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落冷冷地笑了:“可你在這裏都蠱惑了誰?”


    苦竹頓了頓,咬牙道:“我剛剛跟你說的你又記住了麽!這座鳳凰嶺上有兩個神靈和兩個精怪負責守衛山嶺和保護山神,其中有個叫應春的尤為可惡,他日巫十三占據了鳳凰嶺,應春一定要留給我!”


    蟲落打了個嗬欠:“你說的這些事情,我也已經打探清楚了。你能不能發揮發揮自己的本事,別說什麽應春應夏了,先把山神搞定。”


    苦竹抬頭看著蟲落,忽然咧嘴笑了。


    他笑得十分怪異,英俊的臉上頓時顯露出猙獰的邪氣。


    從他口中,竟鑽出一條黑色的小蛇。


    苦竹喉頭動了動,那蛇又被他吞入了腹中。


    “隻要把這條蛇放進山神嘴巴裏就行了,是吧?”他舔了舔嘴唇,“這有何難。”


    蟲落垂下腦袋,眼神裏滿是憐憫:“苦竹,你搞搞清楚,你的本事真的沒有那麽大。世間這麽多女人呢,連我都覺得你蠢,你認為山神比我眼神還差?”


    “蟲落,這世上能有我這副皮囊的男人不多。”苦竹勾起唇角笑道,“尤其我現在這副打扮,女人往往是沒什麽戒心的。要知道僧佛無欲,一旦被人間美色勾起了興致,無欲便成了狂欲。對女人來說,無欲者因自己動欲,沒有比這更能讓她們興奮的事情了——蟲落,你在聽我說話麽?”


    “沒有。”蟲落倦倦地說。


    她的心思全落在苦竹那句“世上能有我這副皮囊的男人不多”上了。


    誰說沒有?她心中暗想,我在鳳凰嶺曾見過一個。


    不止皮囊精致,性子也比你更有趣。


    苦竹在樹下絮絮叨叨,蟲落無法認真地回憶楊硯池跟她說過的那幾句話,不由得低頭看向苦竹,語氣裏帶了刻薄與挖苦:“那你打算怎麽引起山神的注意?”


    說實在話,蟲落認為巫十三一開始就不應該讓糕糜先生過來。和糕糜先生相比,苦竹的行動力極強,而且效率更高:他在鳳凰嶺裏亂走,隨口問了個愛臉紅的兔子精,兔子精便把山神居所的位置說出來了。


    苦竹聽兔子精說家中有病人需照顧,井水又不能用,因而才在河邊徘徊,便直接幫人打了兩桶水。兩桶水換來這個回報,蟲落認為這何止是不虧,簡直賺得翻倍。


    “兔子精也挺可愛的。”苦竹抓了抓下巴,“但太小了,我不喜歡,摸起來感覺不好。”


    蟲落又打了個嗬欠:“別說廢話了,你還是打算裝可憐?”


    苦竹點點頭:“山神,應當是很慈悲的。”


    想了想之後他又補充:“比那個叫應春的女人慈悲。”


    再抬頭時蟲落已經消失了。她趕著回去跟巫十三稟報苦竹的進展和倆人在鳳凰嶺獲得的所有情報。


    苦竹扔了手裏的大樹葉,在留仙台下淋雨。


    等了許久,正在他猶豫是否應該把腹上痊愈的傷口撕扯開好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可憐之時,從山道上走來了一個撐傘的少女。


    苦竹頓時精神為之一振,立時躺倒在地。


    來者正是程鳴羽。她回留仙台這一路走得很慢,心裏一時想著母親與白汀仙魄之事,一時又想著楊硯池說要教自己法咒的畫法。


    楊硯池本身是沒有任何法力的。他小時候長桑雖然教過他畫法,卻最終無奈接受他根本沒有任何能力使用法咒的現實。


    “我畫不出來,但我懂得這些法咒的畫法。”楊硯池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記性很好的,你信我。”


    程鳴羽說不上來為什麽,但楊硯池這樣一說,她確實就信了。


    連這把傘也是楊硯池給的。


    鳳凰嶺上的人出不去,日常之物都要委托應春伯奇等人到外麵取回。楊硯池家裏隻有這樣一把傘,還是觀從應春那兒要來給他的。程鳴羽心想,得盡快還回去才是。


    她想得入神,差點被腳下躺著的人絆倒。


    低頭看時,程鳴羽眼皮不禁一跳:是個和尚。


    第35章 苦竹郎君(5)


    程鳴羽腳尖踢了踢那躺在地上的和尚, 彎腰的時候雨傘歪斜, 雨水順著傘麵淌下來,全澆在那顆光腦袋上了。


    苦竹動了動, 艱難抬起頭。


    “和尚, 你怎麽了?”程鳴羽問。


    苦竹將準備好的說辭拿了出來:“小僧一路化緣至此, 又餓又累,還受了傷, 著實走不動了。”


    程鳴羽看著他, 神情很憐憫:“你怎麽會到這裏來呢?鳳凰嶺已經封山了。”


    “我是封山之前進來的,聽聞鳳凰嶺山神仁慈向善, 小僧特來求見。”苦竹主動提出了要求, “可現在……還請施主救救小僧。”


    程鳴羽有點兒吃驚:“你來找我的?”


    苦竹比她更吃驚:“你就是鳳凰嶺山神?”


    這可大大出乎苦竹的意料。在他印象中, 凡是與“神”字有點兒粘連的仙子,無不姿色出眾,玲瓏俏麗。可眼前的少女,勉強算是容貌秀氣端正, 渾身上下, 卻沒有半分超凡脫俗的仙氣。


    苦竹畢竟是久經沙場,立刻調整表情, 作出又驚又喜之狀:“原來小僧想見之人正是施主……這緣分不可謂不奇妙。”


    程鳴羽無心聽他說的什麽,點點頭直起身。苦竹滿心以為她會將自己帶回留仙台, 畢竟雨太大了, 他看起來麵目蒼白,如此憔悴可憐。


    但程鳴羽卻抬了抬手。


    從雨中飛來一隻渾身潔白的小雀, 落在她手背上,抖了抖羽毛。


    “你知道長桑在哪兒麽?”她說,“這裏有個人受傷了,我要把他帶到長桑身邊。”


    苦竹:“……”


    小雀正要飛起,他一把抓住了程鳴羽的腳。


    “不麻煩施主了,小僧隻要找個地方歇腳即可。傷勢不重,就是扭了腳踝。小僧主要是餓的,太久沒吃了,實在走不動路。”苦竹一邊說,一邊在心中暗罵:這雨水大大折損了他外貌的吸引力,況且這位鳳凰嶺山神看上去平平無奇,誰料卻絲毫不被他容色打動,令苦竹十分惱怒。


    “找地方歇腳?”程鳴羽想了想,“正巧,我家就在附近。”


    正巧,我想去的也是你家。苦竹立刻露出笑容:“多謝山神。”


    “但我不準備回家,我找個人照顧你吧。”程鳴羽攙扶那和尚起身,讓他坐在濃密樹蔭之下,又用傘為他遮擋雨水。


    苦竹雖然滿臉掛著濕漉漉的水,但眉目英俊,仍然是個很能打動人的乖巧和尚。


    可程鳴羽隻瞥了他一眼,並沒有多看。


    苦竹自從上了鳳凰嶺便連連挫敗,先在那個叫應春的女人那兒吃了癟,現在好不容易碰上個容姿平庸的,卻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他仿佛聽到了蟲落的嘲笑聲。蟲落常說他過分自負,世上女人並非見了好看男子就要蒼蠅舔蜜一樣湊過去的。苦竹咬著牙,擰出一臉別扭笑容:“山神要找誰來照顧我?小僧從遠方過來,隻是想見你,其餘人等,並不在小僧的打算中。若有機會與山神單獨論佛,小僧一定受益匪淺。”


    至於神靈是信道還是信佛,苦竹隻管亂說一通,也不理會這其中有什麽不妥了。


    程鳴羽卻搖了搖頭:“我不懂佛。”


    苦竹還想再說話,程鳴羽抬手敲了敲他身後倚靠的那棵樹。


    苦竹不禁抬頭,發現那是一棵枝葉繁茂的玉蘭樹,此時隨著山神的敲擊,早已經落盡了花的枝條上,忽然掙出一團小小的花苞來。


    毫無來由地,他心頭猛地一沉。


    穆笑肯定是叫不來的了。程鳴羽一邊敲玉蘭樹一邊想,伯奇還在巡山,四處尋找山周圍的禁製是否還有遺漏之處,長桑要跑遍整座鳳凰嶺救治吃桃子吃壞了的人,因而這鳳凰嶺上,她能叫來的人也隻有一位了。


    “能幫我把應春叫來麽?”她對掛在樹枝上的玉蘭花小人說。


    小人點點頭,又鑽進了樹幹裏。


    程鳴羽鬆了一口氣,低頭對著苦竹笑:“我為你找來了一位特別溫柔的人,她會好好照顧你的。”


    苦竹抿嘴閉上眼睛,心頭一片絕望。


    應春來得很快。她和她的小人兒們似乎有某種特殊的通信方式,總能以極快的速度趕到程鳴羽身邊。


    隻是落地的時候,她一見蜷縮在樹下的苦竹就笑了:“又是你啊?”


    苦竹在心中罵個不停,臉上還掛著笑:“施主,又見麵了。”


    一聽這句話,程鳴羽更放心了:“應春,嶺子上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得去把穆笑拉出來,不能讓他再繼續縮著不做事。這個和尚說是來找我的,很久沒吃過東西了,你能幫我照顧他麽?就讓他在留仙台裏呆到雨停吧。”


    “來找你的?他之前可不是這樣說的……好吧,也行,說得過去。你沒吃過東西?”應春打量著苦竹,“那去留仙台有什麽用呀?留仙台上隻有果子蜜餞,那也填不飽肚子啊。”


    她伸手去拉苦竹:“來來來,走走走,我帶你去村子裏化緣。”


    為了不讓她起疑,苦竹不得不趁著兩人說話的功夫,暗暗把自己腹上已經愈合的傷口再度撕開。雖然這疼痛對他來說不算嚴重,但他也確實不喜歡吃任何苦頭。


    懷著對應春的怨懟,苦竹站了起來。


    程鳴羽見他似乎沒有大礙,又因為十分信任應春,於是十分幹脆地與應春和苦竹告別,徑直穿過這處山道,往穆笑的杏人穀去了。


    應春回頭打量苦竹,目光落在他被雨水打濕而緊緊貼身的衣服上。


    “傷沒好?”她看到了淺淡的血的痕跡。


    “沒好。”苦竹笑道,“小僧肉身凡胎,哪裏能跟仙子這樣的人比。”


    說話間,苦竹忽然聽見頭頂有頗大的鳥雀振翅之聲。他抬起頭,立刻看見一個長著翅膀的鳥人從天而降。


    “這誰?”伯奇看了苦竹兩眼,沒好氣地問。


    “不正經的和尚。”應春忍著笑說,“我之前在河裏救過他。這和尚的桃花眼裏長著小勾子,看人的時候怪裏怪氣的,不坦蕩。”


    伯奇頓時眯起了眼睛。


    “他剛剛跟山神說話,也是怪裏怪氣的。”應春扯了扯苦竹的衣襟,頓時讓苦竹露出胸前一片裸露肌膚,“不過身材不錯,頗有看頭。”


    “放開。”伯奇和苦竹幾乎同時脫口而出。


    苦竹把應春的手打開,微微昂起頭,很有幾分凜然不可侵犯。


    “小僧是佛門中人,與女施主話不投機,就此別過。”


    他實在不願意在應春身邊多呆片刻了,扔下這句話之後立刻轉身,冒雨往另一邊走去。


    伯奇越看他越覺得古怪:“這和尚不對勁。”


    “可他是人。”應春說,“我探過了,他身上沒有邪物的半分氣息。”


    伯奇聞言,隻能悻悻停步,看著苦竹遠走。


    走出大半裏地,苦竹才終於停下。他撩開僧衣,手掌按在腹中的傷口上,片刻後那方才還在微微滲血的傷口便愈合了。


    他的皮囊是人,而在皮囊之下,裹著一根邪物的芯。平時隻要他不動念,那屬於邪物的欲念便不會流瀉出一星半點的氣息。


    想到自己身上還帶著巫十三的一條黑蛇,苦竹憂愁極了。


    他不害怕對付女人,甚至可以說,他存活在這世界上的唯一一個意義,就是去應付和收服不同的女人。


    但是應春和程鳴羽這樣的女人他接觸不多。她們對他毫無興趣,也根本不願意搭他的話。苦竹的唇舌功夫無法施展,更別提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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