與自己頂過嘴的沈長釋主動倒茶,而他們家夫人還挺看重自己的模樣,便微微抬著下巴道:“半年前,咱們城中舉辦過一次驅鬼儀式,主事兒的是城主從大昭京都寺廟裏請來的大師,大師一眼便瞧見了咱們城中戲班子裏有妖鬧事,那妖還禍害到了城主公子,故而那場驅鬼儀式,鬧得滿城風雨。”


    “我們柳城不受朝廷管製,一切都由城主負責,十年前若非有城主,咱們柳城也保不住,我們都很敬重城主,加上去年城主公子的確有過一些荒唐行徑,若說有妖邪鬼怪勾了他去,我們也是信的。”徐堂道:“驅鬼儀式舉行之後,有幾個戲班子便將這次事件排成了一出戲,卻沒想到過不久城主便意外身故了,有人說是這出戲,又將那些不幹不淨的東西給召回來了,所以才害了城主,於是那出戲,便成了禁戲。”


    薑青訴點了點頭:“那如今的城主,便是之前的城主公子吧?”


    “是了,老城主去世後,還有四家戲班子演那出戲,惹得新城主不悅,便將那戲班子統統趕了出城,隻留下三個戲班子,都不敢再演驅鬼儀式了。”徐堂說完吹了口氣,將花生米的紅衣吹到了沈長釋的袖子上,沈長釋有些嫌棄地伸手拍了拍。


    薑青訴端著茶喝了一口,抿嘴笑了笑:“那你們當初那驅鬼儀式究竟是如何做的?我原也是京都人,嫁了夫家做生意才走南闖北的,你們說的寺廟與大師,搞不好我還知道呢。”


    “夫人原來是京都來的貴人啊,失敬失敬!”徐堂一聽,見這夫人頗為看重自己,若他能在京都有個說得上話的熟人,便不愁遠走去科考在京都碰麻煩了,於是把對方感興趣的,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說出來。


    “說到那驅鬼儀式,當真是壯觀,就在咱們城的廣場正中心,架起了高高的火台,全城百姓一起念經祈福,將那被妖邪鬼魂附身無藥可救的二十三口人以天火焚燒,送他們去極樂往生。”徐堂說出這話,臉上還帶著些許自豪,薑青訴與沈長釋聽著,卻覺得背後發涼了。


    “二十三口人全都被燒死了?”沈長釋猛地側頭問他。


    薑青訴立刻道:“沈!如何說話呢?他們被鬼魂附體,已成妖邪,若焚燒能讓他們早日脫離痛苦,也算是給世人積德了。”


    徐堂臉色好了點兒,點了點頭道:“是是是,是夫人這個理,咱們城中的人也都是這般想的,當時大師說他們已無法救治,也隻能用這個辦法了。沈兄想想,若任由他們活在人間,我們柳城遭受的禍害隻會更大。”


    沈長釋沒再說話,薑青訴問他:“那些人被燒死之前,可做過什麽惡事?”


    徐堂砸了砸嘴:“若說大惡也沒有,但就會使一些妖術勾人心神,便說那二十三人中的罪魁禍首,名叫許鳳遙。他原也不是咱們柳城人,是外來的戲班子,打算在咱們柳城定居,他許鳳遙怪就怪在,一個男子,偏生著一張比女子還要妖媚惑人的臉。一日他唱戲,引得城主公子的注意,便使了妖術讓城主公子對他癡迷,你們想想,男子與男子……這如何可能嘛!城主公子不僅為他揮錢如土,還醉酒鬧事,原本精明能幹的一個人,卻成了兒女情長的癡子。”


    薑青訴微微挑眉,許鳳遙的長相她第一次見到時也被誤導了,的確是一張雌雄莫辯傾國傾城的臉,柳城偏遠,不如京都開放,這人若放在京都,早就被達官貴人豢養家中百依百順了。


    “城主公子都被他勾了去,盡做一些混賬事,為他,還打死過三個人!也正因為這三人之死引起了城主的注意,發覺城主公子行為不正常,才請了京都的大師過來,大師到了戲園子跟前邊說妖邪就在裏麵。”徐堂嘖了嘖嘴:“那許鳳遙就是個狐狸化身的妖精,戲班子裏其餘二十二個人,統統都是他養的小鬼。”


    “嘶……鳳遙,我想起來了,今日早晨,我還見一女子瘋瘋癲癲,嘴裏喊著這名字,莫不成也是被他的妖術所害?”薑青訴問。


    徐堂點頭:“對了!就是他害得!唉 ……那女子本是柳城最好戲班子中的青衣,名叫蓮姬,與許鳳遙幾次接觸之後就跟失了魂似的,戲也不唱了,後來許鳳遙死了,她也瘋了,可惜可惜。”


    台上戲曲結束,薑青訴對徐堂頷首:“徐公子說話挺有意思。”如此,便結束了交談,三人繼續看戲。


    等下午場結束了之後,薑青訴便與沈長釋一道離開了,徐堂沒等來薑青訴對他拋的橄欖枝,但免費蹭了一下午的吃喝也算不錯了。


    出了戲台子那處,沈長釋才道:“當真是惡鬼在人間,二十三條命,沒經上報,無官府管製,就因為城主的一句話,全城圍觀,活活燒死還覺得理所應當,真真可怕!”


    薑青訴眼眸垂了垂,道:“蓮姬已瘋,許鳳遙之死也知,牽扯之中最重要的人還是城主公子,亦是如今的柳城城主,咱們得去會會他了。”


    說完這話,薑青訴在路口處看見一抹黑色的身影,臉上頓時揚起了笑臉,幾步快走過去:“單大人,這麽好心情,出來買糖葫蘆吃呢。”


    第47章 戲子魂:八


    薑青訴開口, 沈長釋也看見了,離兩人不遠處賣糖葫蘆的老頭兒跟前,站著的正是黑袍掛身的單邪。


    薑青訴幾乎是帶著跳走過去的, 站在單邪身側後見男人不說話, 抿嘴眉眼彎彎,從插滿了糖葫蘆的稻草杆子上抽了一根出來, 伸手拍了拍單邪的肩膀,張嘴便要吃。


    單邪見來者拿了糖葫蘆便從自己身邊走過,那賣糖葫蘆的哎了一聲:“這位姑娘……”


    單邪抬手,手中兩塊銅板放在了賣糖葫蘆的老頭兒手中,跟著薑青訴一道走, 沈長釋看見這兩人的舉動堪稱心花怒放,這便是他這麽些年都在守著的結果啊!從老頭兒身邊走過,沈長釋還多嘴說了句:“老伯, 喊錯人了,那是我家老爺和夫人。”


    說完,也樂顛顛地跟上去,賣糖葫蘆的隻管賺錢,不明白這人為何與自己說這句話。


    薑青訴嘴裏還含著糖葫蘆, 朝身側的單邪瞥了一眼問:“單大人如何會到這附近來?莫非是跟著我與沈一道?”


    單邪道:“白大人不僅對我的事感興趣,對我的行蹤也很感興趣?”


    薑青訴眨了眨眼睛:“我隨口問問而已。”


    “那我也就不必回答了。”單邪說完, 視線往她頭上的簪子上看了一眼, 道:“問出什麽了嗎?”


    “問出了,半年前柳城中二十三口人因為一個江湖神棍的胡說八道被活活燒死, 其中便有許鳳遙,那日見到的瘋女其實是他的愛慕者。”薑青訴抿了抿嘴,將嘴唇上貼著的糖衣吃掉,道:“不過有一點不知是真是假,許鳳遙或喜歡男子。”


    單邪略微挑眉:“是嗎?”


    “單大人看上去似乎一點兒也不驚訝。”薑青訴微微皺眉:“還是說……你的這雙眼睛不僅能看穿人心的善惡,還能看出人的喜好?”


    單邪搖頭:“我沒白大人想的那麽厲害。”


    薑青訴看了一眼手中的糖葫蘆,還剩下三顆,有些吃不下去了,便隨手丟到了路邊街角堆垃圾的地方。心中想到單邪或許早就知曉許鳳遙喜歡男子,又見許鳳遙那張世間少有的臉,加上許鳳遙時不時朝單邪看過去的舉動,她突然覺得胃有些不舒服。


    回到客棧後沒多久,天色便要暗下來了,薑青訴與沈長釋在戲園子那裏吃了不少東西,故而晚上吃不下,但沈長釋還能吃,便要拉著許鳳遙陪著一起吃,薑青訴將簪子借給了沈長釋,也不知今天下午的話,被封在簪子裏的許鳳遙聽進去了多少。


    沈長釋回來之後沒多久,天色就全暗了,晚間趁著城門關閉之前,鍾留趕到了客棧,進屋的時候衣服上還帶著泥點,可見有多急。


    一屋子五個人兩個坐在窗戶邊,三個坐在桌子旁,鍾留剛見到許鳳遙就愣住了,臉紅了好一陣,說話也不利索,支支吾吾半天也沒把話說全,直到許鳳遙和他打招呼,他才一臉驚訝,半天沒反應過來。


    沈長釋已經看了一天許鳳遙的臉,逐漸習慣了,鍾留自打知道對方是男的之後,臉就沒往那邊轉過,即便是與沈長釋說話也不敢看對方。


    鍾留道:“想必柳城的事兒,今日白大人已經打聽清楚了。”


    薑青訴點頭:“對於這個人的死,也頗有了解,不過目前還無法斷定他究竟是因何故不能去地府,再轉世投胎。”


    鍾留點頭:“那白大人現在的目標是誰?”


    “自然是柳城城主了,不過我今天沒繼續問下去,關於這柳城城主,我還想回地府翻閱生死簿。”薑青訴說到這兒,看見坐在她對麵的單邪微微皺眉,於是問:“單大人有不同的看法?”


    “沒有,白大人繼續辦案便是。”單邪說完這話,鍾留桌子底下拽著沈長釋的衣袖,小聲地說了句:“我怎麽覺得兩位大人之間的氣氛怪怪的?”


    沈長釋一直沒回答他,反而是許鳳遙開口:“我不知曉。”


    鍾留一看自己的手拽的不是沈長釋的袖子反而是許鳳遙的,嚇得立刻收了回來,臉上一片緋紅。


    “沈,你與我回一趟地府,鍾留晚上也別睡了,去城主府瞧瞧。”她說完這話,便拉著沈長釋出了客棧,鍾留也跟著一道離開,房間內就隻剩下被沈長釋留在桌上的玉簪,一縷許鳳遙的魂魄,和麵色淡然的單邪。


    許鳳遙見人都走了,這才開口道:“無常大人?”


    單邪的視線沒放在他身上,目光一直落在窗外,現下還不算太晚,街道上依舊有行人走過,他看著那一張張不一樣的臉,透過那張臉,卻都看到每一個人的手上,都沾著焚燒二十三口人性命的火種。


    “您……是不是已經知道了?”許鳳遙又問。


    單邪看到薑青訴走在前麵,沈長釋與鍾留跟在後頭,幾個人逐漸在人群中消失之後才將視線收回來,落在了許鳳遙的身上,道:“實則你也知道。”


    許鳳遙被他這話說得臉色蒼白,於是垂眸,雙手放在膝蓋上動也不動,胸腔起伏,再也不敢說話了。


    薑青訴拉著沈長釋一路回到了地府,找到了許鳳遙的生死簿,隻要從他的生死簿中查看,很容易就看出誰是與他有感情瓜葛的柳城城主。薑青訴本以為自己能看到不少精彩的內容,畢竟這是兩個男人的感情,但當她打開生死簿瞧見上頭堪稱一片雪白之後,不由地愣了愣。


    “沈,生死簿也有如此草率的時候?”薑青訴一把拉過了沈長釋的衣領,將許鳳遙的生死簿攤在了他的麵前,紙張不少的生死簿上隻記錄了許鳳遙的姓名、性別、出生年月與死因和時間,中間這十多二十年的生活,隻字未提,唯有二字——戲子。


    沈長釋看見這生死簿也嘶了一聲:“怪了怪了!我還從來沒見過這種情況呢!”


    薑青訴挑眉:“如此便查不到柳城城主了,我還得回人間等鍾留帶給我的消息。”


    沈長釋伸手抓了抓腦袋道:“不過這件事兒有蹊蹺啊,人生在世皆有生死簿記載,生死簿為先,人生為後,也就表示所有人的性命若無鬼神妖靈幹擾,必然隻能按照生死簿上走,是先寫了這個生死簿,才會有許鳳遙二十左右便死的結果。”


    “可生死簿由輪回井而出,誰能幹預?”薑青訴將生死簿合上,歎了口氣:“如此看來,難道是輪回井嫌麻煩,給了許鳳遙這樣不清不楚的人生?”


    沈長釋撇了撇嘴沒說話,薑青訴將生死簿丟給了沈長釋,然後道:“送回去。”


    “那白大人您呢?”沈長釋問。


    薑青訴道:“去人間。”


    薑青訴回到客棧的時候,鍾留還沒回來,站在客房門前,薑青訴推門而入前先側耳趴在門上聽了聽,沒聽見談話聲,也無任何動靜,這才推開房門,瞧見房間內隻有單邪一人。


    玉簪還在桌上,隻是許鳳遙的魂魄被收了回去。


    時間不早,街道上沒行人了,街旁商鋪的燈火也滅了,客棧房內隻點了一盞燈,昏黃的蠟燭光輝透過紙糊的燈罩發出,甚至連單邪的臉都照不清楚。


    薑青訴慢慢朝他走過去,坐在對麵的椅子上問:“單大人怎麽不點燈?”


    “不喜歡太亮。”單邪道。


    地府裏麵的光芒很少,即便是人間的白天,地府裏也像是雨後的天空一般,霧蒙蒙青灰一片,等到了黑夜,也隻有幾盞燈的光亮而已。


    薑青訴朝外頭瞧了一眼,因為今日下了雨,所以晚上無月也無星,於是將視線收回放在單邪的身上。


    單邪這個人即便是安靜的狀況下也讓人不容忽視,她曾打破過這種安靜,拉著他走南闖北地玩兒,第一次與單邪聞著桂花香賞月吃月餅之後,她後來連著兩年又帶他一起去人間了,隻是後來有一年中秋那日要辦案,他們錯過了賞月的機會,之後的每一年,便再沒一同喝過桂花酒和吃酥皮月餅了。


    薑青訴知道這個人或許已經幾千年都保持著這樣的生活習慣,並不是常人能輕易改變的,也許她拉著對方吃吃喝喝,對方還嫌煩,出於共事的原因沒有戳破而已。


    凡是刻進這個人腦子裏的原則問題,任誰也不可能輕易打破。


    自己花了幾年功夫做到了沈長釋幾百年做不到的事兒,已然了不起,想到這兒,薑青訴微微頷首笑了起來,笑容剛揚在臉上,又慢慢沉了下去。


    既然如此,那許鳳遙如何打破單邪絕不會帶一個毫無用處的累贅魂魄來人間的原則呢?


    “單大人喜歡男子嗎?”薑青訴問。


    單邪道:“你已經問過許多遍了。”


    “可你沒給過我正式的回答。”薑青訴微微皺眉。


    單邪反問她:“我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對你來說重要嗎?”


    “當然!”薑青訴立刻開口,說完這兩個字後又想了想,似乎也沒什麽重要的理由,可她心裏就想知道,卻又有些懊惱自己在這個時候過於心直口快。


    單邪看著她,那雙眼睛正如此時窗外漆黑的天空,隻是燈火的光芒在他眼中成了密布的繁星,他的眼睛很好看,睫毛纖長,丹鳳眼眼尾上翹,冷漠中帶著邪氣。


    薑青訴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肩膀略微僵硬,單邪才說:“不喜歡。”


    鬆了口氣的下一刻,她立刻問:“那你喜歡女子嗎?”


    單邪道:“也不喜歡。”


    有些失望,薑青訴沒再繼續問,單邪反而開口說:“若你也悟透了魂魄與皮囊的關係就會發現,喜歡與否與是男是女並無關係。”


    說完這句話,單邪的視線便放在了房門反向,薑青訴也看過去,單邪道:“還要偷聽到何時?”


    門外一早在樓下碰麵的鍾留與沈長釋立刻如受了驚的貓般,推門進來對著單邪彎腰:“無常大人!我們知錯!”


    彎腰的同時,兩人眼神還互相交流。


    鍾留擠眉弄眼:他們剛才在聊什麽?


    沈長釋眼神回:笨蛋,在聊喜歡啊!


    第48章 戲子魂:九


    “而今的柳城城主名叫朗爭意, 年紀還不到二十歲,比許鳳遙還要小上幾個月,我聽城主府中的人說, 朗爭意本有個從小定了娃娃親的姑娘, 但因為許鳳遙到了柳城,他去聽戲, 愛上了許鳳遙,不僅退了親,還將那姑娘家的三個家仆給打死,也因為如此,才讓許鳳遙惹上了殺身之禍。”鍾留道。


    薑青訴點了點頭:“我倒是沒想到這一層, 現在得知了城主之名,我難道還要再跑一趟地府去查他的生死簿?”


    “倒不用白大人再跑一趟,關於朗爭意之事, 隻要是牽扯許鳳遙的,我都能問得出來。他之前的確有些荒唐行徑,以至於整個柳城的人都對許鳳遙之死毫無憐惜。”鍾留道:“也難怪他們會如此想,許鳳遙的那張臉,加上與他接觸之人的改變, 多少會讓人有些遐想。”


    “先前柳城最好的戲班子裏有個青衣名叫蓮姬,本來是被從柳城與鄰國做買賣的商人看中。那人家中並無妻兒, 年齡相貌都算不錯, 並且願意讓蓮姬做大,保證除非五年無出, 否則絕不娶小,蓮姬本是要答應的,結果與許鳳遙見了一次麵就拒絕了。”鍾留聳了聳肩:“我是不知這人用什麽話勸住了蓮姬,但他如此行徑,倒有些女兒家的紅顏禍水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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