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滿屋的煞意幾乎要燒穿樓頂,沈長釋猛然想起來自己還有符,已經一片焦黑的手將黃符拿出,他正欲燒黃符給單邪, 屋內的煞意頓時消失了。


    沈長釋推門而入,屋內隻有玉子姑娘一人,她身穿紅衣滿眼驚訝, 見沈長釋進來渾身一震,沈長釋瞧見房內除了她之外沒有其他人心中驚奇,再看向桌麵上的紅木盒子,木盒開著,裏麵還有最後一絲未燃燒完的冥火。


    那冥火在沈長釋眼前慢慢消散化成一縷青煙, 他頓時鬆了口氣。


    “喂!你是來鬧事兒的吧!”龜公領著兩個打手上樓:“這可是玉子姑娘的房間,你若敢硬闖, 我讓你見不到明日的太陽!”


    沈長釋轉身看向那幾個人, 他被灼傷的手藏在了袖子裏,抿了抿嘴後他一揮衣袖, 房門關上,幾個打手與龜公關在了門外。


    玉子眼見男人在自己眼前消失,窗戶吱呀一聲從裏頭撞開,屋外是一片燈火通明的鬧市,人聲傳進屋內,打手將門撞開,幾人衝了進來之後裏外找了一遍。


    “咦?人呢?!”


    玉子怔了怔,顫抖著手慢慢將桌上的紅木盒收起,抱在懷中,眼裏含著淚水,差點兒嚇暈了過去。


    京都城西的某家客棧內,哄著白球吃花生米的鍾留正準備再從她口裏套一套話,瞧瞧能得出什麽有效信息,卻沒想到自己屋內驟然出現了一股黑氣。他猛地回頭看過去,就在窗戶邊上,黑氣凝聚成了一個人影,滿身寒意身著黑衣的單邪手裏抱著一個人,不知是誰。


    鍾留瞧見單邪,愣了愣,伸手揉了揉眼睛道:“無常大人?!”


    白球聽見著聲音,朝單邪看過去,當下就怔住了,然後瑟瑟發抖,兩個毛茸茸的肉爪捂著自己同樣毛茸茸的耳朵,張嘴尖叫了起來。


    鍾留見她幾乎要幻成原形,這叫聲又太尖利,於是伸手捂著她的嘴把她抱在懷裏:“這不省心的小屁孩兒,你別叫了!”


    白球即便被捂著嘴也努力想要叫出聲,她在鍾留的懷中抖得厲害,鍾留看了看白球,又回頭看了看單邪,心中不解:“無常大人怎麽會來?”


    單邪將懷裏的人放在床榻上,冷冰冰地說了句:“把她裝進葫蘆裏然後出去守著,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進來。”


    鍾留眨了眨眼:“是!”


    將白球裝進葫蘆裏簡單,雖然不利於她的傷勢恢複,但是至少能讓她安靜點兒,而且此時無常大人身上那股陰寒之氣太深,他也不敢與對方待在一個房間裏,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觸了對方的眉頭,然後就是鎮魂鞭伺候之……


    鍾留捧著葫蘆走出了房間,從外將門關上,站在門口朝長廊盡頭的窗戶往外看,剛好能看見不遠的秦楚笙簫處,也不知道白大人裝的男人有無被識破。


    如果讓無常大人得知白大人扮男人還逛窯子,不知會不會發火。


    屋內單邪立在床邊,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微顫抖,他皺眉看向躺在床上的人,此時身上已是沒有一塊好肉。


    煞意紅火燒得不是肉體,而是魂魄,即便薑青訴碰過了彼岸花,她也是魂魄一縷,抵抗不了紅火的侵襲。


    她的皮囊與衣物,全都是靠法力幻化出來的,既然魂魄被燒,那些外在的東西也不會留,所以他給薑青訴的身上披了一件黑袍,隻是此時黑袍下是怎樣的慘狀,他還沒敢去看。


    躺在床上的薑青訴已經完全陷入昏迷,她的身體裏依舊有許多煞意正在侵襲,倒不會對魂魄造成多大的傷害,隻是會疼。


    單邪慢慢坐在了床邊,伸手掀開黑袍,黑袍之下女子的身體毫無保留地展露在他眼前,從她的下巴開始一路到腳心,每一寸魂魄下的脈絡裏都流淌著紅色的煞意,猶如火山下岩漿過山石,樹形地綻開。


    人皮從她的身上脫落,一塊塊黏在身上還未完全燒毀。


    單邪的手輕輕貼著她的額頭,冥火可吞煞意,但會造成雙倍的疼痛,先前薑青訴的腳心不過隻有一縷,而今遍身都是,光是下手,單邪便眉心緊皺,沒來由的一陣汗意。


    他的掌心貼著薑青訴的眉心,輕輕閉上眼睛,藍色的冥火從她的額頭灌入,然後順著她魂魄的脈絡一寸寸往下移,每吞掉一絲紅火,薑青訴的皮膚就慢慢變得正常。


    鑽心的疼痛讓沉在昏迷中的人猛地清醒過來,她昂起脖子張嘴渾身顫抖,一聲痛呼還沒叫出,口裏先吐出了一口白煙。


    薑青訴睜開雙眼,眼前視線一片渾濁,不過她依稀可以看見穿著黑衣的單邪,當下便抬起手來抓著對方的衣服,渾身上下傳來的疼痛讓她大口喘息,每到忍耐不住時便又叫出了聲。


    單邪的眼裏含著心疼,他的另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薑青訴的臉,手心冰涼,讓如同正在火中被焚燒的薑青訴好受些許。她咬著下唇,忍過了這難熬的時刻,幾乎是一炷香的時間,她身體裏的煞意才全都被冥火吞噬,而冥火回到了單邪的掌中。


    單邪收回了手,薑青訴頓時拉住了他的尾指,此刻她渾身都脫力,五指緊緊攥著也抓不住,單邪將床上的被子蓋在了她身上,道:“別擔心,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薑青訴咳嗽了兩聲:“好渴。”


    她的聲音沙啞,目光落在了桌麵的茶壺上。


    “喝水是沒用的。”單邪道:“燒的是魂魄,水解不了你的渴,至多兩個時辰饑渴感就緩過來了。”


    薑青訴此刻渾身都是虛軟的,僅剩的力氣全用在抓單邪的手上了,她抿著嘴看向對方,眼眸清澈,眉心微皺,楚楚可憐,仿佛能落下淚來。


    單邪略微彎下腰朝她湊近,手掌貼著她的臉,額頭抵著薑青訴的眉心道:“已經沒事了。”


    “就像死過一次了一樣。”薑青訴抿著嘴,眨了眨眼睛,努力想要忍住的眼淚還是順著眼角滑下了:“比砍頭都疼。”


    砍頭好歹是一瞬間的事兒,她當時心灰意冷一心求死,根本沒感覺到疼便到了地府了,今日晚上在時花閣裏被紅火環繞燒遍全身,疼得她死去活來還沒法兒自救,難熬得很,她差點兒就覺得自己會在那紅火之中灰飛煙滅了。


    單邪閉上眼睛輕輕在薑青訴的唇上親了一口:“怪我來遲了。”


    “你不是膽小害怕嗎?”薑青訴有些委屈:“不是不敢看你自己那張臉嗎?”


    單邪的上半身輕輕地壓在了薑青訴的身上,將人環抱在懷裏:“是我錯了。”


    “要不是我事先碰過彼岸花,此刻你還見得到我嗎?”薑青訴眨了幾下眼睛,聲音吐出時帶著撒嬌與柔軟,含了委屈,直擊單邪的心口。


    “是我不好,是我不對。”單邪的手掌輕輕地順著她的頭發。


    他也想過這件事,所以在救出薑青訴的那一刻,他差點兒就要失去理智,他頭一次有了要殺人的衝動,甚至想要越過人間與地府的那一道鴻溝,瞧見放出煞意的紅衣女子,單邪真的差點兒就讓她灰飛煙滅了。


    已經不知獨自過了多少個歲月,他算都算不清了,從未有一次他如此失態,如此不受控,從未有過一次,他覺得自己被人控製住,拿捏住,甚至有了軟肋,有了讓他為之衝動的羈絆。


    如果薑青訴沒有摘過彼岸花呢?


    紅火燒人魂魄,雖不如孟婆湯,卻似孟婆湯,總會將魂魄中的一些東西給燒幹淨,或許是記憶,或許是經曆,或許是感情,屆時薑青訴在火海中不論失去哪一樣,後果單邪都認為自己無法承受。


    若非知道薑青訴魂魄裏的東西不會被帶走,他不會清醒地回來。


    饒是如此,也心有餘悸。


    薑青訴慢慢抬起手環抱住了單邪,閉上眼睛卸力,實在累得不行,剛閉上眼睛沒一會兒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單邪察覺到她抱著自己的胳膊滑到了床邊,於是將她的雙手放在了被子裏,起身看了一眼微微側過頭放輕呼吸的薑青訴,懸空的手指描摹著她的眉眼,心裏的怒意,才漸漸壓下去。


    沈長釋回到客棧時看見鍾留抱著葫蘆站在門口愣了愣,鍾留瞧見了他回來,而且回來得有一絲狼狽,於是問了句:“怎麽就你一個人?白大人呢?”


    沈長釋皺眉:“你怎麽在屋外?”


    “無常大人來了。”鍾留說完這話,壓低聲音湊到了沈長釋的耳邊道:“而且還抱著個人回來。”


    沈長釋立刻鬆了口氣:“還好還好,看來白大人果然是被無常大人給救回來了。”


    鍾留一驚,立刻正色問道:“發生了何事?你與白大人不是去找內丹的嗎?”


    “內丹怕是已經找到了,不過對方不肯給,還用煞意傷了白大人,方才你說無常大人抱著人回來,必然是抱著白大人回來了。”沈長釋慢慢伸出自己焦黑的手掌道:“我站在門外都被燒成這樣,你可知就在房中的白大人得傷成什麽樣兒?”


    “你們遇險了?該死的!如果抓到了那家夥,我一定要為你這隻手報仇!也為白大人出口惡氣。”鍾留狠狠地將葫蘆朝牆上砸去,葫蘆裏頓時傳來了一陣狐狸叫聲,他愣了愣,忘了裏頭還藏著個小家夥。


    “那你這隻手怎麽辦?”鍾留問。


    沈長釋道:“好在是手,若是渾身都被燒了,我肯定是回不來的。”


    兩人話說到這兒,屋裏傳來了單邪的聲音:“進。”


    鍾留和沈長釋互相看了一眼,然後垂著頭推門而入。


    房內單邪坐在桌邊,床上的紗幔墜了下來,單邪麵色陰寒,正半垂著頭擺弄手中的鎮魂鞭,兩個站著的人盡量忍著不逃跑。


    單邪道:“將此事來龍去脈全說清楚。”


    鍾留與沈長釋抬眉吐氣,看來無常大人是真的生氣了。


    第118章 雙生仙:六


    薑青訴醒來時天剛亮起, 她覺得身體好多了,起身已經能化作人形,便掀開窗幔下了地。


    房內的黃符全都被撕掉了, 窗戶打開, 屋外的晨光照射進來,落在靠近窗戶的矮桌上, 矮桌上放著個瓶子,裏頭的花兒已經快要枯萎了,她朝窗戶走過去往外看,剛好能看見京都盛貌。


    門被推開,薑青訴回頭看去, 剛好看見單邪進來,他手上提著糕點,薑青訴不用看, 光聞都知道是玉子糕坊今日第一批出來的桔子酥,於是走到了桌旁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


    單邪將桔子酥放在她跟前,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遍道:“你好多了。”


    薑青訴嗯了一聲,將盒子打開, 拿起一塊桔子酥便吃,嘴裏還含著糕點, 她視線在屋內轉了一圈, 問道:“鍾留呢?還有那小狐狸……”


    “在隔壁。”單邪道:“那狐狸太吵了,會打擾到你休息。”


    薑青訴哦了一聲, 回想起昨晚的驚險,現在她依舊能察覺背後一陣陣發汗。


    喝了口水,薑青訴道:“我看見了那叫玉子的女人,她手上有白球的內丹,而白球的內丹是被那個人拿走的,所以玉子必然與那個人有關係。”


    “你太冒失了,進門前就沒發現有何不妥之處?居然一點兒防備也沒有。”單邪想起了昨夜情形,沒忍住皺著眉頭數落了薑青訴一句。


    薑青訴低頭吃著桔子酥,道:“其實是覺得有點兒奇怪的,她的房門前掛著一個紙鶴,我記得那是尋風印,是修道者之間傳遞信息用的。我在入時花閣之前就感受到了裏頭有妖氣,便做好了玉子並非尋常人的打算,故而看見尋風印警覺了一下,沒有猜到會有危機,等我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那火勢來得凶猛,我又不會什麽滅火的法術……”


    單邪伸手落在了她的額前,幫她整理了一下睡亂的發絲。


    薑青訴突然想起了什麽道:“是你救了我,你可帶回了白球的內丹?”


    “沒有。”單邪搖頭。


    他當時殺玉子的心都有了,不過又顧著救薑青訴,便沒想那麽多,不知道玉子手上妖怪的內丹與五尾狐有關,也不知薑青訴此番過去就是為了內丹。


    房門開著,站在門口的沈長釋聽見裏頭有談話的聲音,於是伸進來半個腦袋看了看,瞧見薑青訴醒了,與單邪正坐在桌邊吃東西呢,於是走進來行禮:“無常大人,白大人,你可好些了?”


    “好多了。”薑青訴點頭,視線從沈長釋身上一掃,掃到了他的手,那手心一片焦黑,還有煞意在上頭纏繞,薑青訴愣了愣,問單邪:“你怎麽沒給沈治一治?”


    單邪道:“他應得的。”


    “是,是我應得的,我與白大人一同去時花閣,卻害得白大人深入險境而無法,此事我亦沒有及時告知無常大人,才使無常大人生氣,這是我的懲罰。”沈長釋將手收起來,實則也沒收得徹底,否則一開始就不會被薑青訴瞧見。


    薑青訴聽沈長釋說出這麽一句違心的話,挑了挑眉,大約知道他此番進屋的目的,於是低頭抿嘴笑了笑,伸手拉著單邪的袖子清了清嗓子道:“單大人,你就給沈治治吧,他也怪可憐的。”


    單邪側臉朝站在門口不遠處的沈長釋看過去,沈長釋臉上保持鎮定,心裏已經樂開了花兒,當單邪冥火使出的那一瞬,沈長釋對上了薑青訴的眼神,對方單手撐著下巴抬眉眯著眼睛看向他,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


    沈長釋知道自己這點兒小聰明在兩位大人跟前是不夠使的,隻等了自己手好,這便有退下的打算了。


    薑青訴道:“你先別走,我還有話要問你呢。”


    沈長釋腳下停了,抬頭問:“何事?”


    “昨夜你我離開了時花閣之後,鍾留可繼續盯著秦楚笙簫處了?有沒有見到玉子給什麽人傳過什麽信?她門前的尋風印可飛出來過?”薑青訴問。


    沈長釋一愣,這才想起來正事兒,於是一拍腦子道:“我差點兒忘了這事兒,昨夜我與白大人離開時花閣後,皇上去了一趟時花閣,纏住了玉子姑娘,所以今早皇上走了之後,才有尋風印從秦楚笙簫處飛出的。為了避免被察覺,我與鍾留沒敢碰那尋風印怕留下氣味,不過玉子那邊一直在盯著,她若與什麽人接觸,我們立刻知曉。”


    薑青訴眼眸一亮:“昨夜皇上還是來了?”


    “來了,不過晚些,大約在宵禁之前,留宿了一夜,今早朝上恐怕又要鬧了。”沈長釋說完這話,伸手摸了摸鼻子道:“看來這小皇帝被玉子迷得不輕。”


    “我看是妖法作祟吧。”薑青訴揉了揉眉心:“你讓鍾留過來。”


    沈長釋哎了一聲走出去,跑到隔壁去叫鍾留,鍾留正在往牆上貼符呢,沒有符白球沒有安全感,一從葫蘆裏放出來就叫,吵得人頭疼。


    薑青訴給單邪也倒了一杯茶,她視線落在單邪的臉上,頓了頓後問出口:“單大人此番怎麽會從地府離開?難不成是得知我有危險,特地趕來的?”


    單邪端起茶杯沒喝,手指微微一頓,道:“不僅如此。”


    實則他對人間事並不能完全掌握,否則也不會養鍾家人在人間打探消息捉鬼降妖,更不會連一個披著他的容貌,不知意欲何為的修道者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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