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傳來一聲輕響,雁安寧扭頭,卻見阿韭端著木盤進來。


    盤中放著一碗黃澄澄的小米粥,另有一碟醃製的小蘿卜,和剛出籠的蒸卷子。


    蒸卷子裏裹了雞蛋粉條,口感又軟又糯,醃蘿卜清脆微酸,配著小米粥,正是合口。


    阿韭聽著雁安寧將小蘿卜嚼得嘎吱作響,高興道:“姑娘的胃口總算好些了。”


    她今早還在擔心,雁安寧起床之時麵色憔悴,說是沒病卻又神思不屬,眼下卻似好了許多,不但臉上有了神采,就連胃口也大開。


    雁安寧喝了口粥,夾起一隻蒸卷子:“這卷子是誰做的?”


    她們這兒離禦膳房很遠,若等宮中的飯食送來,怕是過了飯點也吃不上。是以從搬進梧桐苑的第一天起,阿韭就先打掃了小廚房,花大價錢請采買的太監買了米麵肉蔬,這些日子,梧桐苑的每日三餐一概由阿韭下廚,從不假手他人。


    阿韭見她連吃了好幾個卷子,可見對味道很是滿意,笑道:“是小金做的,她以前在禦膳房打過下手,會做好些糕點。”


    雁安寧笑問:“你怎麽願意讓她來做了?”


    阿韭做了個鬼臉:“剛來的時候是得防著,但這些天我觀察下來,她倆不像有二心,姑娘以前教過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今天小金主動要求試試,我就答應讓她做一回。”


    雁安寧吃掉一隻卷子,慢慢道:“她敢對你提出想法是好事,你可以放手讓她去做。”


    阿韭點點頭:“我看她怪機靈的,趕得上我一半了。”


    雁安寧失笑:“你這自信的本事可沒人比得上。”


    說到這兒,她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人影,雁安寧收了笑,夾起一塊蘿卜脆生生咬了口。


    阿韭可比那人可愛多了。


    她端起碗,埋頭喝粥。


    這頓早飯用罷,阿韭再不擔心她不思飲食,小丫鬟匆匆收起碗筷,對雁安寧道:“我去給姑娘弄些山楂糖水消食。”


    她家姑娘不但喝光了粥,六隻蒸卷子一個也沒剩,雖說每隻卷子隻有一指長、半指寬,但雁安寧這幾日胃口不佳,一天吃的比這一頓還少,阿韭擔心她積食,收拾了桌子就要去煮山楂。


    “不急,”雁安寧叫住她,“你讓小金去弄就是,你去把我昨晚交代的事情辦了。”


    昨晚阿韭回來,她特地將她叫到房中吩咐了一通,阿韭此時聞言,立刻會意:“放心吧姑娘,我馬上去辦。”


    她說走就走,風卷殘雲一般,雁安寧聽她在院中叮囑小金和小玉看好院門,暗中笑了笑,她從撿到阿韭那天起,就知她是可造之材,這樣一個好苗子,她怎舍得讓她陪自己耽擱在宮裏。


    所以百裏囂猜的沒錯,她在進宮之前就給自己預謀了後路。


    倘若一切如她預想的那樣順利,她在宮裏不會待太久,倘若失敗,她也不怕什麽。


    失敗的後果她一人承受足矣,至於身邊的其他人,她會竭盡所能護他們周全。


    她現在唯一擔心的,隻有梁州。


    ……


    梁州城,殺聲震天。


    城下的北縉軍隊如潮水湧來,又如潮水般退去。


    亂石俱下,流矢齊飛,無數屍體從牆頭墜落,有敵人的,也有雁家軍的。


    老穆一刀將攀上城牆的敵軍砍倒,扶著城牆喘了口氣。


    他拖著刀走過去,往敵人身上又補了一刀,徹底結果對方的性命。


    他從屍體上拔出刀刃,刀尖卡在敵人的盔甲縫隙間,他用力一抽,往後退了半步,鮮血飛濺,他終於將刀拔了出來。


    他苦笑著抹掉臉上的血。


    他是身經百戰的將領,往常隻要一刀就能砍中敵人要害,但現在他的胳膊幾乎不聽使喚,出刀的角度不再準確,他不得不每砍掉一人都多補上一刀,以免敵人臨死反擊。


    耳後寒風襲來,老穆來不及招架,就地一滾,躲開致命的一擊。


    “鐺”的一聲,老姚趕來替他架住了敵人的一劍。


    老姚一把長刀舞得虎虎生風,三兩下將人逼退,瞅個空當一刀削出,敵軍的頭顱從牆頭飛了下去。


    老姚一腳踢開無頭屍首,啐了聲:“還是個偏將。”


    他彎腰朝老穆伸手:“還能站起來嗎?”


    老穆拍開他的手,撐著地麵猛喝一聲,拄刀站起:“老子還能再戰八千回合。”


    老姚大笑,笑聲未盡,又嗆咳出聲。


    “將軍還沒回來,我們說什麽也要把城守住。”他舔舔幹裂的嘴唇,朝城頭左右望了眼。


    這場戰鬥已經從半夜持續到天亮,雁家軍扛住了一波又一波攻勢,刀口卷了刃,鮮血糊了眼,身邊的同袍倒下,又有新的同袍頂了上來。


    他們都是人,連續奮戰一晚,便是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住。


    但他們必須受著,這裏所有人都必須受著。


    戰場之上,沒有人會因為對手的疲累手下留情,敵人不會,他們也不會。


    老穆一瘸一拐來到牆垛邊,從了望孔往下望:“這批攻戰的領頭人,官職都不小,看來他們把主力全都壓了上來。”


    “何止。”老姚道,“他們好像勢在必得。”


    老穆粗濃的眉毛皺得死緊:“將軍遲遲未歸,怕是不好。”


    兩人正說著,就聽城下有人大喊:“梁州城的士兵聽著——”


    “你們主帥雁長空已經喪命亂箭之下——”


    “我們北縉無意趕盡殺絕——”


    “隻要你們投降,必能活命——”


    一聲又一聲喊叫鋪天蓋地,如雷鳴一般蓋過城頭的廝殺聲。


    所有雁家軍的士兵,在聽到這些喊話後,有人怔愣,有人依舊殺個不停。


    老穆猛地探出頭:“放你媽的狗屁!老子馬上就去扒了你們的皮!”


    話音未落,他被老姚扯著往下一扽,一支利箭從他頭頂飛過。


    老姚怒吼:“不要命了!”


    老穆漲得臉紅脖子粗:“老子這就點兵出戰!”


    “回來!”老姚抓住他,“敵人兵力比我們多,他們那麽喊就是想逼我們出城,你不要犯渾!”


    老穆甩開他:“將軍去救援軍,到現在都沒消息,不是我犯渾,再讓他們喊下去,隻怕會動搖軍心。”


    “將軍一定不會有事。”老姚道,“你忘了他走時的交代?我們現在隻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守住城門。”


    老穆握著刀把,重重一頓足,轉身就走。


    “你幹什麽去?”老姚喊。


    老穆頭也不回:“去守城!”


    老姚望著他的背影,笑罵:“滾犢子你!”


    笑完,他麵上卻一臉凝重。


    他相信不隻是他們兩個,在敵軍喊出那些話的時候,雁家軍有許多人都在懷疑,雁長空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盡管許多人並不知道雁長空去了城外,但從昨晚到現在,主將遲遲沒有現身,這對將士們來說已經極為反常。


    老姚暗自歎了口氣,掄起長刀,加入守城的軍士之中。


    他的年紀也不小了,戰鬥到此時,太陽穴陣陣發脹,心跳如擂鼓。


    可他不敢退,也不能退。


    城下的敵軍還在叫喊,疲憊與不安蔓延在城頭,就在這時,老姚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不隻是他,城頭的所有人都聽到了。


    是鼓聲。


    作戰的鼓聲。


    聞鼓而進,聞金則退。


    眾人的目光望了過去——


    城頭的擂鼓台上,雁來身披鎧甲,兩手握槌,巨大的戰鼓在他的敲擊下,發出一陣陣沉厚而雄渾的鼓聲。


    “殺!”


    短暫的沉默後,不知是誰率先爆發出這聲呐喊。


    “殺!”


    無數嘶吼從梁州城頭響起。


    “殺!——”


    潮水般的咆哮,炸響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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