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爹就這樣悄然消失於夜色之中,什麽也不能說,什麽也不能做,宴夏隻覺內心惘然無助,她靠在窗邊,兩手緊扣著窗沿,咬唇無聲垂淚起來。


    也不知這樣漫長的等待究竟持續了多久,就在朝陽已經徹底自天邊露出顏色,三爹的房間裏麵終於傳來了輕微的響動。這聲動靜讓宴夏驀然自茫然中清醒過來,她幾乎是立即回轉過頭,推門看向三爹的房間。


    獨自等待了一夜,宴夏幾乎已經耗盡了身體裏所有的力氣,究竟要信守與小爹的約定,在這裏繼續等待,還是要求眾人前去相助小爹,她心中無法做出斷絕。此時一旦傳來人聲,她便控製不住想要將一切都告知於人,想要立即確定小爹的安危。在她從前的十來年時間裏,她從來沒有麵臨過這樣的選擇,更沒有承擔過這樣的沉重,她不知道這個時候應該做些什麽,才能夠讓一切重歸於寧靜。


    就在宴夏不知所措之間,不遠處的房間終於被人自裏麵推開了房門,三爹自其中走出,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自己房間大門處目含眼淚的宴夏。


    三爹頓時一怔,連忙快步來到宴夏麵前,揉著小姑娘的腦袋用詢問的目光看她,急切的想要知道緣由。


    宴夏心中依舊記掛著與小爹的承諾,搖了搖頭咬唇沒有說話。


    三爹隻當是小姑娘受了什麽委屈,或是有什麽心事,無奈的歎了一聲,輕輕撫了她的後背,半晌才重又低下頭來,認真打量著宴夏。


    宴夏迎著三爹探問的目光,也知道自己此番情緒太過失控,如今她心情已平複了些,她扭頭看著院外的天色,心裏麵寄望著什麽,最終搖頭道:“三爹,我剛才做了個噩夢……現在沒事了。”


    終於等到宴夏的回應,卻沒料到竟是這般,三爹微微失笑,拍了拍宴夏肩頭,起身指了指她的房間,自己轉身去往了廚房。


    宴夏看懂了三爹的意思,知道他是想要自己再休息一會兒,但她如今如何能休息得下,她跟著三爹往廚房走去,不過多久,二娘也收拾好拄著拐杖自房間裏走了出來。宴夏已經擦幹了眼淚,隻是眼眶還有些發紅,二娘一見之下禁不住問三爹道:“你欺負她了?”


    三爹無辜的撓了撓頭表示不是自己,二娘挑起眉頭,轉而又問宴夏道:“誰敢欺負我們小宴夏?難不成是你小爹那個混球?”


    這回輪到宴夏連忙搖頭,二娘提到那人,隨之往院中四處看去,輕笑一聲道:“說起來老四那個家夥呢?又沒起來?”


    眾人說話間又往小爹的房間望去,那處房門緊緊閉著,似乎一切都和往常一樣,過不了多久小爹就會頂著一頭亂發出現在院中,囉嗦著一堆話跟眾人講他前一日在酒樓裏麵發生的事情。


    但是宴夏卻又比任何人都清楚,小爹根本不在裏麵,她所期望的想象的那些情形,都不會發生。


    “老三,你要不要去叫叫他,那家夥若再這麽偷懶下去,酒樓怕是要考慮換個說書先生了。”二娘揚了揚下巴,衝著三爹笑到。


    三爹點了點頭,正打算聽二娘的上前敲門,宴夏怔了怔,本就已經混亂的腦袋如今更加混亂,不知究竟該阻止還是順勢讓他們知曉一切。


    而就在宴夏心中猶豫之際,一道咳聲忽而自旁邊房間內傳來,眾人幾乎是立即齊齊回過頭去,向著那處房間,等待著那人要說的話。


    宴夏也在看那處緊閉的房門,那是大爹爹的房間,方才出聲的人自然是大爹爹。對於宴夏來說,她自小便一直十分喜歡大爹爹,除了他生了一副漂亮的皮囊,還因為他教會了宴夏許多的東西,大爹爹脾氣極好,從未在宴夏的麵前擺過嚴父的架子,但這一刻向著那房門,宴夏卻切實的感覺到了緊張與內疚。


    二娘與三爹聽見大爹爹的聲音,看起來也十分驚訝,兩人對視一眼,二娘忍不住問道:“你今日這麽早就起了?你真的是老大?”


    大爹爹什麽地方都好,卻有些地方總讓人操心,一者便是他不愛走動,因為身體的關係,他極為畏寒,也十分虛弱,成天待在屋中哪裏也不肯去,總讓二娘等人擔憂不已。還有一者,就是他每日總是雷打不動的等到日上三竿才起,縱然是被人叫醒了,也是昏睡得連叫醒自己的人究竟是誰都不認識的狀態。


    而今日卻不知為何,這個常年臥病在床修養的大爹爹,竟破天荒的早早的醒了過來。


    宴夏神情複雜的盯著那道房門,也數不清自己究竟等待了多長的時間,終於等到那房中的人話音傳來道:“有件事情,我想弄清楚。”


    聽大爹爹的口氣,事情似乎有些嚴重。二娘麵帶疑色,看了一眼身旁三爹,又看了看宴夏,兩人皆是茫然,她隻好輕輕歎了一聲,問道:“什麽事?”


    大爹爹沒有回應這話,隻很快道:“叫葉題來見我。”


    宴夏微微一怔,這是第二次聽見旁人說起小爹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聽大爹爹這樣喚出他的名字。幾位幹爹幹娘平素都以排名相稱,從來沒有喚過對方姓名,這也是為何當時宴夏不知道小爹爹便是那白發要找的“葉題”。


    平日從不曾喚及姓名,如今卻突然喚起,自然是發生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二娘這才恍然,隻是立即又不解道:“老四又做什麽了?”


    這話沒有等來大爹爹的回應,二娘聽出了大爹爹話中的嚴肅,當即收斂神色拄著拐杖有些艱難的往小爹的房間走去,宴夏看著她的動作,不禁僵在原地,也沒能夠阻止。房間的門被二娘推開,陽光投射進屋中,將空空蕩蕩的房間呈現在眾人麵前,二娘三爹視線掃過屋子,兩人神情皆是一變。


    “老四去哪了?”二娘神情不解,回頭問道。


    三爹搖頭表示不知,二娘立即便又將目光落在了宴夏的身上,宴夏到底沒撒過謊,在二娘的注視之下連忙搖頭,隻是她臉色蒼白,眼睛還微有些紅腫,二娘聯係著先前的事情,一眼便在她的身上看出了端倪,當即上前問道:“宴夏,你知道什麽,對嗎?”


    宴夏咬唇搖頭,想到昨夜裏發生的事情,又想到小爹爹所說的那些話,更加沉默了下來。


    二娘還要繼續詢問,屋中大爹爹的聲音卻再度傳來,他聲音低沉清雅,沒有什麽力道,甚至顯得虛弱,卻似乎有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感覺。他道:“宴夏,把你知道的告訴我。”


    “可是……”宴夏至今仍舊不知眼前的事情究竟是如何回事,更無法判斷大爹爹與小爹的話,她應當聽信於誰,又做出如何決定。


    大爹爹似乎沒有打算等宴夏說下去,他凝重道:“你小爹或許會死,你知道嗎?”


    宴夏長睫輕顫,渾身微僵,原本就煞白的臉上早已看不出任何血色。


    一夜的疲憊與擔憂在聽見大爹爹這話之後,終於再度自心底深處透入四肢百骸,宴夏下唇咬得幾乎出血,眼淚順著臉頰落下,無聲地哭了出來。


    這麽多年,眾人也有許久未曾見到宴夏這般,二娘趕緊上前擁住宴夏,小聲道:“怎麽了?”


    宴夏守了一夜,從最初的滿懷希望到擔心害怕,終於再支撐不住這個秘密,將昨日之中發生的事情告知眾人。而也一直到聽完宴夏所說的一切,二娘三爹神情越見沉重,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極為嚴重的事情,兩人皆往大爹爹所在的房間望去。


    房中久久未曾再有聲響,所有人都在等著,直至許久之後,屋中咳聲再次傳來,隻是這一次卻要虛弱許多,像是還帶著疲憊與隱忍的痛楚。


    “大爹爹!”宴夏擔憂的聽著這咳聲,知道此事怕是刺激到了他的病情,幾乎想要衝入房中看看那人的情形。


    然而還沒等屋外的人有所動作,大爹爹便再度開了口,這次是一聲輕輕地歎息,他道:“真是胡鬧。”


    像是覺得那一句無法說清自己的情緒,大爹爹沉默一瞬之後,再度說出一句:“想以一人之力攔住所有人,他太胡鬧了。”


    宴夏心中忐忑,透過緊閉的門窗往房間中大爹爹的身影望去,喃喃著小聲問道:“小爹……他真的會死嗎?”


    屋內大爹爹的聲音頓了片刻,轉而堅定又決然的道:“不會。”


    宴夏驀然抬眸。


    屋中的人接著又道:“我不會讓他死的。”


    這話,明了了他的意思。


    然而聽見這話,二娘與三爹卻禁不住皺起眉頭,三爹還未有動作,二娘已經先忍不住站了出來,沉聲道:“大哥,你現在的狀況不能去,讓我和老三去就夠了。”


    屋內再度陷入沉默。


    三爹此時也已經到了二娘身旁,二娘回身看了三爹一眼,兩人相視一眼,她隨之又道:“老大,我們兩人隻要活著,必然將老四好端端的帶回來,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還請你……留在這裏。”


    良久,屋內傳來一聲輕歎。


    這一聲歎代表著一次妥協,二娘挑了挑眉,不待多言,轉身與三爹一道往院外而去。


    宴夏看著他們的背影,連忙幾步追出,向著回頭看來的二人大聲道:“我……我想和你們一起去!”


    “小宴夏啊。”二娘笑了起來,笑意是宴夏從未自她身上看到過的溫柔,她輕輕撫過宴夏的臉,垂眸輕聲道:“你必須要留在這裏,這裏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要記住,不論發生了什麽,我們幾個就算是豁去性命,也一定會護你周全。”


    作者有話要說:  我……毫無懸念的遲到了……


    這章發一波紅包表達誠意,明天一定一定一定準時十二點之前更新!


    第11章


    小爹走了,二娘和三爹也走了,熱鬧了十多年的院落此時顯得空空蕩蕩的。


    三爹先前所熬的粥此時還在鍋裏煮著,往外升騰著熱氣,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照著這院落中的花草,卻將此處的空寂擴張得更加明顯。


    宴夏看著四周的景致,突然覺得四肢有些發冷,心中有些害怕。


    她步子很輕,來到大爹爹的房門前,抬起手來,卻沒能夠推開那扇門,她僵立良久,幹脆抱著雙臂在門前台階上抱膝坐了下來,將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抵禦著這初春的嚴寒與未知的不安與恐懼。


    隔著一扇大門,大爹爹似乎能夠感覺出宴夏的不安,片刻之後,原本緊閉著的房門突然被人自其中打開,大爹爹扶著門走了出來,低頭將一件寬大的白色外衫披在了宴夏的身上。


    宴夏微微一怔,扭頭看來,才見大爹爹攏著衣袍,也在她身旁的台階上坐了下來。


    從小宴夏就覺得,大爹爹生得好看,是她所見過的人裏最好看的。


    他看起來年紀很輕,不過二十來歲的模樣,披著一件厚重的衣袍,襯得人越發瘦弱。小時候宴夏便一直疑惑,為什麽大爹爹明明看起來那麽年輕,卻總被人叫做大哥,為什麽他看起來那麽虛弱,其他人卻都好像十分怕他。為什麽他總不肯走出房間,也不肯與外麵的人交談。


    從幼時到現在,大爹爹的容貌似乎從未有過改變,宴夏心中疑惑越多,想到那些從前被時間所忽略的疑惑,更是心緒複雜起來。


    大爹爹平靜坐著,仿佛自己不是坐在一處冰冷的石階,而是繁華滿目的琳琅樓閣,他居於高閣之上,每一瞬儀態皆是風華。宴夏轉過頭看他,正好能夠看清那顆淚痣,他平靜看著前方,看不出神態,也看不出心緒,宴夏從未見大爹爹有過別的情緒,他似乎永遠都是淡然寧靜的模樣,縱然風浪席卷,亦如此般。


    宴夏看著他,感覺紛亂的心似乎稍定了些,好似在一片離亂中終於找到了避風之所。


    大爹爹回過頭來,輕聲道:“想問什麽,你就問吧。”


    聽見大爹爹這話,宴夏微微睜眸,倏地站了起來。


    她猶豫的看著對方,這兩日以來接觸了太多東西,心中有著太多疑問,竟有種不知該從何問起的感覺。


    院外的鎮子平靜得出奇,然而在這平靜之下,卻又掩藏著無盡的暗湧。今天之前宴夏不明白,但是在目睹了小爹爹與白發一戰之後,宴夏心中再清楚不過。她平複了片刻,終於稍稍理清了思緒,低頭看著依舊坐在台階上的大爹爹,小聲問道:“那些人是誰?”


    大爹爹看了宴夏一眼,道:“如你所見,鬼門中人。”


    “真的是鬼門?”宴夏雖然早已見過白發,也知道他的實力,但如今聽到大爹爹親口承認,才終於徹底相信,喃喃著道:“這世上真的有鬼門?”


    大爹爹輕輕頷首。


    宴夏禁不住又道:“可是你從前說這些都是假的,是小爹編故事騙我……”


    “你小爹沒有騙你,是我在騙你。”大爹爹很快解釋道。


    “……”宴夏微微語塞,直到這時候才發覺大爹爹不論說真話還是假話,都能夠麵不改色仿佛確有其事。


    宴夏心中疑惑未解,接著問道:“那個人是來找小爹的?”


    “或許……”大爹爹沉吟一瞬,搖頭道,“不是。”


    宴夏不解問道:“他們要找的人,究竟是誰?”


    大爹爹眸光微動,向著宴夏看來,看似平靜的說出了宴夏意料之外的話:“是你。”


    ·


    兩天之內經曆了太多的事情,對於宴夏來說,一切都變得全然不同,若說還有什麽是她能夠確定的事情,那便是她知道自己隻是個什麽都不會的普通人,在這一場劫難當中,她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改變不了。


    但她怎麽都想不到,那群人來到這裏原因,竟然是她。是她將這一切的災劫,帶到了這座小鎮上。


    為什麽會是她?他們究竟要什麽?她身上究竟有什麽值得那些人費盡心思?


    本以為是解惑,卻沒想到會引出更多的疑惑,宴夏僵立在原地,怔怔看著大爹爹,艱難地問道:“為什麽……是我?”


    大爹爹沒能夠回應宴夏的問題,因為就在兩人說話之際,大爹爹突然抬起頭來,往院落大門處望去。


    宴夏本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但見大爹爹動作,不禁也隨著往那處看去,一眼之下,還未來得及將一切看清,隻見得數道白色光焰閃過,那原本緊閉著的院落大門,竟不知如何被衝開!幾道身影同時自那處掠入,憑空出現在院落當中,兩人的眼前!


    宴夏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愣住,隨即她心下微涼,已經將出現在麵前的人給認了出來。


    突然之間衝進這院落的是兩男一女三人,居中的那人一襲白衣白發,正是宴夏不久之前在街巷處所遇到的殺手白發,而在他身旁那名眼眸異色的美豔女子,自然便是傳聞中的鬼門四大護法之一,碧眼。另一側那男子著一襲紅裳,妝容妍麗,衣著看來有些怪異,但這天底下如這般打扮的男子,也不過一人,正是鬼門四大護法中的紅妝。


    因為自小便聽小爹說過鬼門的故事,宴夏很容易便認出了這三人的身份,她蒼白著臉色看著這三人,低聲說出了這三人的名字:“白發,碧眼,紅妝。”


    大名鼎鼎的鬼門四大護法,竟來了三人,而那剩下的那人又在哪裏?


    宴夏不禁往四下看去,然而還未尋到最後一人的蹤影,便聽得麵前碧眼冷笑道:“黑衣不在,你不必找了。”


    但縱然如此,宴夏卻無法鬆下心神,連續經曆了許多事情,宴夏雖依然滿心驚惶,卻漸漸能夠看懂了局勢。昨夜小爹獨自離去,便是想要在這群人找到這處院落之前攔住他們,然而如今小爹猶未回來,就連前去尋他的二娘三爹也沒有消息,這群殺手卻當先闖進了院中。


    宴夏想到此處,一顆心隨即緊緊揪了起來,她視線越過眼前眾人,放眼於院外已經徹亮的天際,心裏麵滿是擔憂,小爹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麽?


    殺手們沒有給宴夏與大爹爹擔憂與思考的機會,就在他們進入這院落之後,就在宴夏想著這許多,終於回過神來之後,她才發覺院中四處早已經布滿了如同先前在那街道中一般的細密銀絲,這些銀絲紛紛纏繞在他們身側,封住了所有的去路,鋒利無比,隻要微微一動,便可割破他們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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