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一群四品以上的官員紛紛來到城門附近。


    有人似乎出來得急,腰間的蹀躞帶尚未係好,剛跳下馬車,腰間的掛飾就嘩啦啦往下掉。


    一隻算袋滾到京兆尹王豐腳邊,跌出一堆玉製的算籌。


    王豐撿起算袋,遞給遺落之人。


    “韓侍郎,你這些算籌可不便宜,拿好,別摔壞了。”王豐笑道。


    韓侍郎訕訕接過,將算袋重新掛在蹀躞帶上:“有勞王大人。”


    王豐目光一轉:“聽說韓侍郎最近犯了胃疾,一直在府中歇著,今日這麽大的雨,怎麽還專程跑這一趟?”


    韓侍郎的臉色在傘下晦澀不明,他勉強笑了笑:“宰相大人都來了,我等焉敢獨善其身。”


    他話鋒一轉,又道:“再說前線將士正為守護京城拚命,我又怎好意思安坐家中,便是病得再厲害,爬也要爬到這兒來為將士們鼓勁。”


    他與王豐相視而笑,忽聽身後有人道:“韓侍郎高風亮節,值得嘉獎。”


    韓侍郎聞言,身軀陡然一震,急忙轉向後方:“見過宰相大人。”


    石守淵嘴角含笑,一步步走到近前:“來人,送韓侍郎上城樓觀戰,離將士們近些,瞧得也更清楚。”


    韓侍郎的臉色登時變了。


    敵軍雖然還未攻上城牆,但那上麵可不是人待的地方,萬一挨上一記流矢,他的小命就得交待在這兒。


    石守淵瞥他一眼:“韓侍郎不願意?”


    韓侍郎噤若寒蟬,憋了半晌,低聲道:“下官……下官願意。”


    石守淵大笑。


    他伸出手來,不顧雨水會打濕衣裳,拍了拍韓侍郎的肩膀:“說笑罷了,昨日戶部尚書還向我抱怨人手不夠,說他們每日忙得腳不沾地,韓侍郎身為戶部侍郎,還望早日養好身子,回去替你的上司分憂。”


    韓侍郎扯動臉上的皮肉,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宰相大人教訓得是,下官明日就銷假回朝。”


    他前兩日的確犯了胃疾,又因叛軍圍城之事心中難安,便借機告假想在家中觀望幾日,但石守淵的心腹拿了宰相牌子,通知四品以上的官員到城門處觀戰,無論正在上值的還是在家養病的,通通接到了消息。


    石守淵雖未強令他們一定要來,但自從兵部尚書死後,朝中大臣對他便多了幾分忌憚。


    那些武官本想在用兵一事上拿捏他,卻發現他身邊多了一名言聽計從的年輕人。


    那個姓蘇的小子年紀不大,對於如何用兵卻頗有見地,擾敵的打法更是有些獨到之處。


    因此,朝中不服石守淵的聲音漸漸沒了,與幾名藩王交好的官員更是頻繁出入於石府,打聽石守淵對於擇取新君的意向。


    眾人皆知,隻要石守淵能守住京城,未來無論哪個藩王登基,對他都得禮遇有加。


    別的不提,單就他敢將當今皇帝做下的醜事公之於眾,就能看出此人是鐵了心要另立新君。


    他讓繼位者可以名正言順登上皇位,不必背上謀朝篡位的名聲,僅憑這一樣,就能保他半生榮華。


    而今,城外的叛軍攻勢雖凶,卻遲遲轟不開城門,朝中的大臣們好似看到了獲勝的希望,待石守淵更比尋常恭敬。


    長街上,四品以上的官員整齊地立在暴雨中,頭上雖有油紙傘遮擋,官靴官袍仍被雨水澆了個半透。


    石守淵與韓侍郎說完話後便回到了馬車上,垂下的車簾擋住了眾人的視線,但他們無一人敢隨便動彈,仿佛車內那人能透過厚厚的車簾瞧見他們的舉動。


    石守淵坐在車裏,淡淡笑了笑。


    城外的喊殺聲在他此時聽來,竟也不覺絲毫可怕。


    車外的情景正是他為官多年以來夢寐以求的畫麵,同朝的官員敬他,怕他,卻又不得不聽從於他,這和做一個皇帝又有什麽分別。


    他甚至比皇帝更自由,不用受縛於宮廷中的條條框框,更不用害怕龍椅被誰搶去。


    無論換誰做皇帝,都需要他這樣的大臣領袖。


    京城不能沒有他,大衍也不能。


    石守淵誌得意滿地拂了拂衣袖,看了眼被雨水打濕的衣擺,喚來忠順:“去,給我拿一套幹淨官服,今日這場仗若大勝,我還要穿著它去慰勞將士。”


    城外,叛軍的攻勢漸漸變緩。


    “將軍,雨太大了,再這樣打下去不行!”


    一名副將抹了把雨水,對坐鎮中軍的主帥史一誌道,“城牆太滑,咱們的雲梯剛架上就被推了下來,還有火器,這麽大的雨也派不上用場,將軍,咱們還是先鳴金收兵吧。”


    “收兵?”史一誌陰沉著臉,冷冷道,“石守淵叫來的援軍明日就到,你要我現在收兵,我們還會有攻打京城的機會嗎?”


    “可是將軍,咱們都強攻兩天了,城裏那些人比咱們預料的頑強,再這樣耗下去,除了浪費物資,咱們沒有半點勝算。”


    “住口!”史一誌拔出佩劍,一劍削掉桌角,“這種動搖軍心的話,以後不許再提!”


    副將看著地上的木塊,咽了口唾沫:“將軍,就快天黑了,夜戰隻會對咱們更加不利。”


    “那就速戰速決!”史一誌起身朝外走,“我親自督戰,今日必須拿下京城。”


    “將軍,為何不能從長計議?”副將跟上他,“蘭大將軍已經回了青州城養傷,咱們可以先跟著他回去,免得被石守淵的援軍包了餃子。再說京城這地方哪兒有咱們青州好,依我看,不如回青州,與京城割地而治。”


    史一誌猛地站住腳步,回頭冷冷看他:“誰跟你說的割地而治?”


    副將撓頭:“大夥兒私下都這麽議論。”


    史一誌冷笑一聲:“你們倒是敢想。”


    “可這未必不是個好法子。”副將道,“京城易守難攻,其他城池卻沒這麽難啃,以咱們手上的人馬,要不了三個月,就能將青、雲兩州附近的城池打下來,到時,咱們自成一國,石守淵還敢打過來不成。”


    史一誌沉吟不語。


    副將殷切地看著他:“如今蘭大將軍受了重傷,即便咱們拿下京城,朝中也無主事之人,還要應對各地趕來的援軍,豈非得不償失?倒不如以青州為據點,先吃下東西兩側的地盤,再往北推進。”


    史一誌眼底閃過一片不明暗色:“你能想到這麽多,看來你們私下議論得不少。”


    副將低下頭:“我等都是為將軍著想!請將軍莫怪!”


    史一誌緩緩踱了兩步,將目光投向帳外。


    白茫茫的水氣遮天蔽地,遠處城牆的輪廓在大雨中若隱若現。


    史一誌握緊刀把,眼中慢慢升起一抹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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