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安寧喝完藥,忍不住笑:“我吃的東西你都驗過,哪有那麽容易動手腳,我不過是那晚吹了風,受了涼。”


    當然,若真要細究起來,也不全是因為這個。


    太醫為她號脈的時候,說她思慮過重,鬱氣內結,所以才會風邪入體,受了寒。


    在太醫署當差的人都不是傻子,太醫的話說得含含糊糊,想來是知道她的身份,才有意無意提點了一句。


    在他看來,雁安寧一個嬌生慣養的貴女,因父兄的緣故身不由己入了宮,不得皇帝寵愛,又被放逐在這破敗的小院,可不就會思慮過重麽。


    雁安寧對於太醫好心的暗示報以一笑,她最近的確費了不少腦子,光進宮一事就讓她殫精竭慮挖空心思,太醫的診斷不算有誤,不過這也提醒了她,在宮裏可得更加顧好自己的身子,不然除了自己遭罪,再沒有別的好處。


    阿韭給她遞了顆糖:“宮裏的太醫也不行,比起咱們府裏的大夫差遠了。平日姑娘生病,吃一副藥就好,這都吃了三副,還在難受。”


    “宮裏不比外頭,做事的人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太醫開的方子講究藥性溫和,不敢隨隨便便下猛藥。”雁安寧說話仍帶著濃濃的鼻音,一聽就還病著。


    阿韭長呼口氣:“這也不敢,那也不敢,我看他們都是被皇帝嚇的。”


    她對那晚馴獸之事依舊耿耿於懷:“皇帝想害姑娘不說,他還動不動就砍人腦袋,那幾個宮人分明是他指使的,他卻把人推出來背鍋。”


    雁安寧安撫地拍了拍她:“伴君如伴虎,咱們在宮裏也得步步小心。”


    阿韭鄭重地點點頭:“我才跟小金和小玉打了招呼,讓她倆最近別到處亂跑。”


    小金和小玉是雁安寧從白露殿帶來的宮女,她被皇後放逐到梧桐苑,若是可能,她一個外人都不想要,但這不合宮裏的規矩,隻得挑了兩個帶在身邊。


    這兩人比阿韭還小,入宮剛滿一年,雁安寧正是看在她倆沒啥根基的份上,才將她們挑了過來。


    兩個小宮女還算本分,但這個年紀多多少少愛湊熱鬧,這幾日宮中筵席不斷,鑼鼓喧天,兩人偷偷去外麵瞧過兩次,回來以後還繪聲繪色講給阿韭聽。


    據說每日除了歌舞,還有各種雜耍百戲,那些伎藝人全部來自民間,獻藝的花樣叫人眼花繚亂,令皇帝極為歡喜。


    這些伎藝人都是蘭貴妃的父親蘭嘯天從四處搜羅而來,可想而知,繼那日宮宴上獻了一塊玉屏風後,蘭家又花了不少心思討好皇帝。


    阿韭將兩個小宮女聽來的八卦一五一十告訴雁安寧:“聽說蘭貴妃一直纏著皇帝,就連皇後也得排在她後麵,直到今天,皇帝要去圍場,才多叫了些人陪在身邊。”


    “圍場?”雁安寧問,“京郊獵場還未化凍,皇帝去哪個圍場打獵?”


    “不是宮外,”阿韭道,“是在宮裏。”


    雁安寧嚼碎嘴裏的糖塊,深思道:“宮裏有獵場?”


    阿韭搖搖頭:“是皇帝命人在禦獸苑附近圈了塊地,今早放了些野獸進去,說是要在那兒過一過打獵的癮。”


    禦獸苑?


    雁安寧聽到這三個字,神思飄遠了一瞬。


    她又拈起一塊糖:“有聽說去了哪些人嗎?”


    “這個她們沒問,”阿韭道,“左不過是些寵妃大臣什麽的,姑娘要想知道,我去打聽打聽?”


    “不用了。”雁安寧道,“難得清靜兩日,咱們好好待在梧桐苑,如果外麵真出了什麽事,咱們遲早會知道。”


    她拿起枕邊的書,靠回床頭:“把糖放這兒吧,我邊看邊吃。”


    就在她怡然消遣的當口,禦獸苑邊的圍場卻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氛。


    場邊搭著幾座高台,台上正如阿韭所說,坐著妃嬪與大臣,皆是平日受皇帝看重之人。


    他們此時望著場中,個個臉色僵硬。


    一隻老虎撲在一匹馬的身上,正在大肆啃咬。


    大片大片的鮮血從馬脖子上流了下來,染紅了身下的土地。


    高台離場地很近,濃鬱的血腥味隨風飄散,一些女眷用絲帕捂住嘴,死死堵住喉嚨裏的惡心。


    在座的大臣們也不敢露出恐懼的神情,因為皇帝就坐在近處,他隻要動一動眼珠,就能將所有人的反應盡收眼底。


    令這些人恐懼的並非場中的老虎咬死了一匹馬,而是那匹馬的身下還壓著一個人。


    皇帝命人進場狩獵,這名騎士剛一進去,就不幸撞見了這隻老虎。


    老虎將馬匹撲倒,騎士也被掀翻在地,沉重的馬身恰好壓住他的雙腿,令他下身動彈不得。


    老虎站在騎士身旁,大口大口撕扯著馬的喉嚨,騎士躺在血泊中,像一條脆弱的蟲子不停蠕動,卻又無法掙脫身上的重量。


    眾人聽著老虎咀嚼吞咽的聲音,隻覺自己的骨髓也跟著一陣陣發疼。


    騎士此時還活著,但他們眼前似乎已看到他的結局。


    他會像那匹馬一樣,被老虎咬斷脖子,扯下臉頰,掏空內髒。


    如果運氣再差些,老虎啃掉了馬腹再從他的下半身吃起,那他會親眼看到自己如何被吞食。


    高台上寂靜無聲,眾人對著麵前的美酒佳肴,再也提不起半分興趣。


    隻有皇帝,他就著眼前的血腥景象慢慢喝完一杯酒,抬手招來蘭嘯天。


    “禁軍侍衛怎麽這般沒用?”他意興闌珊地問。


    場中被馬壓住的騎士正是一名禁軍侍衛。


    蘭嘯天立即跪地:“陛下恕罪,臣即日便命人整頓禁軍!”


    “你是該好好整頓整頓,”皇帝道,“宮外再忙,也不要荒廢了宮裏的事務。”


    他這話說得不緊不慢,像期許,更像敲打。


    蘭嘯天在袖中深埋下臉:“臣遵命。”


    “下去吧。”皇帝揮退他,四下掃了眼,不悅道,“今日叫你們來是給朕助興,怎麽一個個都哭喪著臉?來人,取朕的弓箭。”


    一聲令下,一把鑲金嵌玉的大弓很快送到皇帝麵前。


    皇帝拿起弓,笑了笑:“朕知道你們不敢看活人被老虎吃掉,這樣好了,朕親自為他了斷。”


    說完,皇帝彎弓搭箭,瞄準場中。


    箭尖所指之處,正是那名苦苦掙紮的禁軍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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