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裘四年前便中了秀才,但卻遲遲沒再去考,直至前年秋天,皇上重新開了女子科考度,又將朝中官員大換血,他才來了興致,去年秋試便去參加了。本因在本地浙州禹城考上舉人,便可入京等待會試,不過正是考舉人之時出了問題,雲仙城中人說,從禹城傳來的消息是,他眼高於頂,驕傲自滿,寫詩暗諷兩年前襄親王連帶幾十大臣數百條人命之事,罵皇上昏庸,所以剝奪了秀才之名,關入大牢了。”鍾留回。


    薑青訴微微挑眉:“或許是栽贓誣陷?”


    “許多人都這麽說,但官大於民,蘇裘不是富賈子弟,也是沒轍。”鍾留回。


    薑青訴皺眉又問:“去年秋天關入牢中,這都過了有半年了,怎麽不見發落?”


    鍾留說:“沒有發落,故而才更像是栽贓嫁禍,知府不敢將此事聲張,所以關他致死,聽人說,他是十日前病死在牢中的。”


    “滿腔誌氣無處發,又受了冤枉入獄,病死牢中……難怪死後戾氣這麽重,居然開始想方設法害命了。”薑青訴問:“昨日死的人,查出來了嗎?”


    “也查了,昨日死者是雲仙城中賈員外的公子,為人囂張跋扈,調戲良家婦女,他曾因為看中了一個大夫的女兒,喂家丁喝□□,扔到了大夫門前說大夫賣假藥,眼看家丁毒死,害大夫氣急攻心而亡,那女兒賣身葬父,入他府中成了婢女……後來被打死了。”鍾留道。


    “十足的惡人。”薑青訴單手撐著下巴,手指輕輕敲著臉頰,她看向單邪,對方就坐在椅子上不說話,目光依舊看著棋盤,薑青訴問他:“單大人,你的案子,你如何看?”


    “你都問得差不多了,還要我發表什麽意見?”單邪抬眸朝薑青訴看過去。


    薑青訴頓了頓,咧嘴朝他笑著說:“我這不是習慣了嗎?也算幫你忙了,省得你費口舌,不用謝。”


    鍾留頓時覺得一陣寒意爬上了背,也就隻有白大人敢在無常大人這樣的臉色下開玩笑。


    單邪道:“你說蘇裘十日前才死?”


    “是。”鍾留回。


    薑青訴問:“有問題?”


    “十日內,如何研究此殺人毀魂的方法?”單邪學著薑青訴單手撐下巴,問鍾留:“給你十年,你能想得到嗎?”


    “……我,我想不到。”他現在用的捉鬼降妖的陣法都是以前祖上傳下來的,能全都學會已然不容易,還要自創?而且時間太短,不過十年,如何創得了?


    薑青訴一愣:“你是說,他背後有人在幫?”


    “許多事都有蹊蹺,這麽多案子下來,哪一樣不是背後有人在幫?不光是你來十方殿,在你到十方殿前,便有許多案子少了這關鍵的線索。”單邪道:“我曾讓鍾留查過,不過不管是一年,還是十年,哪怕是一百年,他也查不出背後的蹊蹺。”


    鍾留臉色一白,立刻道:“是我無能。”


    “不是無能,而是年輕。”單邪將自己的黑子與薑青訴的白子換了一邊,然後自己執著白棋落在了棋局上,給了薑青訴一個眼神,薑青訴的臉上立刻掛上了笑,如此便是單邪身處險境,她的局勢一片大好。


    “深知十方殿之事。”單邪落下一子,薑青訴緊跟而上。


    “能找到可利用之人。”單邪又落下一子,薑青訴微微皺眉。


    “還會這麽多古老的法術。”單邪抬眸朝薑青訴看去,薑青訴的嘴都抿著了。


    “而今居然研出我不曾見過的毀魂之法,被毀之人,不入陰陽冊。”單邪的白子將薑青訴的黑子包圍,薑青訴如臨大敵,握著黑子遲遲不動。


    單邪一道視線朝鍾留看過去:“不入陰陽冊,能入何處?”


    薑青訴糾結了半天落下一子,黑子剛下,她便察覺自己已經入了單邪的圈套,然而落棋無悔,單邪這一局贏了。


    鍾留抿嘴:“我再去查一查這背後之人。”


    單邪將塵埃落定的白子放下,搖頭道:“不必了,有生必有死,生死兩相依,去查一查,雲仙城中可有將死之人,或短日內已死之人複生的事。”


    “是。”鍾留匆匆下了樓。


    薑青訴雙手貼著臉,看著麵前的一盤棋,一雙眼睛中滿是不可置信:“你如何做到的?我方才那局棋還有生路?!”


    “想要將死路變成生路也不算太難。”單邪拿起扇子輕輕敲了一下薑青訴的額頭道:“隻需要在下棋之前,就抱著向死而生的態度便可。”


    薑青訴伸手摸了摸額頭被敲得有些痛的地方。


    單邪與她下棋,已經算準了如何讓她輸,她能走的每一步都算到,然後進入他設下的一個個局,而每一個局,他都想了一條生路,難怪方才她與鍾留說話的時候這個人都不搭腔,看來是在算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起死回生呢。


    薑青訴撇嘴:“下棋算你厲害,我下不過你,可你平白無故朝我頭上敲這一下算什麽意思?”


    單邪說:“你幹預我的案子,以示懲罰。”


    薑青訴張嘴要再說什麽,便聽見沈長釋道:“無、無常大人……鍾留方才隻查了蘇裘的生死,並沒有查清,生死簿上記載,他有一心愛女子,也是雲仙城中之人,姓雷,名月若,尚且在世。”


    沈長釋說完,薑青訴習慣地將他捧著的生死簿拿來,又想起來額頭上被扇子敲的那一下,便將生死簿遞給了單邪道:“你看,我不看。”


    單邪微皺的眉頭鬆開,薑青訴瞥著那扇子還在他的手上,於是伸手奪來,展開扇子扇了扇風。


    見一個翻書一個安靜地站著頗為無趣,自己答應了不插手,便什麽也管不了,薑青訴道:“我去買桂花糕吃。”


    說完這句,薑青訴就拿著單邪的扇子一邊扇風一邊朝茶樓下走,下了茶樓,隻需一扇門便到了無事齋。


    因為昨日無事齋前死了人,所以沒什麽人往這邊走,黎泰和知這幾日無事可做,便與那幾個管理書齋的人一同鑽到書海裏了,隻留了一個人看門,即便是留著看門,也是捧著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


    這世間多的是無法高中的文人,入無事齋的十個人都是秀才,黎泰和則是愛看書的商人,無事齋給黎泰和數目可觀的酬勞,給那十個秀才來年秋試的一應所需與花銷,這裏又藏了萬卷書,比起京都皇城裏的不少,自然有人願意來。


    薑青訴晃著扇子看了一眼無事齋,光是一樓便是滿牆的書。她本是喜歡雲仙城的桂花糕,在此開一個書齋供人讀書,教人育人的,卻沒想到在自家書齋門前發生命案,也不知今後這書齋還能不能經營下去了。


    “請問……我可以進來看書嗎?”聲音在門外傳來。


    無事齋本是四進四出,此時隻開了一扇,那女子身穿綾羅綢緞,瞧上去便是個富貴人家的千金。她麵容嬌麗,隻是眉眼之間多了些許淡然與苦澀,身後跟了一個丫鬟,無事齋的門前還停了一架轎子。


    看書的秀才見到人一愣,回想起黎泰和的吩咐,說這幾日不開門了,便道:“姑娘幾日後再來吧。”


    “好。”那女子略微有些失望,正欲轉身走,薑青訴走到那秀才身後,合上扇子便朝他的頭頂上敲了一下:“哪兒有將愛看書的人趕出書齋的道理?”


    說完這話,便對著門口的女子笑:“這位姑娘留步,無事齋日日開放,隻要想看書,便可進來。”


    秀才認得薑青訴,就連無事齋的東家鍾留都可被其與其夫君呼來喝去的,便知她身份地位不低,搞不好是什麽京中大官也說不定,便默不作聲,主動起身去開門,將四進四出的門都打開,無事齋中瞬間敞亮。


    藏書大多都在樓上三層,一樓多是供人娛樂的故事雜談,但能找到一層樓的故事雜談書籍,已是不簡單。


    那女子回身,對薑青訴頷首道:“多謝夫人。”


    “應當的,姑娘想看何種類的書?我可叫人領你過去,無事齋中的書都有分類,分類多,若你自己慢慢找,怕是一整日也未必能找到。”薑青訴的視線朝門外的轎子看了一眼。


    轎子樸素,但用料都極好,就連這位小姐身後跟著的丫鬟穿著都不凡,最重要的是……轎簾下掛著飄帶,飄帶上寫著‘雷’字,回想沈長釋說的話,或許眼前人,正是他們要找的人。


    第99章 人鬼書:五


    雷月若與蘇裘的感情倒是簡單, 就是富家千金看上了多才的窮小子,不過雷月若家裏人並不算勢力,隻要蘇裘能讓雷月若過上好日子, 有無功名都沒所謂。


    蘇裘遲遲未娶雷月若, 也正是因為如此,功名容易, 可他總覺得朝中水深混雜,他不屑求之,於他而言,真正難的是錢財,即便考上了舉人, 入京又是一筆大花銷,更別說還需要錢財打通朝中各路。


    正因為如此,蘇裘高不成低不就, 空有一身才學卻無處施展,最後困死牢中。


    而雷月若,前些天得知蘇裘死後,把自己關在房內幾天沒出來,正好無事齋開張, 不知何原因吸引了雷月若,這在府中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小姐才肯踏出雷府, 出來散散心。


    蘇裘的生死簿中大概描述了他與雷月若的相識相知乃至相愛, 薑青訴同情雷月若,不過她並不同情蘇裘。


    冤枉致死可憐, 但死後彌留人間,甚至想了歪點子害人那就可恨了。


    原本出門去買桂花糕的薑青訴又折回,目送雷月若去了樓上找書,她晃著扇子往回走,上了茶樓瞧見單邪正低頭翻看蘇裘的生死簿,薑青訴走過去坐下,一雙眼睛明亮地看著對方。


    單邪不為所動,端著生死簿的手不動,書頁自己翻。


    薑青訴拿扇子在桌上敲了敲,單邪這才把視線落在她身上,問:“桂花糕買回來了?”


    “我在樓下似乎碰見雷家小姐了。”薑青訴道。


    單邪問:“你果然是閑不住的吧?”


    薑青訴手撐著下巴,露出些許委屈的樣子:“我不插手,隻幫忙。”


    單邪輕輕歎了一口氣,搖頭道:“沒什麽好看的,我陪你去買桂花糕。”


    生死簿交給了沈長釋,讓他帶回地府,反正需要看的都已經看了,不過薑青訴在沈長釋臨走前說了一句,把雷月若的帶上來看看,說不定能從雷月若這兒尋找什麽突破口。


    沈長釋朝已經下樓的單邪看去,他們說的話無常大人一定能聽見,沒有開口阻止,看來是相當縱容薑青訴了。


    薑青訴與單邪對外看來就是一對夫婦,恐怕是在一起的時間長了,從一開始就假扮夫妻,故而言行舉止越來越自然,加上兩人本身就有感情在,裝起夫妻來一點兒也沒有違和感。


    出了無事齋,薑青訴挽著單邪的胳膊道:“我可沒有要打攪你辦案的意思,若你覺得我礙事,那就讓我去柳城買吃糖葫蘆吧。”


    這話口氣說得別別扭扭的,單邪自然不會當真,隻是微微抬眉,道:“你太聰明了,不過有時候容易聰明反被聰明誤,我建議你去柳城……”


    “也是為了保護我。”薑青訴提前說出他要說的話,笑了笑道:“我若覺得危險,一張黃符燒到地府去,那裏總沒人能害得了我。”


    單邪沒說話,薑青訴道:“你既然陪我出來買桂花糕,看來是有方向了。”


    單邪輕輕嗯了一聲:“蘇裘並非死在雲仙城,他若要殺人,第一個要殺的應當是害他致死的人,沒必要將一個與他幾乎沒有過節的惡人殺死,而他放棄浙州禹城的仇人,回到雲仙城隻有一個目的。”


    “為了雷月若?”薑青訴朝他看過去。


    單邪點頭:“人間自是有情癡,能回來雲仙城,必然與雷月若脫不開關係,他若要現身,第一個知曉的必然是雷月若,隻要跟著雷月若,便能找到蘇裘。”


    鬼魂死去若要藏匿,有的是辦法躲開十方殿的眼線,往往這個時候,就要十方殿來找了。


    有的鬼魂尚且好找,不過是因為舍不得人間榮華富貴,或是癡男怨女不願陰陽相隔,除了陽間人動了手腳死人魂魄被迫彌留之外,便是陰間鬼回到生人身邊陪伴。


    像蘇裘這種,不知從哪兒得來的殺人的法術,不記陰陽冊中藏匿自己的鬼,少見,也難辦。


    薑青訴道:“而今雷月若就在咱們無事齋裏看書,是否需要我前去示好?”


    單邪問:“你當真想辦這個案子?”


    “我隻是想幫你的忙。”薑青訴說。


    單邪道:“那便安安靜靜地吃桂花糕吧,需要你的時候,我自會與你說。”


    薑青訴撇嘴,兩人走在街上,街道兩旁好些人路過,不少人把視線放在這一黑一白的身上,氣質如斯,滿城難得。


    春分時節雲仙城街道中的人也多,許多花兒都在這個季節綻放,其中不少可以納入藥材,有些花香有凝氣安神的功效,色彩鮮豔地擺了一條街旁。


    薑青訴看見了路邊上賣花的老太手上扶著一根杆子,杆子上橫著好幾條木棍,木棍上掛滿了花串兒,她指著那邊說:“送我一串?”


    單邪的目光落在了路邊上正賣著的花串兒,各色鮮豔的花串兒中他一眼就看見了白蘭,白蘭花用紅繩串成了一串,清新的香味兒還沒靠近大老遠就能聞到。


    薑青訴拉著他走到了賣花串兒的老太旁邊,她還沒開口說要買什麽花兒,單邪就直接將方才看見的那串白蘭給拿下來了,給了錢,他將白蘭掛在了薑青訴的脖子上。


    薑青訴低頭看了一眼胸前掛著的白蘭,白蘭花兒的香味兒清香之中帶著些許甜氣,她朝單邪看了一眼,微微笑著問:“單大人喜歡什麽花兒?我也送你。”


    單邪道:“我不喜歡花兒。”


    薑青訴道:“騙人,我瞧過你在彼岸花叢中好多次了。”


    單邪朝她瞥了一眼,隻此一眼,薑青訴便立刻明白了過來,單邪喜歡的花兒,她也送不起。


    彼岸花之多,地府裏的鬼差陰司一人抓一把,也未必能采完一半,但忘川河的盡頭一片鮮紅花海之所以望不到邊,便是沒人敢碰。


    路過的鬼,長年待在地府的陰司,哪怕是上位千年的閻王爺,隻要碰到彼岸花,魂魄都會受到影響,並非誰都能像單邪那般,站在花叢中吹風的。


    薑青訴沒再開口,單邪陪著她一路走到了賣桂花糕的地方,買了兩盒桂花糕回去。


    回到了無事齋,薑青訴讓人泡了一杯茉莉花茶端上來,自己坐在茶樓旁邊吹著涼風吃糕點,桌麵上擺著棋局,她與單邪正下到一半,鍾留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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