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囂走後,雁左從外麵回來。


    “姑娘,都打點好了,明早辰時出發。”


    “好。”雁安寧道,“梁州那邊有消息嗎?”


    “還沒有,”雁左回複,“姑娘放心,我們的人一直守在青州聯絡點,隻要接應的人一到,就會立刻傳回消息。”


    雁安寧在房裏慢慢踱了幾步。


    “我與外公約好,他今日會以我失蹤之事去找石守淵要個說法,無論石守淵信或不信,他讓外公回朝的日子定會延後。待到明日,江宅走水,你按原來的計劃送他出城。”


    雁左點頭:“姑娘這邊是否再多留幾個人?”


    “不必了。”雁安寧道,“你給我找的身份是六品官員家的遠房侄女,若隨行的護衛太多,反而引人注目。”


    雁左點點頭,遲疑了一下:“百裏將軍是隨姑娘一起出城,還是另有打算?”


    “等他回來,我問問他。”雁安寧道,“不過他與我一樣,都在宮裏露過臉,我倆一路同行,被查的風險太大,還是分開行事為好。”


    “屬下也是這個意思,”雁左道,“姑娘與百裏將軍雖然交情不淺,但出城要緊,越謹慎越好。”


    雁安寧笑道:“你想說什麽?”


    雁左握拳在唇邊低咳一聲:“屬下不便多言,但姑娘心裏一定有數。”


    他是雁安寧的護衛隊長,本不該幹涉主人的私事,但百裏囂對雁安寧的心思昭然若揭,他們這些人看在眼裏,心裏門兒清。


    雁左的任務是將雁安寧平安送離京城,誰知半道會殺出一隻野狼。


    他家姑娘跟小兔子似的,哪能隨便讓狼叼走。


    雁左有心提醒兩句,但他一個大老爺們又不知如何開口。


    雁安寧看著這位漢子臉上操心的神情,不禁笑了。


    “你放心,我和他說好了,出城以後,互不幹涉。”


    “那就好。”雁左鬆了口氣,“屬下逾矩,請姑娘莫怪。”


    雁安寧揮揮手,示意沒什麽打緊。


    雁左見她在屋裏走了一圈又一圈,看久了實在眼暈,忍不住問:“姑娘這是在做什麽?”


    雁安寧微頓了下,語調波瀾不驚:“沒什麽,晌午吃多了,有點撐。”


    百裏囂的那罐羊肉湯份量十足,雁安寧的胃口在姑娘家裏不算小,卻也敵不過他一碗八塊肉地投喂。


    雁左走後,雁安寧獨自在屋裏轉了小半個時辰,直到腿腳酸軟,這才停了下來。


    她現在不撐了,卻又泛起一陣困意。


    她喚來阿韭:“給我沏壺茶來,要濃一些的。”


    阿韭不解:“姑娘困了就睡,到晚飯的時辰我再叫你。”


    雁安寧好笑:“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哪有工夫幹正事?”


    “姑娘歇著就是正事,”阿韭道,“我聽左護衛說,咱們明日就要出城,城外的落腳點沒這裏舒坦,姑娘能多歇會兒就多歇會兒,後麵的行程可有得折騰呢。”


    “嗯,”雁安寧回到桌邊坐下,“你去泡茶吧。”


    阿韭見勸不動她,隻好乖乖出去泡茶。


    雁安寧撥了撥桌上那顆金燦燦的獸首,想起百裏囂晌午說過的話,不禁笑了笑。


    她當時問他,為何非要把這東西帶出來。


    百裏囂道:“這麽大塊金子,你若路上缺了盤纏,還能拿它救急。”


    雁安寧本以為他會說些甜言蜜語,沒想到理由這麽樸實,忍不住打趣:“抱著它招搖過市,你也不怕我被人盯上。”


    百裏囂道:“你們雁家的護衛還行,保護你綽綽有餘。”


    雁安寧挑眉:“我不在的時候,你欺負我的人了?”


    “隻是試了試他們的膽量。”百裏囂道,“他們雖然是雁家的人,但要保護的人是你,不親自試過,我不放心。”


    他回答得坦坦蕩蕩,雁安寧責備的話含在嘴邊,隻得扯扯他的臉皮:“下次不許這樣了。”


    ……


    阿韭泡茶回來,就見雁安寧支著臉頰,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獸首,唇角含著一抹笑。


    那雙明媚的眸子活色生香,比桌上的金子還亮。


    阿韭想了想,她家姑娘肯定不是因為金子才這麽高興。


    她放下茶水,湊趣道:“姑娘在笑什麽?”


    雁安寧抱著沉甸甸的獸首,愛惜地摸了摸:“我在高興,白撿了這麽個寶貝。”


    阿韭噗嗤一聲:“姑娘就知道騙我。”


    她別的瞧不出,但姑娘自今早起,笑容就沒停過。


    雁安寧戲謔地看她:“我家阿韭越來越聰明了,竟然知道我在騙你。”


    阿韭一噎,環顧四周:“百裏將軍去哪兒了?他怎麽不陪著姑娘?”


    “我又不是小孩兒,哪裏需要人陪。”雁安寧道,“大皇子呢,他還好嗎?”


    “挺好的。”阿韭道,“我和小金輪流守著他,那孩子讓吃吃,讓睡睡,不怎麽讓人操心。”


    “那就好。”雁安寧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找個大夫給他看看。”


    阿韭點頭:“那孩子說來奇怪,你說他是傻子吧,他時不時能蹦出一兩個字,你說他不傻吧,他別的又什麽都不懂。”


    “有些人天生癡愚,卻並非完全不能教導,”雁安寧道,“你們別太慣著他,盡量教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等他大了,才不會受人欺負。”


    阿韭撇嘴:“那些大臣都是傻的嗎,這麽個孩子怎麽能做儲君,他們也不怕大衍完蛋。”


    “立儲君隻是做做樣子給百姓們看,”雁安寧道,“大臣們心裏很清楚,皇帝和儲君不能理事,下麵的人誰掌握了權利,誰就能發號施令。”


    “我懂,”阿韭道,“這叫挾天子以令諸侯。”


    “沒錯,”雁安寧笑了下,“石守淵最不明智的地方就在於他自己起了這個頭,從今以後,他就算想退,也無路可退。”


    “為什麽?”阿韭問。


    雁安寧撥弄著獸首上的寶石眼珠,漫不經心道:“一隻禿鷲死去,它的同類就會一擁而上,把它的屍體瓜分幹淨。”


    阿韭搓搓胳膊:“聽起來好惡心。”


    雁安寧看她一眼,笑道:“這些都不是什麽新鮮事,以前給你的書上,不都講過這樣的故事嗎?”


    阿韭一聽念書,頓時苦了臉:“那些史書那麽厚,那麽長,還都是些我看不懂的字眼,我實在念不下去。”


    雁安寧笑出聲:“罷了,這趟出城,讓段姐姐給你們好好講些典故,她讀過的史書比我多,講得也比我動聽。”


    阿韭答應一聲,問道:“皇後出了宮,我們以後該怎麽稱呼她?”


    “叫她段姑娘,”雁安寧道,“皇後這稱呼不要再提,她不喜歡。”


    阿韭似懂非懂點點頭:“那大皇子呢?”


    她們去了外頭,總不能左一個大皇子,右一個大皇子地叫著。


    雁安寧沉思片刻。


    皇家的孩子本該由皇帝賜名,大皇子生來不討皇帝喜歡,一直沒起大名,雁安寧聽段皇後說過,大皇子乳名寄兒,可這名字在宮裏也無人敢叫。


    “她生母姓宋,”雁安寧想了想道,“就叫他宋喜,如何?”


    阿韭將這名字喃喃念叨了幾遍,“宋喜,小喜子,不錯,這名字一聽就好養,又吉利。”


    她輕輕擊了一掌:“我這就去告訴他們。”


    她飛也似地跑了出去,雁安寧瞧著晃動的房門,微微一笑。


    她喝了口濃茶,打起精神,拿起那顆獸首仔細研究。


    這樣的雕工在它所屬的朝代必是頂尖,若能從中看出端倪,就能推斷地宮由何人於何時所建。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細細密密地鋪了一地。


    雁安寧擺弄著獸首,琢磨許久仍不得要領。


    她揉揉脖子,看看窗外的日色,將壺裏最後一口茶喝光。


    百裏囂已出去了一個多時辰,她本想等他回來商量正事,可再濃的茶也擋不住睡意,她支著頰,困倦地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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