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把花賣出好價錢,秦石頭提前一周開始布局。


    他休沐時回家,家中已經忙完大部分春耕工作,開始采桑葉,養起蠶來。


    秦木橋砍了好些竹子回來,用竹篾編養蠶的籮筐,秦石頭便央著爺爺把竹子砍成竹片,他把竹片打磨幹淨,在每個竹片最上麵,鑽出一個孔來。


    然後用草繩從孔裏穿過,依次掛上幾個竹牌,風一吹,繩子一晃,就是叮叮當當的竹片撞擊聲。


    如此做了十來片,他開始寫字了。


    原本秦石頭也想,要不請老師出手幫忙寫字,可再轉念一想,什麽事都麻煩別人,他還強出什麽風頭呢。


    他先試著用毛筆在竹片上寫字,怎麽都掌握不好力度,不是墨粘在一起看不出字形,就是醜的讓人沒眼看。


    無奈,他隻能辛苦一下自家的鴨子,拔下鴨子屁股後麵最挺拔的鴨毛,蘸了墨水在竹片上下寫字,再用刀劃出字痕。


    最後再塗墨。


    秦家人不曉得他要做什麽,瞧他又是磨墨又是寫字,還專門叫家裏的孩子別打攪他。


    秦石頭就坐在過道的門檻上做,家裏大人幹活時路過,便會在他身後小站片刻。


    看不懂,可看的開心。


    他們麵朝黃土背朝天,以全家之力供養出一個不屬於土地的孩子。


    這還不夠驕傲的嗎?


    全家也隻有鎖頭能賴在哥哥旁邊,他端坐在一旁的小木凳上,小手耷拉在膝蓋上,小聲問道:“哥哥,你在做什麽?”


    “刻字啊,這是老師的詩。”


    秦石頭從老師的詩集裏選出兩句詩,刻在竹片上。


    鎖頭不懂,隻關心一件事:“哥哥,咱們什麽時候出去撿柴火?”


    “等哥哥刻完字就出去。”


    寫完字了,秦石頭把叮叮當當的竹片掛在屋簷下,像是鞭炮,又像是燈籠。


    鄭氏抬頭看著,笑得合不攏嘴:“這上頭寫的什麽?”


    “是老師的詩,清風拂麵花香溢,蜂蝶飛舞繞花遊。”


    鄭氏搖頭笑道:“聽不懂,什麽花什麽蝶的,寫這些有什麽用?”


    這問題非常哲學,哪怕是創作出傳承千年的古典文學,對注定青史無名寂寂無聞的百姓來說,有什麽用呢。


    秦石頭還沒想好怎麽回答阿奶的問題,秦春富就爭道:“怎麽沒用?我聽人說讀書人一首詩能值不少錢呢!”


    “哎喲!”鄭氏驚訝道:“原來如此!怪不得讀書人不種地,合著寫詩就能掙錢,難怪難怪!”


    然後又問秦石頭:“你學作詩了麽?”


    秦石頭搖頭:“阿奶,我還沒到學詩的時候呢。”


    “那你可要好好和婁夫子學!”


    每日的聊天都以要好好讀書為結尾。


    秦石頭絲毫不厭煩這些千篇一律的話,他答應的痛快,去柴房找了草繩,牽著弟弟的手:“阿奶,我省得!出去撿柴火了!”


    “那行,慢點!”


    傍晚秦春富照舊送他去舅舅家,臨行時鄭氏給他備了一籃子雞蛋,讓他留一些給舅舅,剩下一半提給婁夫子。


    秦石頭把做好的竹片搭在頭上,拒絕了他爹背他,穿著草鞋在泥巴路上跑的飛起。


    他每天都能吃到雞蛋,外婆家養的也有雞,整日在杏林裏找蟲吃,下的蛋一些留著賣,一些留給他和舅舅吃。


    回家後又成天吃豆製品,吃魚。


    興許是營養充足了,秦石頭長的挺快,他去年用炭條在家門口的土牆上劃下身高,今年已經超過不少。


    他喜歡光著腳在長著青草的泥土地上跑,秦春富也都隨他,春日風光正好,日頭暖洋洋的,空氣裏彌漫著花的清香。


    家裏的月季也開花了,估計到明年種出新品種就能收獲。


    秦石頭帶著竹片回到婁夫子家,收到小夥伴們的一致好評,他們決定找個竹棍把竹片掛起來,就像是賣東西都要有幡一樣,這就是他們的幡。


    婁雨賢看見學生的巧思,同樣覺得精妙無比。


    秦石頭要去賣花,可又沒普通賣花的俗氣,竹牌一掛,撲麵而來的春天氣息,更別提秦石頭選的那兩句詩。


    院子裏,婁含真正念著那兩句詩:“清風拂麵花香溢,蜂蝶飛舞繞花遊。爹爹好文采!”


    “夫子寫這首詩時肯定感覺很放鬆,很快活吧?”


    婁雨賢有些招架不住學生們東問西問,倉皇逃到屋裏。


    他寫這首詩時,才十九歲,第一次去考舉人,失敗了,家人勸他男人要先成家後立業,娶個媳婦就能安心學習了。


    婁雨賢誌不在此,卻耐不住家裏人早已被媒婆說動,河東石氏家的小女兒待字閨中,與他郎才女貌,正是相配。


    正趕上花朝節,女兒家出門踏青,去城外寺廟禮佛,他也被家人拖著前往,便結識了石秀蘭。


    也就是他現在的妻子。


    婁雨賢想到當年的事情,忍不住勾起嘴角。


    少年人的初戀,哪怕半截身子入土,再想到時也覺得悸動。


    石秀蘭雖然是家中庶女,卻養的極好,她麵白人靜,和姐妹們一同爬山,中途歇腳時,姐妹們嘰嘰喳喳,隻有她單獨坐在一塊青石上,眺望遠處。


    婁雨賢那時就躲在不遠的樹後,遠遠看上一眼,心中便喜歡了。


    回家後便同意爹娘上門提親,定下親事後,第二年春季,二人約見出遊,有了秀蘭的陪伴,他已經忘卻第一次落第的失意,重振精神。


    這才在遊玩後寫下這首春日詞。


    這麽說來,講他寫的時候是輕鬆愉快的,一點錯都沒有。


    “石頭,快來看我爹!”婁含真匆忙回去,把秦石頭拉出來,悄悄躲在窗下:“剛才念完詩,爹爹就坐在那一會兒傻笑一會兒皺眉的,他是不是中邪了呀?”


    秦石頭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婁姐姐,我們再看看。”


    忽地,婁雨賢站起身子,踱步到石氏房門前,猶豫再三,手都要伸到竹簾,又縮回去了。


    看的婁含真急的要死:“爹爹怎麽不掀啊?”


    “噓……”秦石頭壓低聲音,“婁姐姐,小聲點。”


    最終,婁雨賢也沒勇氣掀開那道珠簾。


    反倒把偷看的倆孩子急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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