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皇後靜靜坐在桌前,心中湧動著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雁安寧見她久久不語,並不催促,轉身從架子上捧了一隻木盒過來。


    “我這兒的茶都是從姐姐那兒討的,想必你已喝膩了,但這糖是從宮外帶進來的,你應當還沒吃過。”她打開木盒,將它推到段皇後麵前,“這些都是用乳糖做的,我記得姐姐愛吃甜,你挑一顆嚐嚐?”


    段皇後垂眸看向盒中,盒子裏裝了不少五顏六色的糖塊,每顆糖塊都用印模製成小小的動物模樣,十分憨態可掬。


    “這是十二生肖?”段皇後問。


    雁安寧點頭:“這是從西域學來的熬糖方子,裏麵添加了米粉、牛乳和各色花汁,這樣一盒即便存上一個多月也不會壞。”


    段皇後拈起一顆抱月的小兔子看了看,將雪白的糖塊送入口中。


    “果然很甜。”她抿著糖塊,嘴角含笑。


    笑著笑著,眼底微紅。


    當年在梁州,雁安寧喜好吃零嘴,常帶著她去集市上搜羅點心,雁長空跟在兩人身後付銀錢,偶爾會打趣道:“你倆這麽愛吃,不如以後開個點心鋪子,想吃什麽就自己做。”


    “好主意,”雁安寧道,“以後回了京,讓段姐姐開一個,我隻管吃就好。”


    “好呀,”段明月笑道,“你喜歡吃什麽,我就讓人做成招牌點心。”


    當年的笑語猶在耳畔,她答應的點心鋪子卻成了幻影。


    段皇後掩上盒蓋,目光卻是一怔。


    盒蓋上刻著這家鋪子的徽記,寶月齋。


    段皇後的指尖輕輕撫過“寶月”二字,嘴唇微微動了動,她久居深宮,並不知京城中幾時多了這樣一家鋪子,不過她以前在閨中,也並非所有店都去過,這名字多半是巧合。


    雁安寧看她一眼:“有一年家中長輩回京,怕我閑得無聊,就替我盤了這家鋪子。”


    至於為何要開點心鋪,不過是她兄長說過:“她一向不愛麻煩別人,在宮裏怕是吃不到這些樣式的點心,你經營鋪子的手段比我強,萬一哪日名氣傳到宮裏頭,讓采買的太監買了去,她還能嚐個鮮。”


    雁安寧對此嗤之以鼻:“宮裏什麽好吃的沒有,你太小看禦膳房了。”


    說歸說,她還是將點心鋪子支了起來。


    她的兄長長這麽大,頭一回動心,卻是有緣無分,她這個做妹妹的,總要體諒一二才是。


    即便沒有兄長這層關係,雁安寧也將段明月視為好友,她與雁長空都很明白段明月的難處,也希望讓對方知曉,他們並不會因為段家拒婚而厭惡她。


    這個世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無奈,正如雁長空對她所說:“如果我能早些提親,就不至於如此。都是我的錯,你不要怪她。”


    “我像那麽小氣的人嗎?”雁安寧拍拍兄長腦袋,“倒是你,別又躲起來喝悶酒,讓爹知道,他肯定削你。”


    雁長空躲開她的手,皺眉:“怎麽越大越沒規矩。”


    “我才十六,比你小多了。”


    關於這些,雁安寧沒有對段皇後細講,她隻是對段皇後半開玩笑:“改日你讓人出宮采買,記得照顧我店裏的生意。”


    段皇後還以一笑,本想再說些什麽,卻又沉默下來。


    雁安寧端詳她的神情,主動提起話頭:“姐姐不會無緣無故送我那隻金鐲,知道飛鏡軒能做機關首飾的,除了雁家少數親信,就隻有姐姐一人。我猜,你是想提醒我,宮中很危險,要我預作防備,是嗎?”


    段皇後欣慰地看著她:“你一貫比我聰明,我就知道你能猜透。”


    雁安寧又道:“進宮當日,我的轎子被人送到鳳陽宮附近,也是姐姐的安排?”


    段皇後點了點頭:“我一直擔心你會怪我。”


    雁安寧嫣然一笑:“我可不傻。姐姐罰我,讓我不用一進宮就對著那人曲意逢迎,我高興還來不及。”


    無論她做了多少準備,隻要一想到要與皇帝虛與委蛇,就心中作嘔。


    多虧段皇後以蘭貴妃為借口,將她遷到梧桐苑,這更中雁安寧下懷。她樂得在宮裏留下一個討人厭的名聲,哪怕有朝一日注定要履行妃子的義務,至少能得一時清淨。


    若不是意外撞見蘭貴妃與人偷情,她還能過得更加逍遙自在。


    她感念段皇後暗中給她的幫助,配合她在人前打著機鋒,既然市井流言說她倆不睦,她們便將錯就錯,營造出段皇後怨恨雁安寧的假象。


    旁人都以為她倆互相利用,卻不知眼中所見皆是虛妄。


    雁安寧想到兩人作戲的目的,輕聲問:“段姐姐,這三年,你還好嗎?”


    段皇後的眸色動了動,揚起一個笑容,如羽毛般輕柔:“安寧,你安心待在梧桐苑,我不會讓你受太久委屈。”


    她對雁安寧的問詢答非所問,雁安寧定定看著她:“段姐姐,我已十八,很快就要十九了。”


    她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剛及笄的少女,她早已學會獨當一麵。


    她進宮雖才半月,對於皇帝的性情和宮中的爭鬥已然了如指掌。這樣的後宮是一灘爛泥,她的段姐姐本是一輪澄淨的明月,卻被迫陷在這灘泥裏,若讓雁長空知曉,不知該如何痛心。


    段皇後沉默不語。


    過了好一陣,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她的手保養得很好,潔白如玉,但在她眼裏,這雙手並不比旁人幹淨。


    “安寧,”她柔聲道,“你一直比我勇敢,也比我堅強,但我不能因為你勇敢,就眼睜睜看著你往危險裏衝。”


    她說到後來,幾乎是懇求:“所以你再等等好嗎?我不想你變得跟我一樣。”


    她已身陷泥淖,無路可退,但雁安寧不同,她還有希望。


    雁安寧看著她眼中漾起的悲愴,那是一種她不懂卻不忍碰觸的感傷。


    她幽幽歎了口氣:“那姐姐今日為何親自前來?旁人都道咱倆麵和心不和,你就不怕惹人起疑嗎?”


    段皇後頓了下,這一回,她眼中的悲愴變得深沉而幽涼。


    “今日京中接到急報,我覺得,這個消息應該由我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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