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坊裏的女客們原本因考慮到韶王妃的身份,麵上並不好與人起衝突。可此番看到有人敢衝著韶王妃說那些旁人聽起來有些大逆不道的話,便接二連三有了想要跟著說上幾句的心思。


    韶王府就算怪罪,有那陌生的小娘子在前頭,她們也不怕得罪人。


    說的人多了,韶王妃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她嫁作王妃,得的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榮華富貴。


    韶王盡管有過正妃,但正妃已死,過去那些寵愛過的姬妾也都沒了,就算回汴都後身邊帶了兩個妾,那也不過隻是妾而已。


    她成了續弦,可也是正妃,現在肚子裏又有了嫡子,那些妾和妾生子就拿捏在她的手裏。


    她自以為除了天子,她已經可以俯視任何人……


    “你到底是哪家小娘子?”韶王妃沉默片刻,貼在肚子上的手微微握緊,笑容有些陰鬱地說道,“想必是自小得人嬌寵,不然怎麽養出你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來。”


    仆婦張嘴就要再嗬斥兩聲,被韶王妃怒目一瞪,當即把話憋回嘴裏。反倒是一旁的掌櫃,左右看了看,拱手歎氣道:“王妃,這位小娘子應該是胥公公的家眷。”


    掌櫃的不認識趙幼苓,可認得載著她來的那輛馬車。


    胥九辭的馬車好認得很,懸在車上的銅牌上刻的就是他的姓氏。而這個姓氏,整個汴都都找不出第二人。


    正滿腔怒意的韶王妃聽了這個,手一抖,驀地睜大了眼。


    任誰也想不到,眼前的這個少女,竟然會是胥九辭的家眷。


    “你是胥公公的……什麽人?”韶王妃問。


    “王妃希望我是什麽人。”趙幼苓狡猾一笑,隨即客客氣氣地行了一禮,“義父曾說前王妃生性和善,從不為難旁人。民女未曾有幸見到那位王妃,今日倒是見識了繼王妃。”


    趙幼苓罵人不帶髒字,卻是一字一句,將崔氏釘在了恥辱柱上,生生讓人將她的醜陋擺在了已故王妃許氏的腳底下。


    什麽王妃,算來算去,不過頭頂上還有個繼字。真要說起來,那也得在前王妃的牌位前行妾禮。


    一個溫柔和善,得了名聲的前王妃,一個囂張跋扈,縱容仆婦的繼妃……這樣的對比,比任何折辱都要更刺痛人心。


    看到韶王妃氣得胸脯快速起伏,身後跟著的幾個女眷急忙上前,你一言我一語,卻一個個不敢對趙幼苓說幾句難聽的話。


    誰不知道天子近前如今最得恩寵的掌印太監胥九辭,滿汴都都是想要巴結他的人。為了他之前說失蹤的義子,多少人家送了人上門,有的連親兒子都敢巴巴地送過去。


    雖不知他怎麽就多了個家眷,可誰也不敢這時候得罪了胥九辭。


    便是剛才的仆婦,這會兒也臉色蒼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韶王妃顯然沒料到身邊的人都這麽沒用,有些生氣:“小娘子當真是胥公公的家眷?怎麽記得,胥公公從前從未提過自己還有一個義女,隻說早年曾認過一子,吐渾攻入京城時,那小郎君已經在京城失了蹤影?”


    趙幼苓抬起眼睛,俏麗的臉上露出笑容:“是啊。”


    是啊。


    這就是承認自己是個騙子了。


    韶王妃的臉一下子明亮起來:“你果然……”


    趙幼苓讓丫鬟抱走布料,眼角微微挑起,笑道:“王妃想說我果然是個騙子嗎?”


    韶王妃一愣,趙幼苓笑得越發明媚:“可民女的的確確是胥公公的義女。就連王妃橫刀奪愛的這料子,也是民女為義父挑選的。王妃若是不信,不如派了這位大娘去胥府打探打探。”


    她手一指,被指到的仆婦腿腳當即一軟,差點跌倒。


    眾人嗤笑,韶王妃的臉色越發不好起來。


    這事如何打探?


    就算人是假的,可他們的人去了胥府,萬一觸了黴頭又該怎麽辦?


    趙幼苓淡然地望著麵前眾人的神情,身邊劉拂滿臉欽佩,連小丫鬟的臉上都寫滿了崇拜。


    其實她初來乍到,就這麽得罪韶王妃,並不是件好事。可她敢這麽做,也是因為背後有胥九辭。


    她的這位義父大人早已不再是從前,需要小心謹慎,怕她嶄露鋒芒,被人發現針對的胥公公了。人人都喊他一聲“大人”,他甚至說萬事有他,不需要再擔心害怕,被人欺負得步步退後。


    “母妃這是怎麽了?”有男人的聲音從外傳來。


    趙幼苓抬眼望向店鋪外。來人走進門,一截青色衣衫飄在空中。他走得不快,不慌不忙地踏進滿是女眷的錦繡坊。


    女眷們紛紛向兩旁退後,一齊福了福身。


    “世子來了!”


    仆婦見人便喊。


    趙幼苓繃緊唇角。


    有些意外,趙臻居然會在這時候來錦繡坊。


    “胥小娘子。”


    目光對上,趙臻含笑行禮:“門外的馬車,我還以為是看花了眼,原來小娘子真的在此。”


    “錦繡坊是布行,做的是大家的生意,”趙幼苓回禮,眉宇中閃過一絲嘲諷,“還是說這汴都的各家鋪子裏,隻要王妃或世子在,旁人就該退下,免得打擾了貴人?”


    她說話如此,趙臻微微有些吃驚,餘光瞥了眼韶王妃,心下當即了解了幾分。


    他賠禮道:“雖不知究竟出了何事,但若是惹得小娘子不快,還請小娘子見諒。”


    堂堂世子,朝著一個太監的義女好生說話,任憑韶王妃怎麽瞪圓了眼睛,都沒想到會這樣。


    看到趙臻來,還以為是得了依仗,結果……


    韶王妃越想,越覺得下腹墜墜發疼,身邊的人吵吵鬧鬧的,更令她難受地發作了起來。


    “王妃!王妃!”


    “快!快送王妃回府!”


    “走走走!”


    人來的突然,去的也同樣突然。


    趙幼苓始終站在原地,直到護送韶王妃走出錦繡坊的趙臻回頭看來,她這才別過臉,避開了莫名探究的視線。


    被送回王府的韶王妃很快臨盆。王府上下頓時手忙腳亂起來。韶王還在宮中,趙臻隻得派了人去宮裏報信,自己則避嫌等在房門外,身邊跟著一路老實沉默的十郎。


    “十郎。”看著跟著甄氏過來的十四娘,趙臻突然問,“你還記不記得十一娘?”


    他好像……有些不記得了。


    第47章


    胥九辭畢竟是掌印太監, 離宮回府住了沒兩日, 就又進宮當差去了。


    臨走前, 胥九辭往府裏又添了幾個模樣平平的仆從, 專供趙幼苓驅使。


    這些人看著普通, 實際個個身懷絕技,武功也不差,正適合留在趙幼苓身邊護衛。


    劉拂的戶籍也已經補好了,胥九辭就在府裏辟了一處書齋給他們師徒倆。趙幼苓上午照舊和劉拂一道跟著謝先生上學, 午時和師徒倆用膳,午後稍稍小憩一會兒,下午則在東跨院裏抄書練字。


    每日的生活過得非常規律,隻少了草原上有過的騎射。


    閑下來的時候,趙幼苓忍不住會想到呼延騅。


    戎迂的今年冬天也不知過的如何了?


    莎琳娜她們還好嗎?


    沒有了幫忙打探消息的人, 趙幼苓無從得知戎迂的事情。


    而她到汴都不過三日, 就聽說了天子圈禁廢太子的事。一起被圈禁的, 還有趙昱帶回的子女,以及那些向著吐渾伏低做小的官員。


    天子子嗣不豐, 趙昱被廢圈禁, 五皇子被吐渾教養成紈絝,餘下的隻有如今的太子趙灃、韶王以及年少封王去了封地的瑞王趙藩。


    是以,天子在早朝上下旨圈禁廢太子的消息,不過片刻,便趁風而起,傳遍了整座汴都, 隱隱有往外擴散的趨勢。


    這個消息對百姓來說,實在震驚。趙幼苓清楚,對朝堂上的那些人來說,從一開始準備接回趙昱一行人,他們就已經和天子一樣,做好了這個準備。


    一個和吐渾人來往過密的廢太子,留一條命已是皇恩浩蕩了。


    更何況,這個廢太子還曾構陷自己的兄弟,汙蔑韶王謀反,令韶王府上下差點滅門。


    入冬之後的汴都,濕冷得讓人廢了好一番功夫終於適應了下來。


    趙幼苓倒是什麽事都沒有,反而是劉拂,卻在這個冬天生出了一手的凍瘡。


    他在汴都待的時間越長,越發現自己不夠努力,為了來年的科舉,他也算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


    謝先生卻不光光讓他待在書齋裏死讀書,還三不五時將人踹出門去,讓他轉一轉汴都的各大酒家,與那些文人墨客,讀書求學的書生們來往暢談。


    這樣一來一往,還真就給劉拂結識了不少人。


    “我從前偶爾會聽說,家裏的兄長們會攜伎出遊。好像風氣就是如此。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會碰到這種事。”換掉一身衣裳,清清爽爽出來的劉拂想起回胥府之前在酒樓碰見的事,糾結的總覺得鼻尖還能聞到刺鼻的胭脂味。


    趙幼苓坐在一旁,托著腮,瞅著他笑:“不漂亮嗎?”


    劉拂漲紅了臉:“漂亮是漂亮……就是……就是太有傷斯文了。”


    趙幼苓心中好笑,臉上也帶出更多的笑意。


    一旁的謝先生隻瞥了他倆一眼,依舊喝著自己的茶。


    劉拂揉了揉鼻尖,偷摸看了一眼先生,壓低聲音問:“過幾日,你有空閑麽?”


    “是要做什麽?”趙幼苓給自己添茶,“義父在宮裏當差,我倒是閑來無事。”


    “下月初七,有場詩會。”劉拂道,“我得了邀請,你要不要同我一道去?”


    按著慣例,汴都的書生學子們總會在年前辦一次詩會,等詩會過後,便各自歸家,仔細備考,再不輕易出門。


    因前幾年的戰事,科舉已經接連辦了幾年,備考的壓力自然比從前更重,詩會卻是汴都的學子們怎麽也舍不得停辦的。


    劉拂在外頭認識了些人,也不知如何,就得了幾個稍有點頭臉的書生的注目,詩會的帖子既然少不了他的份。


    因為可以帶一人同去,劉拂頭一個想到的,就是趙幼苓。


    “胡鬧。”謝先生皺了眉頭,“十一娘一個女兒家,怎麽隨你去詩會?蠢小子以為這裏還是戎迂?”


    劉拂“啊”了一聲:“我……我忘了。”


    大胤重男女大防,就連自家人都不定會讓親兄妹來往過密,更何況是將一個小娘子帶到男人堆裏。


    劉拂有些愧疚地看趙幼苓。


    趙幼苓給他斟了杯茶,淡淡道:“聽著似乎有些意思,我扮作男裝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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