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了盆水,幫他打掃一下他即將常駐的小窩。


    不擦不知道,一擦嚇一跳!


    一整盆水都給擦黑了,也不知道尤諳是怎麽在裏麵呆了那麽久的。


    霍免細心地拿出她家的舊被褥和她爸的舊衣服,把地板擦幹淨了以後,她將它們放進了尤諳的被窩。


    他見她忙前忙後,想要幫她的忙,跟在她後麵像一隻甩不掉的小尾巴。


    幫霍免把被窩鋪好,尤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興高采烈地就要躺進去,想試試看舒不舒服。


    “等下,你不能進去,”霍免在他要鑽床底之前攔住了他:“你要去洗個澡才能躺裏麵,要保持被窩的幹淨。”


    ——什麽?兔子在嫌棄我髒!


    尤諳瞪大了眼睛,抓起霍免的手,讓她來摸摸自己的臉。


    他的臉昨天剛洗過,沒有灰塵、沒有血跡,是為了見她特意清潔過的。


    “啪、啪!”


    霍免拍了拍他漂亮的小臉蛋,踮著腳拎起他黑袍的衣領,語氣很是殘酷:“臉幹淨沒用,別以為我不知道,其他地方都髒兮兮的。”


    尤諳不可置否,委屈兮兮地低下了頭。


    把尤諳的換洗衣服夾在自己的睡衣裏麵,偷偷帶上一條給他的浴巾,等霍免準備好這一切,太陽已經徹底下山了,陳愛嫻和霍強也前後下班回來。


    霍免給尤諳打了個手勢,示意他:他先走,他們在樓下見。


    尤諳衝她點點頭,然後流暢地打開窗戶,從窗子那一口氣躍了出去。


    夜幕降臨,黑袍在夜風的吹動下翩飛一瞬,霍免轉頭看去時,隻看到一抹黑色的殘影。屏住呼吸側耳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重物墜落的聲音,她才鬆了一口氣。


    ——雖然知道他會飛,但畢竟是在三樓,看著依舊嚇人。


    陳愛嫻見霍免提著個塞得滿當當的水桶,頭發亂糟糟,像頂了個雜草堆似的,皺著眉頭念叨了她一句:“哎喲,我們家的懶姑娘哦。你一天在家都幹了些什麽?電視有那麽好看嗎?怎麽這麽晚了連澡都沒有洗?!”


    “嘿嘿嘿……”


    霍免幹笑著,心道:其實我這一天做了可多的事了,不過不能跟你說。


    自己默默燒了壺水,辛苦的霍免一手拎著水桶,一手拎著熱水壺,一路下了三樓。


    走到淋浴房附近,尤諳高高興興地迎上來,給她炫耀自己剛打的井水。


    霍免看著她眼前的成年男子,高高大大的個子,拎了兩個水桶,像練啞鈴似的上下晃動,生怕她看不見一樣,覺得他非常好笑又非常可愛。


    “你快去洗澡吧!”她手裏的換洗衣物和熱水遞給了他。


    尤諳用胳肢窩接過東西,又牽起了霍免的手,往淋浴房走。


    發現她沒有跟他一起進去的意思,他回過頭,神色困惑:“你不去嗎?”


    “我去啊,等你洗完再去。”霍免理所當然道。


    聽完她的話,尤諳仍是沒有動作。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肯放開她的手。


    “你是想我跟你一起?”


    霍免看出他的意思,掩不住的驚奇:“不是吧!!你不是自己會洗嗎?”


    ——就算麵前的男人心智為七歲,但七歲的尤諳已經會自己洗澡了啊!總不能越活越回去吧?


    “可是……”


    尤諳扭扭捏捏地望著地板,憂鬱的眉目使得他的側臉自帶一種我見猶憐的氣質。


    下一秒,他語出驚人。


    “我怕黑啊。”


    “????”


    霍免覺得自己的太陽穴抽了抽,有一點疼。


    沉默半響,她嚴肅地問了他一句:“我看上去像傻子嗎?”


    尤諳的頭搖成了撥浪鼓:“當然不像,兔子最聰明了。”


    “那你就別廢話!快進去洗澡!!”


    撩起袖子,霍免瞬間撕下了“好說話”的麵具,指著淋浴房的門,她粗聲粗氣地吼。


    隻得順從的尤諳做出拭淚的動作,灰溜溜地滾了進去。


    不一會兒,淋浴房裏響起淅淅瀝瀝的水聲。


    霍免歎了口氣。


    抬頭望著清冷的月色,她頭暈暈的,有一瞬間不太明白自己在做什麽。


    ——試圖超度一隻鬼?


    好像是的。


    ——超度?那樣的話……或許要對尤諳溫柔一些?


    其實她現在的脾氣相比於“車隊小霸王”時期已經收斂了很多,陳愛嫻和霍強也有意要將她往淑女的那個方向培養。


    但不知怎麽的,遇到尤諳之後,自己又是叉腰、又是動拳頭,這些年刪減掉的暴力值,統統飆升回來了。


    他居然跟她說“他怕黑”?這真的是太離譜了!


    不過話說回來,尤諳是出於什麽原因要對她撒謊呢?


    ——純粹是因為隨時隨地想跟她在一起,所以黏著她?


    那樣的話,的確不應該對他那麽凶。


    ——他不會真的怕黑吧?


    尤諳好像已經洗了挺久的,霍免在外麵胡思亂想的這期間,淋浴房裏的水聲流動得慢吞吞的。


    她腦補他一邊東張西望,一邊擔驚受怕地往自己身上澆少少的水。


    四麵的黑暗包裹他,尤諳扁著嘴,夾緊雙腿,因為怕黑,馬上就要忍不住哭出來了……


    ——鬼在死之前是人。人會怕黑,按照邏輯,鬼說不定也會?


    ——尤諳這家夥“小時候”,膽子是特別小來著。


    “尤諳,你沒事吧?”


    在霍免問出這一句之前,隱隱約約還能聽見水聲。當她叫完他的名字,裏麵聲音忽然全部消失了。


    氣氛馬上變得靈異起來。


    天色已晚,大夏天的,這附近靜得連蟬鳴聲都沒有。


    “尤諳?尤諳??”


    霍免拔高聲音,喊了兩聲。


    沒人應她。


    幽幽的風略過她的頭發。


    不知是怕的還是冷的,伴隨她的呼喚聲,手臂起了一層薄薄的雞皮疙瘩。


    扶著粗糙的牆壁,霍免挪動腳步,往淋浴房的內部緩緩地探出身子。


    她很快感受到裏麵濕熱的水汽。它們迅速地貼上她的皮膚,令那種森森的、潮潮的不適感,更加鮮明。


    一絲未.掛的男人站在那兒的中央,猝不及防與她四目相對。


    “尤諳!”霍免既是驚訝,又是慶幸地叫出他的名字:“你嚇我一跳!幹嘛不出聲啊?”


    水濕的長發披散在他的肩頭,尤諳的眉眼也是濕漉的。


    他由暗夜而生,半邊身子融在黑暗裏,半邊身子暴露在涼涼的銀白月色中,舉手投足間透出一種模糊了性別的美感。


    話本描述的那些好皮相的精怪,大抵長得就是他這樣的,所以能惑人,能令男女老幼趨之若鶩。


    他也是知道的,自己這樣好看。


    毫不遮掩地對外散發著魅力,他眯起眼,對他的兔子露出一個單純無害的微笑。


    “你進來催我了呢。”


    霍免被他笑得打了個寒顫。


    “真好啊,兔子,”他的發音咬字像摻了馥鬱的蜜,曖昧不明,泥濘不堪:“……全跟,那時一樣啊。”


    黑暗中,妖精拋出了繩索。


    它風情地搖曳著,誘她上鉤。


    可惜的是,霍免一腦筋認死了,麵前的靈魂屬於那個七歲小屁孩尤諳。


    她覺得,他洗澡的這個模樣挺漂亮;但也覺得,尤諳身上不知道哪裏怪怪的。


    “不要告訴我,”霍免沉了聲音,拉下臉來:“你是因為懷念被我催的這一幕,而故意慢慢洗澡的;懷念到就連我叫你,你也忍著不應我。”


    尤諳無從辯駁,事實是,她說中了。


    臉上的笑容沒變,他想著霍免關注的重點錯了——她故意忽視他的外貌,大概是由於害羞。


    他這樣想著……直到被迎麵而來的水瓢蓋住了頭。


    “快速地給我把澡洗好了!!”霍免伸出手,指著地板上的半桶水對他命令道。


    尤諳大受打擊,抓著水瓢的柄,嘴唇微動。


    時間很趕,要回家吃飯了。


    她才不聽他說廢話,直接了斷掐掉他的話頭。


    “你再磨蹭我就打你了!!”


    ——在一個七歲小孩麵前,霍免自認是一個大姐姐,她覺得自己這麽訓斥訓斥他,得出的效果還是挺好的。


    顯然,此刻她已經完全忘記剛才在外麵懺悔的,自己對待尤諳太凶。


    這澡洗得,和尤諳心目中的旖旎相去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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