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蒼白無力、漏洞百出的解釋,連他自己都覺得像是在討打。


    可他能怎麽說?當真是不知怎麽回事就伸進去了啊。


    好在阿嬈端著遲來的早飯和藥進來,及時打斷了葉鳳歌的火氣。


    在旁人麵前,葉鳳歌終究還是給他留麵子的。


    待阿嬈將傅凜的早飯一一擺在外間的小圓桌上,傅凜趕緊老老實實走過去坐好,在葉鳳歌的怒目而視下飛快將早飯吃完。


    見葉鳳歌還在氣呼呼瞪人,傅凜緩步蹭到她麵前,討好地輕扯了她的衣袖,笑得極是溫馴。


    “你同我出去走走,晚些咱們直接去灶上端藥喝,也省得阿嬈再跑一趟。”


    “自個兒走去!”葉鳳歌哼聲甩開了他的手,舉步走在前頭,“今日喝完藥,不會給你糖吃的!明日也不給!看不把你苦得嗷嗷叫!”


    傅凜在她背後悄悄以指尖蹭了蹭自己的唇,垂臉抿唇,笑得像一隻偷嚐了花蜜的狐狸。


    不給就不給,反正他已經提前預支了好甜一口糖了。


    還沒被抓到。


    ****


    因為跟臨川那家書坊說好,立冬前就要將人像畫片的初稿交給掌櫃驗貨,接下來葉鳳歌除了管傅凜喝藥,剩下大多時候都關在房裏趕著塗塗改改,簡直兩耳不聞窗外事。


    傅凜做賊心虛,自不敢硬湊到她跟前打岔,加之裴瀝文從沅城帶回來不少重要消息,他便每日在北院書樓與裴瀝文商議在沅城開新鋪子的事,隻吃飯喝藥時與葉鳳歌說說話。


    就這麽一連忙活了五日,眼看著已經大差不離了,葉鳳歌才想著出門走兩步緩緩,這日午後便獨自溜溜達達去了後山的藥圃。


    藥圃離宅子不遠,雖山路彎彎又繞繞,卻也不過兩三裏的路程,不足半個時辰的功夫就到了。


    負責看守藥圃的劉大娘有日子沒見到葉鳳歌,當即熱情地陪著她在藥圃裏大致巡上一圈。


    雖是深秋,午後的日頭卻有些咬人,葉鳳歌被曬得臉發紅,一路拿手在臉旁猛扇忽。


    “西麵那塊地,開春後就該種掌葉大黃了,”劉大娘抬手替她遮住些頭頂的日陽,“有兩年沒種掌葉大黃,我都有些糊塗了。鳳姐兒再給說說,咱們是冬日裏就要提前翻土,對吧?”


    “是了,冬日裏就得將土深耕一遍。”


    劉大娘點頭記下,又道,“我聽說這幾年掌葉大黃的市價不錯,咱們怎麽不連著種呢?之前五爺吩咐讓種豆子,可把我鬧得雲裏霧裏的。”


    這裏的土質用來種豆子,收成著實一般。況且豆子的價錢與藥材相比,實在不值一提。


    “掌葉大黃不能連作,總要讓土也緩一緩,”葉鳳歌正說著,忽然瞥見田間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頓時愣了愣,“表少爺還真被五爺趕來下地幹活了啊。”


    今年的防風收成照例很好的,大家此刻都正熱火朝天地忙著采收,那布衫短褐的表少爺尹華茂在一眾認真忙碌的人中瞧著竟也不像在敷衍。


    顯然他吃到五個板子的教訓後老實多了,雖幹活的姿勢略顯生疏笨拙,倒看得出在盡力,沒偷懶。


    劉大娘笑道,“最初宅子裏帶話,說表少爺要來幹活,我還怕他躲懶不服管。結果你猜怎麽著?五爺特地從閔肅手底下撥了個小徒弟來盯著他呢!今日是他來的第三日了,一直老老實實做事,沒鬧什麽毛病。”


    畢竟尹華茂被罰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葉鳳歌不好顯得太幸災樂禍,隻能淺笑虛應,“那還挺好。”


    劉大娘談興正濃,接著又道,“這表少爺是被五爺治服帖了,不過表小姐每日都跟著來。好在五爺打過招呼不讓她摻和,咱們隻客客氣氣請她坐在小棚子裏喝茶。”


    順著劉大娘目光的示意,果然見尹笑萍扭著手絹兒站在旁邊的小棚子裏遠遠看著。


    葉鳳歌笑歎,“表小姐畢竟是做姐姐的,瞧著自家嬌生慣養的弟弟受罰下地做事,想必是很心疼了。”


    又說了幾句旁的閑話後,劉大娘樂嗬嗬領著葉鳳歌往小棚子走去。


    “前些日子閑著沒事,自家做了些豆汁肉醬,鳳姐兒帶一罐回去吃吧。任你願意淋在米飯上,還是做澆頭拌著麵吃都很好的,大娘家的祖傳秘方,外頭可吃不著。”


    葉鳳歌是個聽到“肉”字就走不動路的,當即兩眼燦亮,猛點頭,“多謝劉大娘!您真是最最疼人的。”


    “那還不是鳳姐兒招人疼麽。”


    進了棚子,劉大娘客氣地與尹笑萍打了個招呼,又轉頭道,“鳳姐兒先坐,我這就回去取來。日頭咬人,你別跟著跑冤枉路了。”


    為了方便劉大娘一家守藥圃,傅凜讓人在藥圃近處蓋了三間小屋圍了個院子,供他們全家落腳。


    ****


    劉大娘走後,葉鳳歌與尹笑萍相視一笑,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尷尬。


    “葉姑娘,”最終還是尹笑萍先開了口,“你手上的傷,好些了嗎?”


    葉鳳歌點點頭,和氣應道,“小傷而已,沒事,早結痂了。”


    “若是留疤就不好了,”尹笑萍歉意地看向葉鳳歌垂在身側的手,“我那兒有祛痕生肌的‘玉容膏’,晚些回去我親自給你送到北院來。”


    不待葉鳳歌答話,她便搶著行了致歉禮,“是我弟弟莽撞得罪,多謝葉姑娘不怪,還請不要推辭我這一點心意。”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態度這樣誠懇和氣,葉鳳歌隻好笑著還禮,“那就多謝表小姐美意了。”


    “談什麽謝呢,那日若不是葉姑娘求情,隻怕五表哥沒那麽容易消氣,”尹笑萍羞愧地咬住唇角,垂臉囁嚅道,“也怪我那時沒將弟弟看好。”


    葉鳳歌聽得想歎氣。


    還真不怪尹華茂性子歪,瞧他姐姐這態度就知他家人怎麽縱容的。


    十二三歲的小子了,自個兒跑出去惹是生非,末了卻是他姐姐向人道歉賠禮,還反省自己沒將弟弟看好,那小混球會覺得自己有錯才怪了。


    不過終究是別人家的事,葉鳳歌不好多嘴,隻能僵笑虛應。


    說著說著話,尹笑萍忽然猶猶豫豫地看了她一眼,“葉姑娘,我有個疑問,或許有些冒昧……”


    葉鳳歌幹咳一聲,將險些衝出口的那句“知道冒昧就閉嘴”給硬生生吞了回去。


    “表小姐請講。”


    葉鳳歌順手拎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淺啜一口。


    “你和五表哥,”尹笑萍又看了她一眼,小聲好奇,“是一對兒嗎?”


    隨著葉鳳歌“噗”的一聲將那口茶噴了漫天水霧,棚子裏的尷尬氣氛達到最巔峰。


    第十六章


    一對兒?!


    和傅凜?!


    胡說八道討打呢?!


    葉鳳歌被嚇得接連咳嗽好幾聲,驚恐又惱怒地瞪向尹笑萍。


    “表小姐這話,果然是非常冒昧。”


    尹笑萍見狀,心知自己搭錯話茬,趕忙致歉,“實在對不住,葉姑娘,我不是……我無心冒犯,就是……”


    其實她當真沒有惡意,隻是想趁著今日巧遇,就趁勢抖個機靈,也好與葉鳳歌緩頰一下關係,這才壯著膽子問出了那句話。


    葉鳳歌抽出手絹抹了抹麵上星點的水漬,漸漸斂了先前慌亂的慍色,“敢問表小姐,怎麽會有這樣荒唐的猜測?”


    “那日見五表哥對葉姑娘極為維護,且在盛怒之下還願聽你勸,對我弟弟從輕發落,”尹笑萍愧疚地低著頭,使勁絞著手中的帕子,訥訥輕聲,“之後又聽說葉姑娘是住在北院的廂房……”


    若隻是“維護自己手底下的人、盛怒之下還能聽勸”這兩點,勉強還能說是傅凜主事當家的氣度風範,可“葉鳳歌住北院東廂”這件事是解釋不通的。


    畢竟,按大縉世家大族不成文的規矩,北院是當家人獨居的院子,若當家人成親了,那就是夫妻二人的住處。


    即便隻是北院的廂房,通常也隻會讓當家人年幼的兒女居住,以方便為人父母者就近照顧、教養,待到十六歲成年後就會挪到別的院子去。


    除此之外,連當家人的父母、手足,都沒有住在北院的道理。


    桐山這座宅子名正言順劃到傅凜名下已有三、四年,葉鳳歌作為一個客居的侍藥,卻始終都住在北院。在旁人看來,這其中的意涵……


    “原來是因為這個,”葉鳳歌正色解釋道,“當年我初來時,五爺的病況較如今嚴重得多,加之原本的老仆們又多有怠慢,我才住在北院好及時照料罷了。”


    尹笑萍連連點頭,“是我話多見識少,冒犯葉姑娘了。”


    “我與五爺雖不是血親,可這七年相伴下來,也是同家人一般。素日裏相處是比旁人多些熟絡親厚,卻是和表小姐與表少爺的姐弟之情相去不遠。”


    葉鳳歌平了平心中的驚怒,冷聲又道,“我瞧著他,就像瞧著自己親自照拂長起來的弟弟,他待我也是一樣。表小姐想想,若旁人這麽說你與表少爺,你會如何?表少爺又會如何?”


    尹笑萍被她這個假設惡心得抖了抖,癟著嘴猛搖頭,“會發火的。”


    “我本是醫家弟子,算半個江湖人,名聲小節於我其實沒什麽大礙;可傅凜不管怎樣都是名門公子,雖他很少在外頭露麵,端正名聲卻與傅家任何一個公子、姑娘同樣貴重。”


    入冬後傅凜就十九了,正是說親的年紀,這種胡話若傳了出去,尋常哪家姑娘還肯搭理他了?!


    “表小姐無心的好奇揣測,對我倒是沒太大冒犯,可對五爺的名譽卻是中傷,”葉鳳歌眸色漸漸冷厲,嗓音也再不似平常那般清甜隨和,“所以,請表小姐今後再別說這樣的話。我這人凶起來,可是連你五表哥都打過的。”


    雖說傅凜不願承認她是“姐姐”,可在她心中傅凜就像是她的弟弟。


    她護起短來,並不比尹笑萍對尹華茂少幾分。


    ****


    雖說葉鳳歌自詡問心無愧,可被尹笑萍的話一嚇,她也忍不住開始反省自己與傅凜相處時是否有失分寸。


    之後接連兩日,她端藥給傅凜時都隻將藥碗放在他手邊,接著就退到一旁,隻時不時若有所思地偷偷瞥他兩眼。


    傅凜疑心她是不是猜到那日自己偷親過她,又不敢問,兩人便這麽假裝無事地僵著。


    到了霜降這日,早飯時,葉鳳歌對傅凜道,“我待會兒啟程去臨川,去書坊交稿給掌櫃驗看。”


    傅凜手上一頓,抬頭看看外頭的天色,淡聲問道,“這時候才走,日落之前趕不及回來了吧?”


    “我想偷閑在臨川玩幾日再回來,”葉鳳歌垂下眼睫,淺淺笑道,“快入冬了,也該買些東西回來囤著,不然到時不出門,想要什麽也不方便。”


    雖說如今傅凜的病症已比往年輕減許多,但每年冬季仍是他最難熬的時候,因此每年冬天葉鳳歌幾乎都是寸步不離地守著他,再有天大的事也不會出門的。


    傅凜雖心中不舍,卻還是不願將她太拘著。


    況且他近來都在抓緊與裴瀝文商議在沅城開新鋪子的事,也沒什麽空陪她,隻能安慰自己,反正之後三四個月她都會在自己身邊,這才艱難地鬆了口。


    “先說清楚,具體是‘幾日’?”


    “五日。”


    見他不情不願地點了頭,葉鳳歌笑笑,又叮囑道,“你別和上回一樣,趁我不在就偷偷不喝藥。若我回來時你又病倒了,我當真不管你的。”


    傅凜驕矜抬眼望天,要笑不笑的,“哦。”


    ****


    就在葉鳳歌去臨川的第三日,藥圃的防風采收已接近尾聲,尹笑萍硬著頭皮到北院書樓求見了傅凜,請他放尹華茂稍作休息。


    在閔肅的小徒弟嚴密看管下,尹華茂這半個月來在藥圃做事還算盡心盡力,原本一張嬌生慣養的白皙小臉都被曬到發黑,跟個粗糙憨實的農家少年也差不多了。


    傅凜忙歸忙,每日卻還是會抽空過問尹華茂在藥圃的情形,心中也是有數的。原本他也打算近幾日就叫尹華茂休息了,今日既尹笑萍主動找上門來求,他也樂得順水推舟賣她個情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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