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凜惡質勾起的薄唇離她越來越近,莫名地讓她好不容易退下去的體熱重新遽升。


    “我、我要喝水,”她的眸中漸漸瑩潤起瀲灩水光,似恐慌又似嬌怯地輕喚,求饒似地,“傅小五……”


    許多年前,還是個小孩兒的傅凜時常因驚恐心悸而徹夜無法入眠。


    那時宅中那些老仆對傅凜隻會敷衍了事,入夜後北院連個值夜的人都不留,葉鳳歌便在北院的外間打了將近兩年的地鋪。


    有許多個夜晚,傅凜從短暫的噩夢中驚坐而起,抽抽噎噎地縮在床榻最裏的牆角小聲哭泣時,睡在外間的葉鳳歌總會聞聲而起,批衣立在屏風的那一頭,低低聲這樣喚他。


    傅小五,別怕呀,我在這兒呢。


    ****


    久違的稱呼讓傅凜心尖一顫,眼中浮起委屈紅霧,眼尾泛起濕意。


    這稱呼是他們二人年少時光裏共同的秘密,再不被這世間第三人知曉。


    在許多個驚懼到無法安枕的夜晚,帶著慵懶殘困的清甜軟嗓隔著屏風輕輕拋來“傅小五”這一聲喚,於傅凜來說不啻於安心救命的良藥。


    一夜又一夜,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


    她就站在那盞屏風的另一頭,用那溫軟甜嗓讓他知道,這世間至少還有一個人,始終與他相伴,共生,不棄,不離。


    讓他知道,這世間至少還有一個人,會將他放在心上;有那麽一簇看似漫不經心的清麗目光,時時被他的一舉一動牽著,再無旁騖。


    那時的傅凜雖小,對周遭的人、事就已有著超乎年紀的敏感與銳利。他很清楚,旁人似乎都在等著看傅五公子能撐多久。


    他們看他的目光,都是冷漠的憐憫,都在等待著他的死訊,好讓他們從這荒無人煙的半山大宅的困囿中得到解脫。


    惟有葉鳳歌的眼神,是在期待著他的將來。


    在他自己都不信自己會有將來的時候,惟有葉鳳歌始終堅信,傅凜會平安長大,會有美好可期的將來。


    從那時起,葉鳳歌就像傅凜黢黑心田裏唯一的光。


    從“傅小五”長成“傅五爺”,正是他對這束光的追逐與報答啊。


    可她卻說走就走,像是一點都不在意。


    傅凜使勁眨去眼底委屈的水氣,沉嗓微喑:“要喝水?”


    “嗯。”葉鳳歌怯生生覷著他,抿緊了幹涸嫣紅的唇。


    傅凜重新坐起來,側手端過小櫃上的蜂蜜水,拿小勺盛了些許碰了碰唇。


    “涼了,我叫人另取一壺熱的來。”


    ****


    葉鳳歌想了想,訥訥聲囁嚅道:“算了,我頭疼,咳咳,接著睡就是。”


    要說渴吧,那是真的有點兒。


    不過也是方才兩人之間的姿態曖昧到近乎危險,她才與混沌間急中生智,脫口憋出這麽個足以將他支開些的由頭罷了。


    傅凜垂眸淡淡掃了她一眼,眸底笑意晦暗不明。


    “我有法子。”


    隻見他端起那碗涼掉的蜂蜜水一飲而盡,複又在她身旁躺下,側頭靠在她的枕邊。


    “喏,這樣就是溫的了。”


    他將閃著水澤的唇湊到離她的唇不足一指的距離。


    葉鳳歌警惕地側頭瞪著他,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嗓子啞得愈發厲害了:“才說好,不偷親的。”


    “嗯,說好的,我不偷親你,但我給你親。”


    傅凜輕笑,食指在自己的唇下點了點,呼吸吐納全是甘甜蜜味,勾人心魂。


    “嚐嚐嗎?甜的。”


    葉鳳歌覺得自己大約是病得有些走火入魔了。


    在他刻意慫恿的誘人甜言下,竟鬼使神差地在他唇上抿了抿。


    隔著被子,有長臂倏地收緊,將她緊緊圈住。


    兩人額麵相抵,兩道身軀隔著棉被正正貼合。


    帶了蜜味的薄唇貼著她的唇角,啞聲道:“還我。”


    “什麽?”葉鳳歌懵懵然一開口,熱燙紅唇就若有似無擦過他的唇瓣。


    傅凜像在忍耐什麽,輕哼一聲:“你不說是我早上親了你,這才將病氣過給你的麽?”


    葉鳳歌張口欲言,卻被他輕輕咬住了下唇:“還給我吧。”


    “好像……”葉鳳歌心慌到發怔,腦中一片空白,“好像有哪裏不對。”


    下唇被人含住,口齒愈發不清,腦子也愈發像個擺設,什麽也想不了。


    總之到後來,鬼都說不清是誰親的誰。


    反正就是,唇舌交纏,相濡以沫。


    激狂,炙烈,相生相伴。


    ****


    不過,葉鳳歌到底還病著,傅凜終究也沒舍得“下狠手”。


    強忍著身上某種熟悉……又不是十分熟悉的疼痛,傅凜將葉鳳歌連人帶被圈在胸前,聽著她漸趨平穩的輕細呼吸聲,不知不覺也漸漸被她帶入了夢。


    這些年傅凜雖一年年見好,可睡眠始終是個大問題,總要捱到近寅時才能勉強入睡。


    可這回才正醜時他便睡著了,一覺睡到辰時,足足三個半時辰。


    醒來時已有熹微晨光依稀透窗而入。


    他看了看懷中因裹著被子而顯得圓乎乎的姑娘,想起先前夢中那些旖旎到近乎瘋狂的畫麵……


    羞恥到玉麵爆紅,像深秋傍晚突然炸開漫天火燒雲。


    得虧這姑娘昨夜病歪歪沒精神,睡得死死的,不然他可能真的會被打斷腿。


    他強忍著滿心的羞恥與別扭的甜蜜,探了探葉鳳歌的額溫——


    不再是昨日那般燙手,但還是有餘熱尚未退盡。


    躡手躡腳的起身後,他先去外間將門拉開一道縫,吩咐門外的阿嬈去備好葉鳳歌的藥,這才做賊似地回到內間,從櫃中取了另一床棉被來回到榻前。


    小心翼翼將沉睡中的葉鳳歌一點點挪出來,飛快地用新的這床棉被將她裹好。


    然後,拖著之前那條“罪證斑斑”的棉被躲到牆角裏,動作笨拙地……拆被單。


    接著他收拾了一套換洗衣衫,又拿寬厚大氅將周身從肩到腳裹了個嚴嚴實實,再將那團成一坨的被單包好。


    回頭確認葉鳳歌並未醒來,這才踮著腳溜出寢房。


    留在在寢房外的人恰好是承恩。


    一見傅凜異樣神情,不待他說什麽,承恩立刻左右看看,確認四下無人後,便壓低嗓音熟門熟路道:“五爺,是又要去南院溫泉洗床單嗎?”


    這時節皂莢樹上已沒有現成的皂莢子了,若要洗床單,得帶上胰子皂去南院才行。


    “誰告訴你是洗床單了?”傅凜惱羞成怒地橫他一眼,將那包被單塞到他懷裏,“今日洗被單!”


    順便沐浴更衣。


    ****


    臨去南院前,傅凜想想還是不放心,怕葉鳳歌一醒來後又要拎著包袱偷偷跑路,便又回房去將她的小包袱藏了起來。


    饒是如此,依然不能完全消弭他心中的不安。


    畢竟,昨夜任他怎麽哄怎麽拐,連美男計都祭出了,那狡詐的姑娘明明病得稀裏糊塗,卻始終沒有鬆口給出“不會離開”的承諾。


    他咬了咬牙,回頭去牆角的五鬥櫃裏翻出一對銀環。


    那兩隻銀環中間有長長的鏈子相連,銀環又非尋常的死環,而是內有玄機的活扣環。


    這銀環是傅凜閑來無事時照著《匠作集》上的圖樣改進的,以往一直不知先祖做這麽個玩意兒有什麽用,今日倒突然有點明白了。


    他盯著那銀環瞧了一會兒,總覺得葉鳳歌醒來之後約莫會想將他剁成泥——


    可不這麽做,他又實在不放心。


    將一枚銀環小心翼翼地扣在葉鳳歌的腕間,將那活扣調到最裏,剛剛好卡住她的腕。


    另一頭……


    傅凜四下瞧了瞧,最終將另一枚銀環扣在了床柱上,還拿小鑰匙將銀環反鎖了。


    確認他的小蝴蝶是撲扇著翅膀也飛不走了,傅凜才無比謹慎地將小鑰匙收好,放輕了腳步出門去。


    ****


    葉鳳歌睡到正巳時醒來,腦袋發沉,瞪大眼睛望著床頂帳子上的紋繡,好半晌才醒過神。


    零零碎碎想起下半夜重新入睡前的一些模糊記憶,稀裏糊塗間自己顛三倒四的病中囈語,近乎撒嬌賣傻的憨態示弱,以及那記沒羞沒臊的纏綿深吻……


    很好,從今後她是沒法好好做人的了。


    她自暴自棄地側身,將臊紅的臉蛋埋進枕間,無比羞恥地一連聲低聲哀吟,還忍不住握拳捶床。


    這一捶可不得了,腕間冰涼的禁錮帶動鏈子嘩啦作響。


    她疑惑地皺眉,抬眼一望,這才發現自己竟被人用奇怪的鎖鏈銀環扣在床上了!


    根本不做他想,葉鳳歌怒氣高馳地飆出沙啞嬌喝——


    “傅凜你個小王八蛋!還有沒有點正經事做了?!”


    第五十三章


    又羞又惱地吼完後,葉鳳歌一陣頭暈目眩,咳嗽連連。


    雖說喝過藥再迷迷糊糊睡了一夜,身上高熱退了許多,可她到底還是頭昏腦漲的,這會兒猛地咳嗽起來,激烈震顫扯得腦仁疼極了,迫得她不得不按住額角重新仰躺回枕間。


    正難受著,隱約聽得外間有推門的聲音,還有阿嬈著急的追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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