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青訴眨了眨眼睛,聽鍾留從他人口中問出來的小道消息覺得頗有意思,關於許鳳遙這個人,似乎大家都頗有微詞,甚至更有甚者將他貶低地一無是處。


    若他當真讓一個名滿全城的青衣為他放棄富商不嫁,也讓堂堂柳城城主公子為他打死三人,即便未做什麽大惡,也非善類。


    “你說的那個與朗爭意從小定親的姑娘,是誰家的?”薑青訴問。


    鍾留道:“城北鄭家,鄭雯雯。”


    薑青訴點頭,對著單邪問:“單大人可要從此刻開始計時三日?我覺得這個案子不難。”


    單邪朝薑青訴瞧過去,搖頭道:“不用,你想辦幾日便辦幾日。”


    薑青訴愣了愣:“你居然會這般好說話?”


    沈長釋咧嘴笑了笑:“無常大人寵您呢。”


    薑青訴麵色一僵,朝沈長釋瞥了一眼,偏偏某位黑無常大人沒什麽舉動也不反駁,鬧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什麽寵不寵的,依她看,這人是懶。


    聽鍾留說,鄭雯雯明日要趕早去寺廟裏上香,所以第二天一早薑青訴就去鄭家門口轉悠了,打算看看這鄭雯雯是什麽樣的人物。


    不過才剛到鄭家門口,就看見一個囂張跋扈的小姑娘對推著燒餅攤的老大爺指手畫腳的。


    那姑娘看上去像是丫鬟打扮,鄭府門前停著一頂轎子,丫鬟站在轎子旁道:“還不快走?!你看你弄得這兒烏煙瘴氣的!我們家小姐等會兒還要燒香禮佛呢!早上剛熏了香都被你給弄臭了!滾滾滾!”


    老大爺點頭哈腰地賠不是,那轎子裏的人沒露麵,隻不耐煩地說了句:“怎麽還不走?”


    四個轎夫將轎子抬起來,丫鬟從那老大爺身邊過的時候,還伸手推了對方肩膀一把:“哎喲!擋路!這一把年紀就在家裏待著,出來不是給人添亂嘛!”


    老大爺沒站穩,爐子都倒在了路邊上,也沒見誰去扶,反倒是丫鬟大呼小叫:“一早上碰見你這老頭兒還真是晦氣!咱們鄭府門前都給你染髒了!告訴你,我們家小姐回來之前你這爐灰若不收拾幹淨,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薑青訴離鄭府不遠,見那轎子晃晃悠悠地從自己麵前走過,抬手在鼻子前頭揮了揮,總覺得自己聞到了一股惡心氣味兒。


    她回頭朝鍾留看過去,眉眼含笑:“這便是你所說的嬌滴滴可憐又知書達理的鄭家小姐鄭雯雯?”


    鍾留伸手抓了抓臉旁有些尷尬,他眨了眨眼睛朝那還跪在地上收拾爐灰的老大爺看一眼,道:“城主府中的人,都是這麽說的,他們說鄭家小姐溫婉賢惠,被城主府退了親,還大病一場,從此以後燒香禮佛,但今日這情形……”


    薑青訴伸手往他後腦上拍了一巴掌:“還傻愣著幹什麽?去幫忙啊!”


    鍾留立刻點頭,沈長釋化身成人也跟了過去,兩個人衝到老大爺跟前的時候把人嚇了一跳,還以為是鄭府派來要打他的,後來見鍾留雖長得粗獷嚇人,但熱心幫他收拾東西,便連連感激。


    薑青訴將頭上的簪子拿下,放在手心看了一眼,簪子上還隱隱飄著一股青色的氣,她抿了抿嘴,這人生平如何生死簿上毫無記載,她知斷人不能輕信他人口傳,但若一整個兒城池都說他是壞,那他究竟算不算壞?


    薑青訴歎了口氣,將許鳳遙的魂魄從簪子裏放了出來。


    這一出來,她頓時眼睛一亮,原本穿著丁香色長裙霜色水袖的男子,此刻居然換了套衣服,妃色長裙月白的水袖,上麵還繡著山丹花的圖案,脖子上戴著一個金鎖,頭上的發飾也換了,除了那張臉,渾身上下的著裝都變得不同。


    “你這是……”薑青訴睜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他都已經是魂魄一縷了,如何還能換裝?


    許鳳遙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已經見怪不怪,有些無奈道:“也不知為何,每日都會換一套。”


    “沒有重複過?”薑青訴問。


    許鳳遙伸手抓了抓頭發有些尷尬:“顏色有重複,但布料花紋從來沒有。”


    “這就怪了……”薑青訴知道,人間懷念死者,會經常燒一些東西遞到陰間去,但並不是每一樣都能準確地落到自己在意的人手中,有的是已經投胎轉世了,有的是那東西還沒飄過離魂道,便被離魂道裏的漆黑給吞噬,能讓他日日換新衣的,除非每日燒個百八十件的,倒還有可能讓他時時穿在身上。


    鍾留和沈長釋幫完了人回來,薑青訴道:“走吧走吧,咱們去城主府。”


    薑青訴到了城主府附近,卻沒想到碰見了單邪,單邪似乎已經發現了他們,所以站在原地等他們過去,再往前幾十步,就是城主府門了。


    薑青訴微微挑眉,走到單邪身邊問:“我居然在路邊巧遇單大人兩次了,單大人怎麽不在客棧裏待著?”


    單邪朝薑青訴身後的許鳳遙看過去,然後收回視線道:“你不是去了鄭府?”


    “鄭家小姐是什麽人我已知道,現下我要知道柳城城主是什麽人。”薑青訴伸手抓著單邪的袖子壓低了聲音道:“不過我想問問單大人一件事兒,關於生死簿中對許鳳遙記載之事,我昨夜與沈回去查探的時候發現,他的生死簿沒有生平事跡,這是為何你可知曉?”


    單邪目光一沉,朝薑青訴看過去,他的嘴唇一張一合:“如果你翻了另一人的生死簿會發現,許鳳遙並不是唯一一個如此的。”


    薑青訴眨了眨眼睛不懂他是什麽意思,正準備再問什麽,便聽見一個女人的尖叫聲。


    幾人抬頭朝前方看過去,他們站在距離城主府門前還有十幾步的地方,薑青訴和單邪肩並肩站在一棵已經枯萎了的垂柳樹下,瞧見渾身破爛的女子披頭散發對著城主府破口大罵,她手中提著一壇酒,腳下沒穿鞋,正是蓮姬。


    “殺人凶手!你出來啊!哈哈哈……你給我滾出來!”


    “郎士榮!你晚間睡得著嗎?!可有看見那二十三口人的魂魄就飄在你的床頭呢!!!”


    “我看見了!我看見許鳳遙的魂,飛進了你們城主府,飛到你的窗口,焦黑的眼睛看著你呢!郎士榮!你這個瘋子!瘋子!”


    “哈哈哈……鳳遙……鳳遙!”蓮姬忽而神情恍惚,猛地朝城主府守門的兩個人衝過去:“你們瞧見了嗎?鳳遙進去了!進去找郎士榮複仇了!”


    “你別在這兒瘋瘋癲癲!”守門中的一個猛地推開了蓮姬,蓮姬跌倒在地,手腕在地上磨破她也毫不在乎,緊緊地護著懷中的酒壇,一雙眼睛充滿恨意地朝城主府門看過去:“終有一天……終有一天你們會遭到報應的!”


    蓮姬說完,擦著臉上的淚,晃晃悠悠地往城主府另一邊走。


    人走了之後,守門的男人才呸了一聲:“這瘋女人,天天都倒城主府門口叫喊,按我來說,當初就應該把她也按在火上,燒死算了!”


    另一個男人道:“若不是咱們老城主心慈,饒了她一命,她哪兒能活到現在,居然還在這兒辱罵老城主,簡直不知好歹。”


    薑青訴看到這兒,視線沉了沉,當真是人心險惡,摸不透猜不準的是張之孝那種,但明擺著將惡毒殘忍當做理所應當的,更加叫人心寒。


    薑青訴回頭拍了鍾留一巴掌,說:“就你看上去像個捉鬼的,去,到城主府門前說他們府中有鬼,再給他們小露一手,就說鬼魂彌留不肯走,是因為還有思念的人,看看能不能釣到朗爭意這條魚。”


    鍾留伸手揉了揉被薑青訴拍了的後腦勺,嘀咕了一聲:“什麽叫像,我本就是個捉鬼的鬼使。”


    說完,又覺得不對:“怎麽總拍我腦袋?跟打小孩兒似的……”


    鍾留走到了城主府門前,清了清嗓子,從袖中抽出了一張黃符,符紙扔在半空念了句咒語,一分為六,每張都燃燒了,他立刻做出驚訝狀:“哎呀!你們附上,有陰邪之物!”


    “哪兒來的神棍?城主府不是你圈錢的地方,快走!”守門的說。


    鍾留咂嘴:“真的真的!這陰邪之物似乎與地府有關,專是克鬼,你們府上怕是不安全!”


    他這話說出來,薑青訴翻了個白眼:“讓他說有鬼,說什麽克鬼?”


    偏偏,鍾留的話見效,城主府門裏麵傳來了一道清朗的聲音,一截靛色的男人衣擺露出,他道:“你是何人?”


    這聲一出,站在最後排的許鳳遙頓時渾身一僵,目光呆滯。


    第49章 戲子魂:十


    從城主府中走出來的正是現下的柳城城主, 朗爭意。


    他一襲靛色長衫,天氣較冷,還披了一件帶毛領的鬥篷, 這人看上去並不算有多俊朗, 但五官端正,確實有一股非凡的氣質。對上鍾留視線的時候既沒有好奇, 也沒有驚訝,平平淡淡。


    鍾留見到來人才想起來薑青訴的囑咐,於是道:“你家府中有不幹淨的東西,我行走江湖驅鬼無數,可以進你府中幫你查看查看。”


    朗爭意聽鍾留這麽說, 嘴角掛著風輕雲淡的笑:“不必了,若這世間當真有鬼才好呢。”


    鍾留不明白,朗爭意幾步走下台階:“若這世間有鬼, 我希望他來找我,哪怕是縷魂魄也可。”


    說完這話,他大步離開,從府中出來兩個家丁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後,三人順著城主府前的那條路離開, 鍾留楞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對著朗爭意的背影道:“可你家真的有克鬼之物啊!你不想知道是誰放進去的?”


    對方根本不聽他說話, 直接在路口消失了, 鍾留伸手抓了抓腦袋,有些喪氣地走回來, 對著薑青訴與單邪道:“我好像失敗了。”


    薑青訴問他:“他府中當真有克鬼的東西?”


    “方才我已燒了符,的確感應到了,絕對有克鬼的東西,但具體是什麽……我不知道。”鍾留朝單邪看了一眼:“或許無常大人知曉?”


    薑青訴也將視線落在了單邪身上,單邪背在身後的手從身側過,手中突然多了一把扇子,他扇了扇風道:“這是白大人管的案子,我絕不插手。”


    薑青訴聽見他這話,微微皺眉,心中有些不解,但當下最大的疑惑已經清楚了,她道:“起先我就懷疑是這朗爭意不想讓許鳳遙投胎轉世故而使了絆子,現在聽你這麽說,又見他的態度,顯然就是他動的手了,他府中有東西,咱們還得找個人入府去查看查看。”


    說完這句,薑青訴將視線落在了一旁沒說話的沈長釋身上,沈長釋不由地往後退了一步,眨了眨眼睛問:“白大人想對我做什麽?”


    “你有經驗啊。”薑青訴咧嘴一笑,自從挖掘了沈長釋偷東西的本事,薑青訴就經常用他,而今確定了城主府中有問題,隻要查出問題所在,她解決之,許鳳遙身上的限製化解,他直接去投胎,也免得人間的人還為他牽腸掛肚的。


    並且……許鳳遙這身衣服看上去也不像是窮人家能置辦起的,唯有朗爭意有這個錢財了。


    她回頭再朝許鳳遙看去,卻發現這個人的臉沒有表情,目光呆愣地盯著方才朗爭意離開的方向,眨也不眨,薑青訴覺得古怪,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許鳳遙回神,深吸一口氣,眼眸垂下片刻再看向薑青訴:“我覺得他似乎有些眼熟。”


    “當然眼熟。”薑青訴撇了撇嘴,這縷沒什麽用處的魂魄,關於他的事兒,他們都是背地裏行動的,整個柳城對他的流言蜚語,一句也沒進他的耳朵。


    仔細想想,忘了倒好,如果還記著,必定是親眼看見自己被火燒死,還能回憶起那漫長的煎熬時光。


    薑青訴擺了擺手,打算留沈長釋在這兒:“找到了再回來見我。”


    沈長釋哎了一聲:“都說是克鬼的了,若我去了回不來怎麽辦?我怕啊!”


    薑青訴想了想,朝鍾留瞥了一眼,鍾留連忙擺手:“不不不,我是人身,進去出來都會被人瞧見的。”


    這個時候單邪突然開口:“白大人何不自己去瞧瞧?”


    沈長釋連連點頭:“對對對,您身上有無常大人送的兩股冥火,那些東西對您都沒用。”


    倒也不是不可以,薑青訴朝單邪瞥了一眼,這人手中的扇子慢慢晃著,她略微挑眉,朝那邊湊了過去,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鍾留被沈長釋一把拉開,一人兩鬼退後幾步。


    幹枯的垂柳樹下,單邪微微抬著下巴眼睛下瞥看向薑青訴,而與他不斷貼近的薑青訴在兩人腳尖碰到腳尖的時候停下,兩雙眼睛直視對方,她左右看了兩眼,能在這人的眼中看見倒映的自己,偏偏看不到一點兒別有用意和心虛。


    “單大人,你好奇怪啊。”


    頭一次為了案件中的鬼魂打破怕麻煩的原則,頭一次甩手徹底不幹預案件,也是頭一次將薑青訴往案件深處推去,他似乎在期待……這一切早點兒結束。


    並非先前那般不耐煩凡人瑣事的結束,而是有什麽好似不願麵對的感覺,藏於他的心中,所以期待結束。


    扇子合上,扇尖戳著薑青訴的肩膀將她推開:“白大人逾距了。”


    “而今我看人心準,也不知何時能一眼看準你的心呢?”薑青訴往後退了一步,那雙充滿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不露分毫破綻的男人兩眼,等退出三步距離,她嘴角掛著笑:“那就請單大人回客棧等著,我定不辱所托。”


    離得不遠的鍾留問沈長釋一句:“無常大人是不是和白大人有非比尋常的關係?”


    沈長釋伸手掏了掏耳朵:“你剛才聽到什麽了?我怎麽一句也沒聽到?”


    鍾留道:“似乎是無常大人托白大人什麽了。”


    “托?”沈長釋眨了眨眼睛,有些驚訝,小聲地湊在鍾留耳邊道:“胸嗎?”


    “凶?”鍾留不解,沈長釋還想再說,忽而察覺到一股寒意朝自己迸發過來,他立刻對上了單邪那雙幾乎能殺鬼的視線,停止晃動的扇子隨時都能化作鎮魂鞭,他立刻往後退了一步:“沒……沒什麽。”


    單邪與鍾留都帶著許鳳遙的魂魄離開了城主府這處,薑青訴與沈長釋隱身一同從正門進入城主府時才猛然想起來什麽,她對沈長釋問:“說到底……單邪究竟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沈長釋抿了抿嘴,搖頭道:“我也不知。”


    “你可覺得單邪在遇見了許鳳遙之後變得有些奇怪?”她問,沈長釋仔細想了想:“好像有,又好像沒有,無常大人一向都不怎麽愛說話的……”


    薑青訴對他翻了個白眼,說也是白說,便隻能在城主府中尋找鍾留口中那個克鬼的東西究竟在何處。


    偌大的城主府,實際上比較空,貴重的東西並不算多,亭台樓閣樣樣具備,但都有些老舊,院子裏的池子中錦鯉也就隻有十餘條,鑽入水池旁邊的草叢裏就看不見了。


    薑青訴順著紅漆綠瓦鋪成的長廊一路走過,看見府中的幾個丫鬟圍在一起說話,恐怕是朗爭意出門了,所以她們才得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且聽無常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溫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溫三並收藏且聽無常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