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笑把果核扔到樹下:“我坦白告訴你,我連混沌長什麽樣子都沒見過。”


    他和應春一直隻在鳳凰嶺生活,而鳳凰嶺山脈和周圍山地裏從來未出現過混沌。關於這種邪獸的事情,他也大都是從別人那裏聽來的。


    “伯奇和長桑最熟悉,他們見過不少成形的混沌。”穆笑衝程鳴羽露出壞笑,“但我可以跟你打賭,他倆絕對不會告訴你的,因為他們不想讓你再胡亂跑出鳳凰嶺地界,去接觸混沌。”


    程鳴羽十分無奈。她和楊硯池離開長平鎮已經有大半個月了,她不僅被嚴加看管不能再離開,就連去楊硯池那邊玩兒,也要經過穆笑和伯奇等人設下的不少眼線。


    “鳳凰嶺上除了長桑和伯奇,難道就沒有別的人知道混沌的事情麽?”


    穆笑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沉吟片刻後幹脆地搖頭:“沒有。”


    “你騙我。”程鳴羽一下看出他心中有另外的答案,連忙拿出最能威脅穆笑的事情,“你今日若不告訴我還有誰,我就趁你巡山之時,悄悄到檀池那邊,把你的見太平全都拿給長桑。”


    穆笑一下就坐直了:“你敢?!”


    “……我……”程鳴羽有些心虛,她見過穆笑發怒的樣子,可此時此刻,她又是絕對不能退縮的。


    於是她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你若不說,我就敢。”


    軟磨硬泡許久,她終於從穆笑這兒得到了答案。


    “甘露仙。”穆笑不情不願地說,“甘露仙曾見過混沌,也與混沌交過手。她不是鳳凰嶺的神靈,是從別處遊曆過來,被困在此處的。”


    甘露仙住在鳳凰嶺一個名為雨神峰的山峰上,距離芒澤和留仙台都不遠。


    雨神峰是鳳凰嶺上少見的獨峰,高峻陡峭,在最高處便是甘露仙的居所,以及她開辟出來的一方祈雨台。


    穆笑不肯帶路,程鳴羽隻能自己尋路找去,一路上問了不少人,總算遠遠望見了雨神峰的影子。


    在河邊行走之時,她看到吳小銀正在水中洗衣。與吳小銀打了聲招呼後,吳小銀問她何時才能下雨,程鳴羽安慰稱等雨師來了便好了。


    但實際上,她並不清楚雨師何時才能降臨鳳凰嶺。


    如果按穆笑等人的說法,鳳凰嶺山神歸位之後,這兒本該風調雨順,事事順利;可長平鎮同時形成了巫池,巫池影響了這一片山地的氣脈,也影響了風雨的規律。


    雨神峰就在河流的源頭,由於長期不降雨,河水水位下降,連露出的河泥都幹裂了。


    程鳴羽一路往前走,遠遠便瞧見有個熟悉的人拎著水桶在河邊打水。


    “楊將軍。”她快步跑過去,恭恭敬敬跟楊硯池打招呼,“上次問你的事情,你答應還是不答應呀?”


    楊硯池見了她,不禁一臉緊張:“不答應!”


    自從在長平鎮裏聽見木梨喊他“將軍”,程鳴羽便知道身邊這位化名為大米的英俊青年,實際上便是自己苦苦尋找的楊硯池將軍。


    他和程鳴羽所知的那位“殺人不眨眼”的將軍完全不一樣,程鳴羽起先又驚又疑,但之後很快便接受了這一事實,並且每次遇到楊硯池都要問他一句:當不當我的親信?


    楊硯池的答案每次都一樣:不當。


    程鳴羽:“好處可多了。”


    楊硯池:“我一個都瞧不見。”


    他打好了兩桶水,拎著走上河岸。程鳴羽心中奇怪,問他為何不在小院的井中汲水,卻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來。楊硯池這才告訴他,井水已經很低,繩索放盡了碰到水麵,他們從前兩日起便不再從井裏打水。


    程鳴羽憂心忡忡:“雨師還沒來……”


    楊硯池:“你們真的祈雨了麽?”


    程鳴羽:“當然。我現在正要去甘露仙那兒拜訪她。”


    楊硯池經她指點才知道甘露仙住在雨神峰上,他打量雨神峰,又打量程鳴羽,滿心懷疑:“這麽高,你要爬上去?”


    “我有法術。”程鳴羽十分得意,“我能飛上去。”


    楊硯池想了想,認真問她:“穆笑他們,除了教你飛行之類的本事,還教過其他東西麽?”


    他發現程鳴羽幾乎沒有學過其他東西,心裏頭也懷疑穆笑等人不會教給她山神禦敵驅邪的其他本事。


    程鳴羽搖了搖頭:“穆笑說還不到時候。”


    楊硯池心想,那是他們不願意教你。


    他拎著水桶走出幾步,眼見著程鳴羽繼續往雨神峰的方向去了,想了又想,始終放心不下,幹脆出聲喊停了她。


    “你若是信得過我,我可以教你。”楊硯池神情很認真,“我雖然沒什麽大的本事,但是我爺爺和爹爹以前都是跳大神的,我見過他們作法;長桑也教過我不少事情,我雖然不懂騰躍飛行,但在驅邪禦敵上,還是比你厲害一點點的。”


    程鳴羽沒想到他會對自己這麽好,怔了半晌,忐忑地問:“要收多少大洋?”


    楊硯池:“你有大洋嗎?”


    程鳴羽:“沒有。”


    楊硯池想起了一樣東西。


    “我教你本事,你來找我的時候,給我帶上倆紅皮果就行。”他有點好奇那果子的滋味,“芒澤周圍才有,我摘不到。”


    天大的好事就這樣砸下來,程鳴羽大喜過望之餘,又不免覺得異常的不踏實。


    “我怎麽找你呀?”她問,“穆笑他們不讓我跟你一起混了,怕你又把我拐到長平鎮去。”


    楊硯池對眾仙無甚好感,聞言嗤之以鼻。


    “入夜之後來就行。”他想到了一個地方,“鬼師的居所,你還記得麽?那兒現在沒有人也沒有精怪敢靠近,隻有觀偶爾會冒頭。你隻要避開伯奇就可以。”


    程鳴羽:“有點兒好玩啊,楊……楊……楊師父。”


    楊硯池心裏也覺得有點兒好玩。但他現在已經是這位山神的師父了,自認為要倨傲一點,便點點頭,一聲不吭,眼神隻盯著程鳴羽的頭頂。


    這種說話不看人的調調,確實很像大師了。


    程鳴羽一邊笑一邊跟他告別,快步往雨神峰的方向去了。楊硯池又拎起了那兩隻沉重的水桶,走出幾步後忽然滿心懷疑:程鳴羽答應得這樣爽快,是不是在騙自己?她真的會來?


    當上山神師父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雨神峰高峻陡峭,但程鳴羽才靠近雨神峰腳下,便瞧見道旁站著一位作道姑打扮的姑娘。


    那姑娘身著水藍色道袍,手持拂塵,黑發在腦袋上紮成一髻,插了根無色透明的琉璃簪。


    “姑娘可是新山神?”道姑笑意盈盈,瞧著是個好相處的人,“在下甘露仙,是司掌水脈之靈。”


    程鳴羽幾步跑過去,心裏很高興:她在鳳凰嶺上見到的姑娘一個比一個好看,讓人瞧著就開心。


    甘露仙與觀的關係很好,觀是井淵之精,甘露仙司掌水脈,兩人關係密切,更是無話不談的好友。觀與甘露仙說過程鳴羽,一百句裏有九十九句是好話,甘露仙早就對這位山神心有好奇。


    但她與長桑伯奇差得太遠,穆笑和觀關係不好,她也很少與穆笑打交道。應春倒是常來,可說的都是伯奇或自己的事情,也不大提及程鳴羽。


    甘露仙拉起程鳴羽的手,邀請她到自己的居所和祈雨台去看看。


    程鳴羽被穆笑抓著飛過不少次,但這回和甘露仙一同行動,才知道原來並不是所有的飛行都令人頭暈目眩。


    見麵還不到一刻鍾,程鳴羽已經喜歡上甘露仙了。


    兩人尚在半途,忽見上空烏雲密布,隱約有巨大的車輦之聲傳來,震耳欲聾。


    “……雨師!”程鳴羽忽然反應過來,心中大喜,“是你召來的雨師!”


    甘露仙卻滿臉詫異:“雨師降雨時不是這樣的。”


    話音剛落,兩人已經穩穩落在峰頂的祈雨台上。下一瞬間,空中忽然現出一個虯髯大漢,重重落在山頂。


    他落地聲響巨大,甘露仙一把護住程鳴羽,回頭再看時不禁失聲驚呼:“祈雨台!”


    峰頂的祈雨台,竟被那大漢一拳拍裂。


    “是你嗎!鳳凰嶺山神!”大漢左右一看,見到道姑打扮的甘露仙,立刻大步走來。


    他模樣十分凶惡,一把抓住了甘露仙持著拂塵的手,大眼睛盯著眼前的姑娘:“老子是雨師!是天上的神仙,你,要聽老子的話!現在,把老子的乖龍還來!”


    作者有話要說:  乖龍……真的是某種神獸的名字!查資料的時候看到,感覺真是太好笑了。它也是負責行雲布雨的神龍,然後,一點兒也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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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冷杉、唐僧騎馬咚了個咚的雷,(づ ̄ 3 ̄)づ


    第20章 甘露仙(4)


    大漢聲如洪鍾,一嗓子吼出來,甘露仙和程鳴羽都覺得耳朵裏嗡嗡作響。


    雨師此時才覺得自己揪著小姑娘嗬斥,十分不雅,連忙放開甘露仙;但麵子上又過不去,還想竭力維持自己憤怒威嚴的模樣,於是仰起頭重重哼了一聲,一腳踏在隻剩一半的祈雨台上。


    雨神峰的頂端是一個寬敞平台,甘露仙自己住在這兒,祈雨台就在平台另一端。


    她看著裂成兩半的祈雨台,心痛之餘不免也對雨師生出不滿:“你真是雨師?”


    她祈過許多次雨,但雨師很少降落人間,總是在半空中行雲布雨,因而她也從未見過傳說中雨師的真麵目。


    雨師愈加憤怒了,呱嗒呱嗒一口氣說了許多話。


    雨師的活兒又多又雜亂,收到鳳凰嶺的祈雨信號是大半個月前,但他直到今天才有空過來處理。


    乖龍也是條可以行雲布雨的龍,一般司掌各處山地草原沙漠,但它性子懶惰頑劣,早先歸屬雷公麾下,雷公早就煩極了他。雨師與雷公又是常常一同喝酒的老友,聽雨師抱怨自己成日在天上飛來飛去布雨,卻沒人可以聊天解悶,雷公便大發慈悲,拎起乖龍扔給了雨師。


    雨師一開始是高興的,隻因乖龍起先並不知道雨師性子如何,又見他一臉絡腮胡子,眼神凶惡,不由得默默乖了幾分。


    但一龍一仙相處不過數年,漸漸都看透了彼此的性子。


    乖龍以前是怕雷公的,它若是因為偷懶不肯布雨而四處躲避,雷公就會在九重天上擊響連鼓,把它打得七零八落,鱗片枯焦。


    雖是神物,但它一來怕疼,二來不舍得一身龍鱗化為焦炭,跟在雷公身邊時便竭盡全力收斂性子。


    但和雨師在一起就不一樣了。乖龍花了幾年時間摸清楚雨師性格,自此便徹底自由,每天出門時是乖的,一離開九重天,立刻甩動龍爪龍尾,哧溜滑走,任雨師在後麵怎麽呼喚都不回頭。


    雨師活兒太多太忙,根本沒時間去尋它。等到一日工作完畢,雨師隨著太陽星君的車輦回到九重天,便會看到吃得腹部飽漲的乖龍癱在門前,連須須都沒力氣擺動了。


    長此以往不行,雨師後來找到了個製住乖龍的方法:每日出門前,先抓住它的龍須捆在自己車輦上,乖龍怕疼,龍須捆得又緊,自然不敢擅動。


    此後總算相安無事了一段日子。乖龍每日也隨他去往各處,乖乖降雨,乖乖回家。


    不料今日剛剛出門,乖龍便一反常態,尾巴不甩了爪子也不舞了,垂頭喪氣地貼在車輦上流眼淚。


    雨師以為它餓了,便承諾結束工作後帶它去桃園看漂亮仙子和吃桃子。


    乖龍仍是默默落淚,一聲不吭。


    雨師問他是不是龍須疼了,乖龍哇地大哭,龍爪指著被綁在車輦橫梁上的須須:“你綁來試試!”


    雨師沒有須須,乖龍看他一眼,又大哭著說:“你用你胡子或鼻毛綁來試試!你綁了我這許多天,我受苦這許多天,可我埋怨過沒有!”


    “那……沒有的。”雨師自知理虧,見它哭得可憐,又有些心疼,“可你太鬧騰,老子若不綁你,你又會亂跑亂竄。”


    “我再也不亂跑了,我發誓,我用雷公的連鼓發誓!”乖龍帶著哭腔大喊,“我若是跑了,就讓雷公連鼓破碎,沒法行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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