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則,在未嚐試前,她隻有三分把握,與洛辰脩說起時也是騙他的,與他說的七成把握不過是隨口胡謅。


    因她知曉,若說了實話,洛辰脩不會讓她冒險,會選最凶險的引蠱之法。


    他寧願自個兒死亦不會讓她涉險。


    慕挽歌不知自個兒為何會有這樣的認知,但洛辰脩也確實是這樣的,將她看得比他的命重。


    她想,起初嫁給洛辰脩乃權宜之計,下定決心離開是權衡利弊,隨他回來是一時興起,可她不後悔。


    洛辰脩擾亂了她的心,可他有這樣的魅力,亦值得她托付。


    心口的痛感愈發強烈了,這是結縭蠱發作的前兆,慕挽歌忙盤腿而坐,閉目凝神。


    她竟動情了……


    結縭蠱在男子身上待期限一過便會反噬,再渡到女子身上便成了情蠱。


    若是動情,便有欲念,若克製不住衝動與男子行事,輕則女子全身癱瘓,重則兩人皆□□中燒而亡。


    靜靜調息片刻,心口的痛感漸消,慕挽歌翻身下床,腳步虛浮行至桌前倒水喝。


    壺中的水涼了,她隻嗅了嗅便放下杯子,正欲揚聲喚靈璧時,房門開了。


    洛辰脩走在前,身後跟著四五個婢女。


    “醒了。”他見她已起身,不禁揚起嘴角,快步走到她身旁,順手解下身上的披風給她披上。


    “你受不得涼的,要仔細些,莫要大意。”


    洛辰脩動作輕柔,語氣更是柔情四溢,一旁布菜的婢女們時不時偷瞄,羞紅了臉急忙低頭。


    待婢女退下後,洛辰脩才牽著她來到盆架前,他親自幫她擦臉。


    “我自個兒來……”


    慕挽歌不習慣被人伺候,更何況還是男子伺候她,欲伸手去奪洛辰脩手上的手巾,被他躲開了。


    洛辰脩將她的手壓回去,而後一手輕輕捧住她的半邊臉,另一隻手拿著手巾輕輕替她擦著臉。


    動作輕緩,也很仔細。


    “你手上有傷不宜沾水,淨麵這等小事我來做便好了。”


    慕挽歌渾身乏力的症狀並未好轉,無力與他糾纏這個,便任他伺候了。


    給她擦完臉,又幫她把沒受傷的那隻手也擦了一下,而後才牽著她坐到飯桌前。


    慕挽歌是真的餓了,喝了一碗清粥後才記起他的手掌先前被醒魂玉燙傷,比她傷得嚴重多了。


    頓了頓,她偏頭看身側吃相優雅的洛辰脩,“你手上的傷……”


    洛辰脩將手伸出給她瞧,許是方才碰了熱水之故,他手掌的傷口周圍有些紅腫。


    燙傷最忌的便是碰熱水,他卻渾然不在意。


    慕挽歌斥責的話說不出,收回目光,用左手使湯匙挑菜,很順利將菜送入口中,餘光瞥見洛辰脩在笑,她又瞥了他一眼,平靜道,“用完膳後我替你上藥。”


    “嗯。”洛辰脩含笑應了一聲,開始往她碗裏夾菜。


    兩人傷的皆是右手,但洛辰脩此時精力充沛,並不似她的四肢無力。


    雖然如此,但傷在掌心,用筷子時始終是會疼的。


    有時慕挽歌也驚歎洛辰脩的堅毅,起初被沈知闌的裂心掌所傷,那是錐心之痛,他竟能忍著劇痛在她屋外淋半宿雨而一聲不吭。


    便是此時,他仍舊能如常使筷子。


    打小便是錦衣玉食的貴公子,他卻與養尊處優的世家公子不一樣。


    兩人安靜吃完,洛辰脩喚人進屋收拾,慕挽歌回了裏間,在床上坐下,若有所思。


    洛辰脩亦跟著去,在她身旁坐下,欲伸手去攬她,她擰眉擋開他的手。


    見他露出受傷的神色,她輕聲解釋,“先前我與你說的並非哄騙你,這幾日……”


    意識到屋中婢女尚在,她不便多言,立即噤聲。


    洛辰脩亦不催促,眉梢的傷感散去,靜靜凝望她。


    待婢女退下,慕挽歌才道,“結縭蠱在我身上便是情蠱,你接近我一分,我便痛苦三分,克製不住是要命的。”


    頃刻間,洛辰脩麵涼如水,下意識抬手欲撫上她的臉,一瞬間又醒悟,急忙收回,身子下意識往後挪了一些,離她遠一點。


    以為這樣便不會傷害到她。


    “阿挽,你為何不早早與我說,若早知是這樣,我……”


    慕挽歌輕聲打斷,“若與你說了,你便會選另一種引蠱之法,可那樣無論成功與否皆非我所願見的,成功了,你依然會成為一個廢人,若是失敗,你便會死。”


    洛辰脩抿唇不語,麵色難看至極。


    見他如此,慕挽歌不禁笑了起來,打趣道,“堂堂大將軍,任性之時倒更似孩童。”


    洛辰脩並未因她的逗趣而展顏,眼底的沉鬱隻增不減,開口時聲音低啞,“你行事一向我行我素,可我隻盼日後你能多信我半分,莫要事事瞞著我。”


    聞言,慕挽歌恢複正色,道,“我盡量罷,你得給我些時日適應。”


    洛辰脩未在多言,坐正身子,兀自陷入沉思。


    他隻想陪著她,可此時他的一言一行皆有可能給她造成傷害,他若不言不語,興許便能與她多待一刻。


    可他亦懊惱自個兒的遲鈍,早前竟未發覺她的異樣,解蠱之法也許是她有意誤導,但她後來的種種不適反應,他竟亦無所覺。


    兩人沉默靜坐,使得氣氛凝重,慕挽歌率先打破沉默,“你的身份已昭告天下,如今你是王爺,是皇帝的兒子,那楚香寒何時認祖歸宗?”


    洛辰脩瞧了她一眼又移開目光,淡淡道,“父王說冊立世子一事不急於一時,且先瞧瞧局勢再論。”


    “洛王深得皇帝信任,洛王府的世子之位不會空懸太久的。”慕挽歌笑了笑。


    皇家之事,她不欲摻和的,但誰讓她是慕家後人呢。


    有些恩怨,早在幾百年前便結下了。


    她父母親的死……


    “洛辰脩,我親生父母死得蹊蹺,你當清楚我不會放棄追查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若有朝一日你我走不下去了……”


    “阿挽!”


    洛辰脩麵色大變,表情有點凶狠的意味,顯然是被她未盡之言激怒了。


    他知曉她接下來要說什麽。


    她說的不共戴天之仇,便是隱隱有了懷疑,她親生父母的死或許與皇室有關,也許是皇帝,也許與洛王也有關係。


    慕家軍的兵權,放眼天下,覬覦之人多不勝數,而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害死慕嘯天夫婦的人,世上沒幾人。


    若真如她懷疑的那樣,屆時她怕是會毫不猶疑選擇棄他而去。


    這才是他難以承受的。


    第42章


    溫馨過於短暫, 三言兩語後,二人陷入僵局。


    慕挽歌說的這些,洛辰脩並非一無所知,這便是他最惶恐的, 他知曉的內情甚至比她猜測的還要多。


    權勢越大之人野心越大。


    覬覦慕家軍兵權之人, 費盡心思,而此時慕挽歌的身份雖未公開, 卻也是人盡皆知了。


    得到她便等同於得到了慕家軍兵權。


    她如此聰慧的一個人, 其中利害早已想的明白。


    洛辰脩何嚐不知,她最初答應他的求親是權衡利弊後的選擇。


    而如今, 她願舍命救他, 他既欣喜感動,同樣亦覺得難受。


    她做每一件事似乎都算計好了的。


    不會因任何人而例外。


    而他偏偏想要成為那個能令她破例妥協之人。


    “阿挽, 你不能這般狠心待我的……”


    洛辰脩笑得沮喪,淒苦難言,明明幾個時辰前還好好的, 他還活在雲端,一覺醒來,他便跌落塵埃之中。


    慕挽歌未料到她的話會讓洛辰脩有如此大的反應,但也因他這樣的反應過於反常,似乎更加印證了她的猜想。


    她心下一沉,側目打量他時神色複雜。


    “洛辰脩,許多事我得理一理,你……”


    “總會有真相大白之日, 這些日子讓我靜一靜罷,你亦如此,此次身子損耗過甚,若不靜養,便白費了我的心血。”


    她一向有話直言,如今倒是會委婉安撫人了。


    洛辰脩是頭一個。


    她打破慣例。


    可洛辰脩並未察覺,落寞離開了。


    夜裏,慕挽歌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心煩意亂的,心中有事,到了下半夜仍舊毫無睡意,索性披衣下床,打開房門到院中賞月。


    事實上後半夜已無月色可賞,夜空中亦隻有幾顆星星明滅可見。


    “主子……”靈璧一手提燈,一手揉著眼睛,尚未睡醒的迷糊模樣。


    慕挽歌轉過身,見她這副模樣,亦知她這幾日怕是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靈璧你回屋睡覺去,我獨自待會兒便回屋了,不用你陪著的。”


    靈璧自是知曉自家主子的性子,說一不二的,說了叫她回屋睡覺便是真的不欲有人打擾,是以靈璧提燈回了屋。


    待靈璧回了屋,院中便隻有慕挽歌一人,陪著她的是簷下亮著的幾盞燈籠。


    目光落在洛辰脩歇息的那屋,與她的屋僅一牆之隔,那麽近,卻如隔萬重山。


    先前那番話終究是傷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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