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罡盟聚三門七派眾弟子於此,隻為北硯莊中那魔類。


    如今讓他們忌憚的魔類就在眼前,眾人卻都僵立無言。


    良久之後,人群中方才聽見一人開口道:“我就知道那家夥有問題,明傾怎麽可能真心為中原做事,不過掩人耳目罷了,原來他與這魔類竟生得一模一樣!”


    宴夏如今腦中依舊嗡鳴,腦中的思緒似被攪亂的渾水,零散著無法匯聚成片段,她聽得這道略有些耳熟的聲音,本能的回頭看去,才發覺出聲的人正是玄陽派大師兄方澤,方澤緊蹙著眉,見眾人往自己看來,聲音不覺大了一些,又道:“也許他自己就是個魔,這麽多年都把我們耍得團團轉呢!”


    人群默然,但見眾人神色,在這種狀況之下,多是已經相信了這番言語。


    清朗笑聲忽而傳來,宴夏眨眼回眸,才發覺那與明傾生得一般模樣的魔類此時幹脆已經坐到了那被折斷傾塌的柳樹上,他笑意盎然的看著人群的模樣,禁不住撫掌讚道:“是啊,你們真聰明,可不是將你們刷得團團轉嘛?”


    “你!”有人被這話激怒,忍不住拔刀便要上前,但便在那刀鋒現出端倪之際,一股更加隱含冷冽的氣息突然之間直撲此處,將整座北硯莊霎時籠罩。


    天際黑沉沉一片,連月光也隨之不見,無數黑袍之人隨著這道氣息出現於山莊四周,數量之多,竟將中原正道數百人與宴夏等五道眾人盡數圍困於此!


    魔氛籠罩,寒徹骨髓。


    中原盟主秦翰雙瞳緊縮,在看清這群家夥出現的刹那,再無法保持平靜,麵色凝重微顫著聲音道:“魔門!”


    “是啊,魔門。”那魔類輕嗤一聲,懶懶挑眉道:“沒想到時隔多年,我魔門還能有讓人聞之色變的威能,真是叫我心中甚慰呀。”


    在場眾人卻是笑不出來,整個山莊被黑袍眾包圍其中,這些人不知如何到來,亦不知從何而來,宴夏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他們一早便已知曉天罡盟欲除魔之事,他們根本早就在等待著這一天,等待山莊中的魔類回歸,等待迎接他離開此處,就如同迎接他們的——主人。


    刹那之間,宴夏眸光微動,似有所覺,抬眸往魔類所在之處望去。


    同時,魔眾出手!中原正道出手!五道出手!


    三方勢力自方才對峙,直至此時竟似早已料中對方打算,三方不分先後幾乎同時出手,頃刻之間,急招便已相接!


    轟然重響再自莊內爆發而出,原本的閣樓廢墟間經曆又一次巨大動蕩,碎屑與沙塵沸沸揚揚斜飛而起,正道劍陣再開,五道法陣再啟,天際網羅似有千般金芒同時旋繞而出,然而黑色魔氛之下,那原本應當經受這一擊的魔類與魔道眾人,卻是毫發無傷!


    塵煙再消,人群當中,再多一道身影。


    那魔類居於閣樓廢墟中央,身側無人相互,魔門之眾皆在外圍,想要相助已然不及,但就在五道與三門七派齊攻之下,那魔類非但毫發無損,甚至連動手也未曾。


    那道突然出現的身影,攔在其身前,拂袖微震,堪堪擋開所有攻勢。


    魔類輕笑一聲,自那道身影後走出,與其並肩而立。


    同樣的容貌,同樣的身形,甚至連聲線也毫無區別。一者黑袍廣袖,一者青衫白衣,那兩人站在一起仿若光影相對,卻又相生相契。


    這一次宴夏毫無猶豫的認出了對方:“……明傾公子。”


    在場眾人無不動容,縱然在方才人們看到那魔物有著與明傾相同的麵容時便已經有所猜測,但當明傾真正出現在人們麵前,這樣的猜測才終於變成了現實。明傾在此時出現在這裏,又與正道兵戎相見,此時此景,對方的立場已再無疑問。


    隻是仍有人不信,宴夏心下茫然,竟有幾分不知所措,她不知道這世間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一切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麽明傾會站在她的對麵,出手相助於魔門?


    “明傾,你果然早已與魔門勾結。”秦翰鐵青著臉,看著那人神情莫辨。


    明傾沒有回應,他垂手在側,迎著所有人或質疑或仇恨的目光,不悲不喜,不怒不怨,就像是早已料定今日之局麵,能夠坦然於所有人前。


    除了一個人。


    明傾微微抬眸,很容易的在人群中央找到了宴夏。


    宴夏站在五道眾人之前,正凝目與之對視,手中四象圖微微閃爍明光,比起當初明傾在南河鎮中所見,這短短的幾個月時間之內,宴夏已經成長了太多太多,多到幾乎無法辨認這就是原來那個在鎮上酒樓角落裏每天安靜聽琴,總是說上兩句話就滿麵怯懦的少女。


    她是五道宗主,是肩負著中原將來的存在。


    明傾目光微動,收回視線,並未出言,身側那魔類便已上前一步,當先笑到:“是啊,我跟他勾結很多年了,你們現在才發現,未免也有些太遲了。”


    “你……”秦翰十分憤怒,同樣憤怒的還有中原眾人,他們怒於明傾的欺騙,怒於那被欺騙的數十年。


    人群之中,卻有一道聲音突然道:“我不相信。”


    人們循聲望去,才見宴夏蒼白著臉,目光自明傾身上流連,喃喃道:“我不相信。”第二遍,比之方才又多了幾分篤定。


    她不相信。這一路上有多少人曾經告訴宴夏,明傾是中原的叛徒,他曾經害中原陷入從未有過的內亂,他的身份可疑,他定是有所目的。但宴夏不願相信,她隻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明傾那般溫柔善良的人,南河鎮幹爹幹娘消失,是明傾救了她,並一路護她離開幫他們去往北硯莊。後來在七海深淵中她與玄陽派弟子遇襲,是明傾撐著病體救下他們,帶他們去往山洞躲避。再後來她尋葉宅不得,是明傾教她該如何等待葉宅中人前來尋她。


    這一路若非明傾相助,她或許連南河鎮也無法踏出,她不相信,不相信這一切隻是一場騙局,這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騙局。


    “究竟是為什麽?”宴夏聲音虛弱而低沉,在問明傾,也在問自己。


    明傾從出現至此,便未曾再說一句話。


    說話的是他身側那與他有著相同相貌的魔,那魔類笑意不減,已傾身上前扣住明傾手腕,故意看著宴夏輕聲道:“你還不明白嗎?”


    “因為啊……”就在那魔類說話的瞬間,就在人們的注視之下,明傾的手,與那魔類的手,二者相融,竟緩緩重合在一起。淡紫色光暈自兩人身上同時升起,眼前的畫麵讓人幾乎忘卻了呼吸,天際沉雲突然變得淩亂起來,飛卷著降下悶雷之聲,狂風肆虐在山莊內每一寸土地之上,人們來不及去管那狂風或是驚雷,他們隻專注而恐懼的看著眼前的一切。隻見得人群中央那兩人的身影逐漸靠近逐漸重疊,袍發飛舞,衣帶皆揚,光影最終消弭,隻餘下一道身影,寒涼如月,巍然如山。


    那人緩緩睜開眼眸,沉黑的眸似有笑意,又似一切皆無,他緩緩道:“因為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啊。”


    話音落下同時,山莊四周魔眾齊齊跪倒,恭敬謙卑,大聲道:“恭迎魔君!”


    魔族之勢,響徹天外,驚動九霄。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你們很懵逼!不要怕!過幾天就不懵逼了!


    第49章


    “兩百多年前, 所有人都認為魔門已經消亡了。”


    “但事實上我們都錯了,魔門不但沒有消亡, 還利用當初那般情形造成假象蟄伏起來,等待最適合的時機。”


    “當初五道與三門七派之間的誤會與爭鬥, 也是由魔門與無憂穀等人一手策劃,五道不存,魔門再出, 便無人再可阻止。”


    “可是他們沒有想到, 魔門能夠蟄伏百年不出,五道也同樣能夠存留星火,兩方勢力的爭鬥永遠不會結束,但這其中, 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


    “魔君。”


    言語至此, 宮間低頭看向正坐在屋內桌旁神情的宴夏,沉聲道:“宗主可還記得我說過,魔君是不死的?”


    宴夏猶自盯著桌上燈燭閃爍的一點火光發怔, 此時忽聽宮間問話,終於緩緩抬起頭來。她神色還有些疲憊之後的木然, 不久之前發生的事情還在她腦中一遍遍的回想,她竭力想要跟上宮間所說的東西,但腦子裏卻猶如被塞進了沉沉的黑霧,不管她怎麽去努力也無法將其撥開。


    不久之前,北硯莊劍陣開啟,中原正道欲除魔類未果, 最後卻讓那魔類走出,帶領趕來此處的魔門之眾離開北硯莊。


    沒有人攔得下他們,當時魔門眾在北硯莊有著數倍於中原正道的人數,還有一個實力深淺不知的魔君,人們本以為此番已是在劫難逃,但意外的魔門卻並沒有出手,而是在魔君的帶領之下很快離開此地。


    縱然再是嫉惡如仇,也沒有人會不理智到明知不敵還偏要出手。所以最後眾人隻得眼睜睜見魔門眾人離去,而所有人都知道,待今日過後,中原的太平,便是結束了。


    宴夏還記得魔君離開時的模樣,那時候她的視線始終在他的身上,她試圖從那人的身上找到一點自己所熟悉的神態,但她終究沒能夠找到,那人自始至終,沒有再看宴夏一眼。


    後來人們善後,荀周上前關切,替他們安排休憩之所,她已沒有心思再管。


    明傾的事情占據了她所有的心神,她在荀周替她安排的房間中靜坐,宮間將自己所知告知於她,終於說起了她最為在意的事情。


    魔君是不死的。


    這句話她曾經也聽小爹說起過,但魔君確實又是死了,在兩千年前被眾神封印,在數十年前打破封印,死在七海深淵那山洞之中,死在中原正道的手中。


    她從前不知究竟何方的說法是對的,但如今看來,並非是有一方錯了。


    魔君的確死了,隻是他用另一種方式活下來了。


    比如,借別人的性命活下來。


    “我想,前任天罡盟主與那魔頭應是做了什麽交易。”片刻的靜默之後,宮間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猜想,“所以魔君成了明傾,明傾成了魔君。”


    宴夏心中微沉,想到不久之前魔君離開時的最後一眼,他的身上有著旁人不敢想象的可怕力量,那種力量超脫塵世,超脫天地,仿佛已經無人可以撼動,那就是魔君的力量,不論她究竟如何逃避,不論她是否肯承認,明傾與魔君,的確成了同一個人。


    “他們究竟做了什麽樣的交易?”宴夏聲音微啞,脫口問道。


    宮間搖頭苦笑,“若是知曉了這個,應該就能解決許多問題,不過這恐怕隻有明傾……如今的魔君自己知道了。”他心念微動,隨之又道:“不過魔君如今方才破出封印,與明傾融為一體,身上實力必然要許久才能恢複,我們想要與之對抗,恐怕隻有現在。”


    魔君的實力究竟如何,不論是兩千年前還是兩千年後都是五人敢與之爭鋒的存在,昔年四極大帝為鎮壓魔君兩死兩傷,縱連至高之神亦無法與之對抗,如今魔君再出,正如宮間所說,他們能夠利用的時間,隻有現在。


    應說的話都已說完,宴夏不打算在北硯莊內久留,很快與宮間一道離開房間。


    北硯莊依舊熟悉,宴夏所在的這間房屋,正是她上次來時所居住的那間,如今不過寥寥數日,一切盡數改變。站在房門前,宴夏忽而記起自己與明傾那幾次道別,每一次道別,她總會忍不住去問,他們要何時才能夠見麵,明傾總說,很快,或許很快他們就能夠見麵。


    而每一次也都正如明傾所說,他們很快便再度見麵,而每一次重逢,宴夏總能欣喜萬分,除了,這一次。


    屋外不遠處傳來喧嘩與腳步,宴夏與宮間隨之望去,自那腳步聲中見到了同樣正欲離開此處的天罡盟與三門七派眾人。


    前塵舊怨,今時往日,兩方的誤會早已隨魔門重現而大白天下,但曾經發生過的事,卻無法徹底消泯。


    “盟主。”宮間緩緩出聲,垂眸靜立,好似謙卑恭然,但淡淡語氣,卻並未有恭敬之意。


    秦翰驟然駐足,抬眸往這方看來。


    他看的人是宴夏,他麵色微白,似乎還未自不久之前的事情中回過神來,隻看著宴夏猶豫道:“你……”


    秦翰道不出宴夏身份,宮間便在他之前含笑向所有中原正道介紹道:“洛書宮第十九代宮主,五道新任宗主,宴夏。”


    在場眾人自宴夏帶領五道來到此處,開出那一方大陣之際便已經對宴夏的身份有所猜測。但仍有許多人心有懷疑,不認為五道的新任宗主會是這樣一個看來柔弱的少女,直到此時宮間當眾說出宴夏之身份,人們才終於徹底相信。一天之內經曆了太多的事情,秦翰緊抿雙唇,半晌才頷首道:“宴宗主。”


    這是中原盟主第一次對旁人低頭,雖不過區區三字,卻似道盡數百年滄桑。


    於是秦翰話音落下,在場眾人便都將目光遞到了宴夏的身上。秦翰已然道出自身態度,餘下的,隻看這位新的五道宗主。


    人群當中,方澤等玄陽派弟子神情震驚又古怪,或是沒料到當時與他們一道趕路的小姑娘,竟會是這般身份。


    宴夏也在望著場中眾人,她承受著所有人的視線,她已經漸漸習慣如何去回應這些視線。她自心中隱隱知曉,從此時開始,前路便已不再有人領她去走,身畔已無人執她之手。她微微握拳,好似還能夠感覺到曾經帶她前行之人留在身側的溫度。


    宴夏將那份尚未離散的溫暖珍藏於心底,唇畔漸起笑意,終於抬眸淡然道:“秦盟主,五道還有要事處理,此番便先行一步,一月之後五道自會往天罡盟拜會。”


    言罷回身,與宮間對視一眼,道別荀周,踏出北硯山莊。


    中原眾人觀其背影,久久默然。


    宴夏腳步很快,離開北硯莊的過程始終無言,四象圖飄在身後不住叫宴夏的名字也沒聽見回應,倒是宮間悄然攔住四象圖,含笑搖了搖頭。


    也不知行了多久,待前方的山漸漸明朗,朝陽再升輝煌,宴夏才終於停下腳步,鬆開了緊拽著雙拳的手。


    接著她回過頭來,聲音輕而虛弱,問身旁宮間道:“……我這樣說,可以嗎?”


    宮間讚許的點了點頭:“我等不會質疑宗主之決定。”


    宴夏心裏麵顫了顫,低著頭不確定的又問:“一個月之後,我真的要去天罡盟?”


    宮間挑起眉峰。


    宴夏輕歎一聲,無奈的笑了笑,展開掌心看著那道因太過用力而被指尖掐出的紅印,終於道:“不過我好像……有些知道該怎麽做了。”


    掌心間,陽光灑落其上,夜幕終散,又見朝陽。


    ·


    一月之後,五道宗主宴夏帶領五道眾人拜會天罡盟之主,沉寂已久的古老宗門再度出現在天下視野之中。


    三月之後,五道重建山門於秋河之畔滄南山之上,獨立於中原之中,天罡盟三門七派之外。


    洛書宮、神樓院、水鏡府、星象刹、無常宗五大道門重整,重修殿宇,再迎弟子,不過短短時間之內,整個五道重新綻放本應屬於自身的光芒,而站在五道最前方的宴夏,為此忙碌非常,在宮間的相助下四處奔波,幾乎難有休息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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