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半月後, 北硯莊。


    荀周在推門見到秦翰的瞬間,麵色便沉了下來。


    兩年多前, 天罡盟盟主宿七被人查出真實身份乃是多年前的的中原叛徒明傾,至此宿七被卸除盟主身份, 宿七成為了正道人們心中最不願提及的名字。


    而天罡盟的盟主之位,則落到了天罡盟三大堂主之一的天火堂堂主秦翰身上。


    秦翰此人沉默寡言,剛直不阿, 可說是中原盟主的不二人選。但對於荀周來說, 他卻是對此人極為不喜,原因無他,隻因為荀周與此人師出同門,對其習慣與個性最為了解, 也知道他的骨子裏麵, 是個多麽頑固不化之人。


    這樣的人最為危險,這樣的人最讓他擔心。


    所以在看到秦翰之後,荀周臉色沉下幾分, 卻並不言語,待扭頭又見到他身後三門七派統共數百人皆聚於此後, 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起來。


    “你這是要做什麽?”荀周低沉著聲音,站在北硯莊的大門之後,並未有將山莊大門對其敞開的意思。


    秦翰負手而立,答得毫無轉圜,理直氣壯:“我們要進去。”


    荀周皺眉,心底裏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冷冷道:“然後?”


    秦翰沉穩道:“滅魔。”


    荀周的臉色徹底變了,他往秦翰身後眾人瞥去一眼,像是氣極到無法開口,又像是怒極到不得不願多言,他緊咬著牙,瞪視著秦翰雙眼,片刻方道:“你來我這發什麽瘋?!”他話音方落,手中動作一瞬便欲將大門合上。


    然而秦翰的動作更快,不待荀周將北硯莊大門合上,他袍袖揮展,已將大門震開。


    荀周沒料到對方竟如此果決,幹脆將手自門上鬆開,握在了腰間酒囊之上,挑眉道:“你該知道,我留在這裏是老盟主的吩咐,我守著莊裏的這個家夥也是老盟主親自交代,這裏麵的家夥現在好好在這待著,這麽多年也沒有出過什麽問題,你們現在不顧老盟主顧慮直接闖進來,若是發生了什麽,誰擔得起?”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視線不斷瞥過後方眾人,正道諸人神情或有鬆動,死也有所顧慮。


    但秦翰卻沒有,他甚至連眉梢也不曾揚起分毫,隻沉冷道:“這些事,由我來擔。”


    荀周神情古怪的看著他。


    秦翰上前一步,已是踏入了北硯莊大門之中,他與荀周師兄弟二人並肩而立,一者向裏,一者朝外,兩人視線交錯,荀周才聽得秦翰揚聲道:“這數十年間,邪道曾有數十次想要闖入此處救出山莊裏麵那個家夥,其中最近的一次,封印陣法幾乎已經被人破開,裏麵那個家夥差點就要從這山莊裏走出來。”秦翰轉過臉,似不欲與荀周多言,卻又必須將一切說清,他微微閉目方才又道:“你覺得你還守得住幾次?”


    荀周放在腰間酒囊上的手始終未曾鬆開,他緊盯秦翰,鐵青著臉道:“這個假貨現在還在我北硯莊裏關著,你就……”


    “現在還在,將來呢?”秦翰神情亦現出幾分不耐,“將來你守不住了,裏麵的家夥若是走出來,中原會發生什麽你可知曉?無憂穀這麽多年費盡心思想要將那家夥救出來,你認為他們毫無計劃?”


    荀周緊拽著手中的東西,默然不動。


    秦翰道:“我不知道那隻魔對於無憂穀來說究竟代表著什麽,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想要做什麽,但我們現在能做的事情,就是在一切發生之前,先讓那個家夥自這世間消失。”


    荀周心中仍有顧慮,搖頭道:“從前天罡盟從不做沒有把握之事。”


    “那是宿七優柔寡斷。”眼見著荀周始終不曾讓步,秦翰眼中已現怒意,“我與宿七不同,多年以來中原正道總是被動,這才會有魔門劫難,十洲之戰,我們現在便要在一切開始之前結束它們。”


    頓住話音,秦翰再度沉聲道:“讓開。”


    荀周默然看向秦翰後方的正道眾人,心中知曉這群人必然是有備而來,直至此時,已經不是他說什麽便能夠阻止的時候了。


    他苦笑一聲,終於道:“若殺不了他,你又要如何?”


    秦翰聽著這話,就像是聽一個笑話,他抬步往山莊內而行,語聲威儀不帶絲毫遲疑:“今日天罡盟,必弑魔於此。”


    言罷,已毫不回轉行至山莊深處,荀周默然回頭,中原正道眾人亦緊隨其後,紛紛往山莊內而去。


    ·


    天色已至日暮,北硯莊半邊天空為紅雲所染,風聲旋繞攪動樹梢,沉沉暮色近逼人間。


    北硯莊閣樓之外,三門七派數百名弟子劍陣已成,嚴陣以待,隻等一聲令下。


    秦翰手執長劍,目光如鷹,鋒芒銳利,緊盯閣樓高處。


    那處閣樓平靜如昔,在殘陽與綠柳下甚至顯出一份靜謐之美,絲毫不知即將到來之變。


    時間已至,一切已定,秦翰緩緩抬手,繼而,決然揮出。


    三方劍門萬劍齊鳴,七大宗派同時出手,天罡盟劍陣開啟,數百兵刃於一瞬齊齊綻出冷光,整座閣樓頓時陷入兵刃長河之中,寒刃鋒芒閃爍不住,其中殺伐竟寒了此間暮色!


    閣樓之下,飄擺的柳受這鋒芒所迫,碧葉破碎,隨風而散。緊接著,無數道裂縫自閣樓之中晃出,瓦礫,殘木,劍光有若活物盡數竄入閣樓,一道,兩道,數十道,數百道,不盡鋒芒割裂閣樓,割裂天地,碾碎萬物!


    此間不過一瞬,一瞬之間,閣樓盡數散裂,轟然倒塌!


    那座靜謐的閣樓,連同著它牆麵上那古老的陣法痕跡,連同著那閣樓中被關押無數歲月的魔,同時覆沒於滾滾煙塵之中。


    所有人都在看它,看那伴著夕陽光色的煙塵,看它在陽光下晃出烈火灼然的顏色。


    “他……死了嗎?”有人自沉默中喃喃問道。


    沒有回應。


    三門七派再加上天罡盟數百人同時引動劍陣,這般威勢縱然是整個天下也無人能夠擋下,但偏在這種時候,卻無人敢斷言他們當真已經徹底除掉了那魔類。


    最終做出反應的,是天罡盟盟主秦翰。他提劍上前,背影挺拔如同鬆柏,自已經漸漸涼下的夜風中往傾塌的閣樓方向而去。人們看他動作,當即也隨著那道身影往前,紛紛去往閣樓所在處。


    慘敗的柳倒在一旁,被風撩起破碎的葉,發出窸窣聲響。


    地麵有木屑與亂石輕輕滾動,聲音尤為清晰。


    就在這時,另一道更加清晰的聲音傳入了眾人耳中。正道眾人身影已至閣樓廢墟之前,那道聲音突兀自其中傳出,似刀鋒出鞘,似利刃穿心,轟然炸響,驚得眾人麵色驟變紛紛後退。然而相距太近,再退已遲,狂風驟起,淩亂天地,整個廢墟的木屑瓦礫竟在同時衝天而起,席卷之間衝入人群,原本脆弱的木屑竟猶如最鋒利的刀刃,頃刻之間割裂眾人皮膚,鮮血霎時淋漓而下,濺落四周!


    “小心!”荀周居於人群之外,他無法阻止眾人動作,隻得無奈等待。眼見此情此景,他麵色驟然凝住,心中驟然一沉,已知大事不妙。


    然此番變故非人能抗,人群自狂風中避無可避,眼見便要覆沒其間!荀周緊拽雙拳,咬牙便要衝入其中救人!


    卻在同時,一道金芒倏然劃過,自山莊角落的地麵飛速往閣樓所在處而去。金芒忽至,那一點金芒方入廢墟,便陡然明亮開來,猶如煙花炸裂,漫天繁星,那金芒於地麵升起,無數玄異圖紋自其中浮現而出,漸漸匯聚成一座巨大法陣,與那狂風之勢相互抗衡,片刻間竟將那風勢止住!


    “這是……”荀周神情微驚,心中立即想到了什麽,隨即他連忙回頭往金光所出處望去。


    就在他視線所及之處,山莊本已緊閉的大門轟然再次洞開,夕陽已近落幕,那處的金光卻猶自不淺,將光芒中的身影映得朦朧卻又真實無比。宴夏雙手結印於四象圖之前,周身金芒大盛,凝神斂眸緊盯閣樓中心,而就在她身側,數十名著青衣長袍者相傍其後,神色皆是凝重。


    不過一眼,荀周神情忽變,胸中狂跳,心中二字不待思索,便已脫口而出。


    那是萬分沉重之兩字:“五道。”


    蒼生改換,歲月流轉,但有些東西存在於世,濃墨重彩,便不容被忘卻。


    正如昔日之二十四蟬眾,正如今日之五道。


    北硯莊魔氛未定,宴夏率五道重出,北硯莊經曆了整個中原近年來最為混亂的一瞬,但眾人卻沒有更多的精力去思考更多的事情。宴夏出手製住狂風,眾人紛紛趁機脫出那可怖風浪,然則回頭看向宴夏之際,才發覺宴夏的神情始終凝重,她緊緊盯著那片廢墟,等待著真正可怕的那人自其中走出。


    就在宴夏的身後,宮間也在看那處閣樓廢墟,他苦笑一聲,將手中折扇收回,搖頭長歎道:“還是來遲了。”


    ·


    此時,長善莊。


    水榭樓台,蝴蝶依舊,亭中之人獨自撫琴,琴音流轉似自山海間繚繞一轉重又歸於湖畔花間。


    白衣的婢女自遠處行來,踏著琴音掀開簾幕,緩緩來到彈琴之人身前。


    簾幕晃動,彈琴之人信手拂袖,琴音便自其時止住。琴聲忽止,婢女的腳步亦是頓住,她微微訝然,小聲問道:“公子為何突然停下?”


    亭中傅然忽而抬眸,往天際另一方望去。


    此時暮色已然半落,山莊內閃著瑩瑩的燈,似螢火點點又似星光片片,他視線穿過簾幕與火光,落至遠處庭院,淺聲問道:“明傾呢?”


    “明傾公子白日裏去了霜城,這會兒剛回來不久,正在屋中休息。”婢女聽聞傅然問話,當即回應下來,但見傅然與平日不同的默然,不禁又抬眸道,“公子,怎麽了??”


    傅然視線依舊不曾收回,若有所思道:“鈴兒,再去看一眼。”


    鈴兒一怔,隨之轉身往明傾住處而去。


    夜色更沉,庭院更靜,不久之後,一道身影匆匆回來,聲音打破了山莊的平靜:“公子!明傾公子不見了!”


    第48章


    北硯莊內, 寒風肆虐。


    正是黃昏日暮時分,日頭猶未徹底降下, 卻已被陰雲遮了大半光色。


    昔日囚禁著魔類的北硯莊閣樓,如今散亂作一片廢墟, 而廢墟之外,是凝神看著這景象,手中刀劍皆緊握不敢脫手的人。


    秦翰的臉色尤其難看。


    天罡盟聚三門七派於此, 施展絕世劍陣, 縱使天地皆為之色變,不論是誰皆當損於劍下,更何況是被封印於閣樓當中的魔類?


    但為什麽……


    為什麽一切並未結束,為什麽那閣樓廢墟之內, 會傳來這般的力量?他們弄錯了?但他們又怎麽會出錯?


    眾人遍體生寒, 不得細思,而在北硯莊大門之外,宴夏帶領身後五道眾人匆匆趕來, 居於宴夏身側的宮間見得此情此景,不禁再歎一聲, 無奈道:“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秦翰視線瞥向那人一眼,尚且來不及出言詢問,心神心神已經再度定在了那片閣樓廢墟之間。因為就在這個時候,有一道身影緩緩自降落的塵埃間顯現而出。


    “哎呀,還真是一場有意思的見麵。”煙幕那頭傳來了似笑非笑的聲音, 那聲音隔著風落之後塵埃的陰霾,聽得有些不慎清晰,但卻又逐漸清晰。那是一道對於在場眾人來說有些熟悉的聲音,清潤朗然,若再多幾分溫和,便與宴夏心中念念不忘的那道聲音一無二致。


    在場眾人瞬時僵硬了臉色,就連宴夏也不覺指尖微顫,握緊了手中的四象圖。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於那一道身影之上,直至塵埃落定,煙幕彌散,那人的身影於夜幕中輪廓漸深,露出真容。


    那是——


    宴夏漆黑的雙瞳倒映著那人的身影,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她聽見自己喃喃地喚出那人的名字:“明傾公子。”


    月色恍然灑落,在這日頭正式落下的時刻。


    月光之間,閣樓廢墟中的身影正倚在倒塌的柳樹之畔。那人眉眼明麗,如墨如畫,眉帶三分輕挑,眼帶七分笑意,神情慵懶,舉手投足間卻自有貴氣,分明有著與宴夏記憶中的人同樣的容顏,卻又是截然不同的神態。


    山莊內寂靜得似乎能聽見月光淌過柳梢的聲音。


    震驚已不足以表達在場眾人心中的混亂,每一道視線都落在那閣樓廢墟中的人身上,而那人明眸帶笑,便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開口道:“你們還真是心急呢。”


    沒人明白他的意思,他挑眉又道:“不久前有人死活不肯我出來,甚至不惜自傷也要將我留在此處。沒料到你們這麽心急請我出來,還真是……枉費了那家夥一番苦心呢。”


    在場眾人多聽不懂他言語,甚至人們根本沒有去聽他究竟說了什麽,宴夏盯著他一雙倒映月色的眸子,喃喃著終於當先開口道:“你是誰?”


    麵對著這樣一張熟悉的麵容,宴夏滿心茫然,心中卻唯有一件事無比確定,那便是,此人絕不會是明傾。


    他不是明傾,但他是誰?


    那人像是在欣賞旁人的震驚,又像是覺得賣弄玄虛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他視線自眾人手中兵刃掠過,把玩著身旁柳葉道:“我自然是你們想殺的人。”


    魔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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