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青訴開口:“單大人……打算怎麽做?”


    單邪朝她看了一眼,眉眼中的寒冷略微減輕,身上散發出來迫人的威壓也少了許多,站在一旁的鍾留和沈長釋終於沒那麽抖了。


    “先查查這個蘇裘是什麽人,既然是雲仙城中人,必有人知曉。”單邪道:“今日情況是首例,短時內,恐怕會再發生。”


    說完這話,單邪一記眼神冷冷地朝沈長釋瞥過去,沈長釋許久沒收到過這眼神,當場便給單邪跪下了,他的額頭貼著地,張嘴咬著下唇,知道這回出錯,與他有關。


    他是十方殿的鬼差,單邪將陰陽冊交到他手中便是讓他每日翻閱,及時將人間出現的情況反映,鬧到今日死人了他才察覺陰陽冊上的問題,是他出了紕漏。


    單邪與薑青訴在一起後,整個人和順了許多,沈長釋也漸漸跟著薑青訴學起來,總歸有些沒大沒小,甚至對本職工作也有懈怠,此次若要受罰,他也隻能認命接受。


    “沈!瞧你辦的好事!無常大人將陰陽冊交你手中是信任你,你不該犯錯!”薑青訴搶在單邪開口之前先道:“既然錯了,便要受罰!”


    薑青訴將一旁放在桌子底下的雞毛撣子拿出來,握在手中緊了緊,走到沈長釋跟前往他背上抽了幾下:“今日錯,我打你,若再犯,我便讓無常大人親自懲罰了!”


    薑青訴說完這話,察覺到了單邪那冷冷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背上,她深吸一口氣,也不知此番護著沈長釋,是對是錯了。


    第97章 人鬼書:三


    沈長釋自然知道薑青訴是在護著他, 就連鍾留都看出來了,隻是麵對單邪的怒意,鍾留不敢像薑青訴那般站出來。


    薑青訴又用雞毛撣子在他身上抽了幾下, 沈長釋趴跪著一絲聲音也不敢出, 事實上,這麽打也不疼。


    死了之後成了鬼魂, 就不會感覺痛了,薑青訴用雞毛撣子就算在他身上抽一百下,沈長釋的眉頭都不皺,一切不過是做給單邪看罷了,她先把話說到這個份上, 就看單邪如何表示。


    薑青訴一連抽了二十多下,單邪才開口:“你不累嗎?”


    薑青訴頓了頓,將雞毛撣子扔到了一邊, 轉身再看向單邪,單邪的手上端著一杯茶,眼神中的情緒依舊很低,心情沒有半分緩和,不過他也沒再繼續開口說要懲罰沈長釋。


    薑青訴伸手揉了揉眉心, 知道這事兒算是過去了,如果沈長釋下次再犯錯, 她真的護不住。


    普通的小錯尚可忍, 最多就是一鞭子鎮魂鞭,但薑青訴記得, 她剛來十方殿的時候沈長釋也因為某事錯過了幾日李慕容之死,後來被打得雙腿都無法現行,這倒不是肉體上的疼痛,而是靈魂上的。


    薑青訴坐回了位置上,側頭看了一眼單邪,單邪道:“鍾留。”


    “在。”鍾留將腰彎下來,目光落在一旁還趴跪著的沈長釋身上,抿了抿嘴,有些害怕。


    “雲仙城中轉一圈,問清楚與蘇裘相關的一切。”單邪吩咐了,鍾留立刻應下,然後起身朝外跑,去查關於蘇裘的事兒。


    薑青訴看沈長釋還跪著,眼睛有些難受,平日裏她已經將沈長釋當成了朋友,此時又不是在皇宮裏,還弄那一套,總覺得看沈長釋這麽跪下來有些別扭。


    薑青訴道:“去後院轉轉吧。”


    單邪放下茶杯,朝薑青訴看了一眼,然後起身,薑青訴知道他這是答應了,鬆了口氣,單邪走了沈長釋就能起身了,免得等會兒黎泰和等人從外頭進來瞧見他這副樣子,該非議了。


    單邪路過沈長釋身邊的時候道:“將茶倒了。”


    薑青訴回頭看了一眼剛才單邪拿在手中的茶杯,就放在桌案上,裏頭還有半杯茶,她沒弄懂這句話的意思,不夠好在,這句話也算是許可沈長釋站起來。


    兩人走後,沈長釋才慢慢爬了起來,呼出一口氣,低眸朝手中拿著的陰陽冊看去,伸手揉了揉額角,方才還真是驚險嚇鬼。


    他走到桌邊,伸手剛碰到杯子,便覺得手指傳來了劇痛,手一鬆,杯子落在地上打碎,杯中濺出的水花灑落在他的衣服與皮膚上。水花如同大火中迸出的火星,直接將他的衣服燒著,幽藍色的火焰轉瞬即滅,正冒著青煙。


    沈長釋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上被濺的水漬,那裏的皮膚猶如被燒壞了般,皮肉分離。


    他緊皺的眉頭這個時候才鬆開,好在……感受的不過是皮肉之痛而已,若無常大人當真因為薑青訴的一句話而不罰他,他這幾日恐怕都要在恐懼中心神不寧了。


    罰了才好,罰了,便代表這件事情過去,他今後不再追究了。


    薑青訴與單邪走到了無事齋的後院,她才幾步上前跟上對方,伸手抓著單邪的袖子道:“你方才為何要生那麽大的氣?”


    單邪道:“他做錯了事,我不該生氣嗎?”


    薑青訴抿嘴:“不是不該……”隻是已經許久沒見過單邪這般生氣了。


    後院被茶樓包裹了一半,在二樓茶樓上依舊可以瞧見院子裏的風景,不過此時兩人都沒朝樓上走去,而是順著樓下長廊慢慢走。


    單邪朝薑青訴看過去,說:“私交歸私交,公事歸公事。”


    薑青訴愣了愣,點頭:“我知曉的。”


    單邪當了成千上萬年的黑無常,即便從未與他人產生過與她這般感情,也不代表可以為她廢除地府長久以來的秩序,薑青訴也不喜歡將個人感情帶入到平日的公事之中,尤其是在吃了虧之後。


    “這個案子,單大人準備親自辦?”薑青訴問。


    單邪輕輕地嗯了一聲:“如果你去,恐怕會有危險。”


    薑青訴腳下一頓,抿嘴笑了笑:“有危險不是還有單大人護著嗎?”


    單邪走到長廊盡頭的方亭內,亭子很小,隻夠兩人在其中下棋,此時正是正午,太陽當頭照下,坐在亭子裏剛好遮了光,還能瞧見院中的假山與花鳥。


    單邪坐在了亭內小桌旁的一個石凳上道:“這世間並非所有的事我都能控製,往往有些意外是無可避免的。”


    自喜歡一個人起,明白了這種心境,就更容易患得患失了。普通的案子,單邪一眼便能看穿,知曉其中危險程度,由薑青訴一人去辦倒也沒關係,但有的案子,連他都沒有頭緒,就更不能讓一個才當白無常二十幾年的薑青訴去涉險了。


    薑青訴明白他的意思,也知自己的能力有限,有時貴在自知,不添亂就算是幫忙了。


    她走到桌子另一邊坐下道:“我方才就很奇怪,一個人的魂魄如何會突然消失?若在被燒死之前他還是活著的,那魂魄必然在身上,從生到死不過才一盞茶的功夫不到,周圍甚至連個捉鬼的道人都沒有,誰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奪走他的魂魄?”


    “你想一想,如何奪?”單邪看向她。


    薑青訴抿嘴:“除非,是他身上的那團火有問題。”


    單邪目不斜視,示意她繼續說下去,薑青訴道:“方才黎泰和說了,火是從內而外燒起來的,以我所知,人的身體內不可能著火,若是體外,倒還有些依據。一把火將他的魂魄都燒光了,必然是有人在其他地方動了手腳,這世間陣法邪術之多,恐怕就連單大人你也不能盡知。”


    “我的確不知是何緣故。”單邪微微皺眉:“還記得笛水縣長風客棧老板娘要將其夫君變成偽神之事嗎?”


    “記得。”薑青訴點頭,她當初被那一人一犬惡心地不行。


    單邪道:“我當時與你說過,千年前亦有人如此做過,而且對方成功了,我奈何他不得。之所以成功,便是那是第一次出現在我麵前的陣法,在此陣法之前,我並不知曉有肉身塑造神像,享香火成偽神之事,故而大意,讓對方逃脫命運。”


    薑青訴道:“所以這也是你第一次遇見一把火從裏到外燒光魂魄之事,你沒有把握?”


    單邪抬手,腰間的長鞭變成了手中的折扇,扇子展開,他扇了扇風:“並無十全把握,但有一點,陰陽冊中隻出現了一個人的名字,這是關鍵。”


    “蘇裘……”薑青訴皺眉。


    單邪道:“方才死的那個人,絕不是蘇裘。”


    那人沒有按照生死簿而死,此等情況應當登上陰陽冊,陰陽冊上卻沒有顯示對方的身份,必然有其他東西牽絆著……目的就是為了逃避陰陽冊,躲避十方殿的追查。


    薑青訴雙手撐著桌子,稍微湊近了對方,一雙眼睛睜大問:“那蘇裘,是否與此事無關?”


    若蘇裘死後記在了陰陽冊上,便與方才死的男人死法不同,或許是兩個案子。


    單邪搖頭:“白大人,動用你的聰明再想一想,還有什麽可能?”


    蘇裘死了,記在陰陽冊上,便說明魂魄尚在,隻是沒去地府報到等待輪回,方才那個男人死了,魂魄消失不被記錄,恐怕連生死簿都要跟著銷毀,若不是兩個案子,便隻有一種解釋。


    “是蘇裘殺死了方才的男人。”薑青訴一愣:“這回不是陽間人作祟,而是陰間鬼在殺人!”


    以往的案子,無不是陽間人無法釋懷,所以想出各種方法留下已死的魂魄,亦或者做出更加極端可怕的事,有的為了心愛之人起死回生,不惜殺了別人來挽回,最終不過是害人害己,平添一份罪孽掛身。


    這次案子古怪,原來是死了的人不肯離去彌留人間,反而得了什麽不得了的方法,殺人滅魂。


    單邪點頭:“我便是如此想的。”


    “有何依據?”薑青訴問。


    “陰陽冊上的字體便是依據。”單邪道:“除非是得我允許,否則隻要有人不按生死簿死,就必然會出現在陰陽冊上,哪怕時間短暫,也一定會出現。蘇裘知自己逃不過我的陰陽冊,所以耍了個心眼,死後布陣改了自己魂魄的時間。”


    薑青訴聽著。


    單邪繼續說:“這種字體古老,若往前追溯,至少有幾千年,當時所有記載都以此類文字,若有人的名字出現在陰陽冊上,必然也是這種文字。他施法改時,將自己的信息顯示統統改成了幾千年前,準備以此來蒙混過關,猜想我必然不懂這種字,至少可以多拖延一些時日。”


    薑青訴聽明白了,便說:“他不知道你活得太久了。”


    單邪朝薑青訴看過去:“我活得不久,幾年而已。”


    薑青訴一愣,對上了對方的視線,突然明白過來單邪的意思。


    他活得不久,在黑金符寫上他的名字之前,單邪都算不得是活著的。


    薑青訴抿嘴:“查到了蘇裘,你打算如何辦?”


    “越危險的人,越不能久留。”單邪道:“讓沈長釋回地府一趟,找到蘇裘的生死簿後帶來。”


    薑青訴起身準備去叫沈長釋,單邪突然伸手拉住了她,薑青訴回頭朝他看過去,一陣清風從院子裏吹過,些許花香味兒順著風傳來。


    “怎麽了?”薑青訴不解地看向他。


    單邪頓了頓,道:“我處事或不入你眼,若你看著不悅,不如讓沈長釋陪你去柳城轉轉。”


    薑青訴眨了眨眼,明白他的意思,抿嘴笑了笑說:“無常大人很溫柔,我知道的。”


    即便有些事情做得比較血腥暴力,不過特殊情況,便算他操刀必割,剛毅果決。


    “我不會給無常大人添亂,人都死了,難道還能死二次?”薑青訴將手抽回,略微彎下腰看著還坐在石凳上的男人笑說:“若我覺得無聊了,便去柳城,到時候給你帶糖葫蘆吃。”


    單邪眉心鬆開:“好。”


    薑青訴伸出一根手指戳著他的額頭,抬了幾下自己的眉毛道:“不皺眉的樣子,可帥慘了。”


    一句話調戲完,轉身便走,留單邪獨坐方亭,在薑青訴長廊盡頭轉身去前方無事齋時,眉心又漸漸皺了起來。


    第98章 人鬼書:四


    鍾留花了一日的時間在雲仙城中四處轉悠, 專找喝茶聽書的地方坐,雲仙城中剛好也有他鍾家的產業,加上長年在此處紮根的鍾家人告知, 蘇裘的生平, 他大概摸索出來了。


    生死簿上雖有記載,卻不夠詳細, 百姓口中雖有傳言,又不能盡信,兩者合二為一,才算是將蘇裘給了解得差不多了。


    鍾留回來時,薑青訴與單邪正在茶樓中執子對弈, 沈長釋隔了三個桌子之外,桌麵上放著瓜子一粒也沒碰,反而低頭非常認真地研究蘇裘的生死簿, 一旦找到什麽特別之處便要畫出來,整理清楚了再告訴單邪。


    鍾留走近,正好輪到薑青訴落子,她這一局基本等於全軍覆沒,已經回天乏術了, 幹脆耍賴,放下棋子不玩兒了, 然後問鍾留:“事情問得如何?”


    “七七八八。”鍾留道:“蘇裘原本是笛水縣的一名秀才, 頗有才學,按照曾經與他接觸過的人說, 他必然能鯉魚躍龍門,考到京都去。不過去年秋試中出了點兒問題,他因寫詩辱罵當今皇上,被知府打入牢中關著。”


    薑青訴指著一旁的凳子讓他坐,鍾留看了單邪一眼,對方的視線還落在棋局上,表情瞧上去算不上好,沈長釋還離得遠遠的,於是不敢坐,隻搖頭。


    薑青訴問:“他生平為人如何?”


    “為人倒是很好,聽人說他考上秀才之後便在家中院子裏辦了個小書堂,周圍一些窮人家讀不起書的孩子抽空便可去他院子習字,聽他講書。他性格謙和,從不與人起爭執,與他比鄰而居的老太說他是個性格純良的孩子,不是會寫辱罵皇上詩文之人。”鍾留回。


    薑青訴點頭:“詩文在何處?”


    “沒有。”鍾留皺眉:“沒人見過詩文,隻是聽人說過這事兒罷了。”


    薑青訴皺眉:“將詩文之事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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