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先生有些不讚同:“十一娘莫要跟著他胡鬧。”


    “先生別擔心,我著男裝去定然無妨的。”趙幼苓柔聲道,“汴都不像京城,雖也重男女大防,可先生這些日子上街不知有沒發覺,汴都此地,不少女子也會拋頭露麵,落落大方地與人來往。”


    她忽然眨眨眼:“詩會那樣的地方,俱是青年才俊,定然有不少姑娘家也混在其間。不然等來年榜下捉婿,豈不是兩眼一抹黑,連對方是人是鬼都不知。”


    她這麽說,謝先生一時倒想不出還有什麽勸阻的理由。


    若她這麽做不合適,以那位胥公公的耳目通天來看,不過半日就會派人過來勸阻。


    可也許是胥九辭覺得這樣的事,並沒有什麽不合規矩,不但沒有讓人勸阻,還送了擅針線的婆子過來,仔仔細細為趙幼苓裁剪了一身剪裁得體的男裝。甚至除男裝外,還一並命人送來了香囊玉佩,樣樣俱是精美無比,似乎是內務府的手藝。


    如此便到了次月初七。


    因年關近了,宮裏的事兒便比之從前又更忙了一些。胥九辭一時沒了休沐,隻早早命人備好一切,等趙幼苓起早醒來,便是好一番梳洗打扮。


    劉拂起的也早。


    他從未參加過這類詩會,滿心都是好奇和緊張。一早醒來想去東跨院等,又怕院裏那幾個一瞪眼就凶神惡煞的婆子,隻好站在門外備好的馬車旁。


    把式早已和他熟了,同劉拂笑嗬嗬的開了幾句玩笑,眼一抬,說不出話了。


    劉拂愣神,回頭去看,正對上被仆婦送出門來的身影。


    即將十三歲的少女,身量還未長成,仔細打扮一番,仍舊是嬌嬌俏俏的模樣,哪怕穿著男裝,外頭又披著白狐裘衣,仍能瞧見她轉身時不盈一握的纖腰。


    原本應該簪著漂亮朱釵的烏發高高束起,露出一張白玉雕琢的小臉,眉眼間藏著淡淡笑意,絲毫不見在草原初見時的狼狽。


    劉拂到底比趙幼苓年長幾歲,雖然因為遭了難的原因,不像那些世家子弟早早就有了通房,可偶爾也在夢裏有過那些難以啟齒的事。眼下見了趙幼苓,他忽地有些後悔:“你這副模樣,要是叫那幫家夥看上了怎麽辦?”


    他對趙幼苓沒旁的心思,可不代表旁人不會有。前有一個叱利昆,後頭誰知道還會出現什麽人,萬一男女通吃怎麽辦?


    趙幼苓卻大大方方,抱拳道:“怕他們作甚。既然與會的都是書生學子,想必個個都要臉麵,不然鬧出醜事,來年的科舉可就無望了。”


    劉拂哭笑不得,這時候後悔顯然遲了。


    趙幼苓知道他的擔心,手裏折扇一轉,敲上他的肩頭:“表哥,你這前怕老虎後怕狼的,可是要耽誤了去詩會的功夫。再者,我大大方方的出現在人前,不做女兒姿態,又有幾人能認出我是女兒家?”


    汴都山清水秀,自然滋養了無數美人。


    這美人,說的不光是女人,更有兒郎。那些貌若潘安的俊秀郎君少年時,誰人不是曾被誤認作小娘子。即便是長大些,也仍舊不時鬧出這般笑話。


    趙幼苓一身男裝,又落落大方,自然會被人認作模樣清秀俊逸的少年郎。


    就算被認出是女兒身,都是前途未明的學子,誰又敢鬧出什麽事來。


    詩會開在汴都東城的一處莊園內。傳聞這個莊園最早是前朝汴都出身的皇商為愛妻所建,因著妻子愛花,莊園四處種植花木,一年四季,花開不斷。因此得名“滿芳園”。


    等到前朝覆滅,莊園就落到了後來的主人手中。如今已經曆經了四任主人,仍舊還和從前一樣,年年歲歲,滿園芬芳。


    今年的詩會是由汴都知府之子主辦,受邀的都是汴都城中頗有才名的士子。他又讓人城中尋覓一些看著才學不錯的學子,一並邀請了過來。


    這樣的詩會,一來是放鬆來年赴考的學子們的心情,二來其實也是在互增有無。有了交情,日後入仕多少都會有些助力。


    等馬車到了滿芳園,距離詩會約定的時間,還有寬裕。


    知府姓高,主辦詩會的是三子和四子。雖說出身不低,兄弟倆卻絲毫不倨傲無禮,便是迎客也親自在園外等著。見馬車在門前停下,其中一人便端起笑臉迎了上來。


    “高兄。”劉拂先下馬車,想要扶趙幼苓時,人已經自己扶著車框一躍而下,撣了撣衣袍,對著高四郎拱手問好。


    劉拂哭笑不得,忙拱手道:“高兄許久不見,這是家裏的表弟,我帶他過來看一看湊湊熱鬧,還望高兄不要見怪。”他說完,有模有樣地同趙幼苓介紹了一下麵前的青年,絲毫不像方才在馬車上已經仔細說過一遍的樣子。


    高賀行四,已經是家裏最小的孩子,性情又素來跳脫,如今見了比自己明顯還小上幾歲,生得眉清目秀的趙幼苓,越發笑得燦爛,伸手就去拍她的肩膀,還衝著劉拂眨了眨眼。


    “我還當是劉兄你突然開了竅,帶了哪家青樓的小娘子女扮男裝過來,竟然真是表弟不成。”


    劉拂嚇了一跳。高賀的話並沒惡意,隻是太過輕浮。


    他下意識看趙幼苓,後者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唯獨沒有惱怒。


    “高兄一大早是飲酒了不成,怎麽盡說胡話?”劉拂把趙幼苓往身邊一帶,笑道,“高兄是不是背著家裏人又偷喝了什麽好酒?”


    劉拂是在酒樓認識的高賀,自然知曉他貪杯,時常聞著酒香就開始醉。


    高賀的那些兄長沒少跟知府老爹一起抽他,可高賀怎麽也改不了,明麵上喝不成就背地裏喝。


    他剛才隨口說的話,拿喝醉了解釋,倒也給了人一個台階下。


    高賀隨即回過神來,尷尬一笑,這才帶著人要往園裏走。


    趙幼苓倒是不惱,跟上人就往台階上走。


    滿芳園門前有三道台階,她才不過踩上第一道,便聽見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


    身旁高賀聞聲回頭,當即驚呼:“為安兄!”


    第48章


    “為安兄!”高賀迎上前去。


    騎著高頭大馬過來的青年在人前勒住馬, 微微頷首:“高四弟竟來得這麽早?”


    高賀乖乖應答:“今日詩會由我們兄弟倆主辦, 不好叫人久等。”


    詩會辦的是名聲, 往年主辦的世家子弟, 無一不是讓管事打理, 他們兄弟倆要是一樣把事情撂下讓管事做,於名聲上,就和從前那些人沒甚區別。倒不是起的早一些,親自迎接, 更顯真誠。


    青年點點頭,自馬背上打量方才高賀迎接的兩人:“劉兄,胥小郎,那日一別,再見不知可適應了江南氣候?”


    劉拂低聲回應, 下意識看了眼趙幼苓。


    趙幼苓本已經站上台階, 聽到背後青年說話的聲音, 無奈緩緩轉身:“世子。”


    趙臻看著她稚嫩的麵孔,微微養得圓潤起來的臉頰, 和被眼簾遮擋卻依舊能叫人看出三分清澈水靈的眼眸, 忍不住翻身下馬,走到人前。


    他近日總沒來由地想起十一娘。


    父王雖好女色,但對幾個庶出的子女一貫沒有太多耐心。反而是身為嫡母的母妃,無論是父王的寵妾還是隻寵幸過一次便忘在腦後的侍女,隻要是父王所出,母妃都盡心盡力地庇佑。


    十一娘是什麽模樣, 趙臻已經記不起來了。隻記得她的生母是個出身不高的舞姬。容貌自然是上乘,不然也不會被父王從教坊司看中。


    那個女人在有身孕之前,就一直是韶王府的後院裏最安靜的一個。父王對她的寵愛似乎隨著離開教坊司,就隨之淡去了,鮮少會去她的房裏。就連後來被發現有了身孕,到十一娘的出身,她都始終待在後院角落裏,靠著母妃的憐憫活著。


    趙臻曾在母妃身邊意外見過那個女人,抱著小小一團,還不會說話的十一娘。之後幾年,也曾陸續見過十一娘。


    會爬,會走,會跑,會笑,會哭,會聽話,卻偏偏不會鬧的十一娘。


    胥九辭的這個女兒……


    像極了那個女人。


    如果十一娘還活著,是不是也差不多該是這副容貌?


    她還那樣小……他的那些弟弟妹妹都還那樣小,如果韶王府當年沒有出事,他們都該多大了?


    趙臻看著趙幼苓,半天不說話,高賀走近幾步,試探著輕聲喊他:“為安兄?世子?”


    趙臻眼簾微抬:“在外不必喚我世子。”


    這話是對趙幼苓說的。趙幼苓應下,雙手一拱:“趙兄。”


    因門口還有其他學子要迎,高賀在將趙臻和劉拂迎進滿芳園後,便趕忙回到門口繼續迎客。


    汴都鮮少下雪,高氏兄弟難得辦一次詩會,還沒等人來齊,天上竟意外開始飄起小雪來。先到的學子們聚在亭子處,一邊高聲闊談,一邊賞花看雪。


    趙幼苓跟著劉拂,才知道他如今的確在外結識了不少人。還沒進亭子,便有人遠遠地招呼了一聲。


    落座後不多時,就有人奉上熱茶。


    劉拂在趙臻麵前略有些畏縮,但到了亭子裏與人說話時,神情自若,絲毫不見膽怯。


    有相熟的學子指了趙幼苓詢問,劉拂便解釋說是帶表弟來開開眼界。學子們見趙幼苓年紀小,容貌又生得清秀,言語間便多有照顧,新上的一小碟點心也被推到了她的麵前。


    趙幼苓坐在一旁,吃著點心。詩會還沒開始,略顯得有些無趣,亭子外紅梅映雪,趙幼苓倍感無聊之下索性撐了仆從送來的傘,隨意往園子裏溜達。


    滿芳園很大,來往的仆從並不阻攔人到處溜達。趙幼苓撐傘一路賞花看雪,一不留神竟撞見趙臻在與人一道雪中論劍。


    說是論劍,不如說是在比試。


    滿芳園今日辦的是詩會,論理來的都該是一些文人,但自幾年前汴都湧入大量北方南逃的世家後,重文輕武的南方文人便時常與文武兼備的北方世家子弟發生衝突。


    高氏兄弟有自己的打算,因此詩會也邀請了不少北方來的世家子弟。隻是這些世家子弟大多看不起隻會搖頭晃腦之乎者也的文人,唯韶王世子趙臻馬首是瞻。


    這也是為什麽高賀會請趙臻來的原因。


    “有興趣賞雪賞梅的風雅人士都在亭子那邊,你這又是哪裏來的小子,就不怕我們這舞.刀弄.槍的?”


    趙幼苓才在邊上站了沒一會功夫,便叫人發現了。


    那人興致勃勃地收了劍,幾步就走到她跟前,人高馬大的身影一整個將她罩了起來:“這細皮嫩肉的,該不會是哪家小娘子女扮男裝混進滿芳園,想給自己相個夫婿吧?”


    趙臻劍回鞘,抬腳就踹上了那人的小腿肚:“閉嘴。”


    那人哎喲兩聲:“不就是開個玩笑。”他盯著趙幼苓,把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這模樣生得不像是南方人,倒像是北方來的小子。也隻有咱們北方來的,才不怕這刀啊劍的。”


    這人似乎向來是快言快語的,沒幾下功夫,就將亭子那邊的學子都奚落了一番,轉首又誇讚起北方人的豪邁來。


    趙臻和其他人並不阻止,顯然也對南方的文人做派不以為然。


    趙幼苓手中的傘轉了轉,手一抬,“啪”一下收攏,竹傘發出一聲輕響。


    那人話一頓,和趙臻一道聞聲望向了她。


    趙幼苓低頭仔細收攏竹傘,無視落在頭頂的探究目光。


    她不是男子,入不了仕,可無論是重生前跟著叱利昆耳濡目染,還是重生後跟著謝先生讀書識字,得呼延騅教導,類似的話語她都聽了不下百遍。


    大胤也好,戎迂也罷,都在文武的問題上爭論不休。


    文人認為武將粗鄙,隻會刀槍劍戟,打打殺殺,染一身血債。武將則認為文人賣弄嘴皮,光說不做,心思詭異,處處算計。


    但凡碰到些事,總會一不留神就引得兩方激變,文人引經據典,武將卷袖掄拳,每每都分不出個上下來。


    可趙幼苓自經曆過重生,看得比從前都要明白。


    文人的唇槍舌戰,武將的刀光血影,都少不得。


    “徐兄。”


    趙幼苓收好傘,仰頭看向青年。


    她一開口,口齒清晰,語速輕緩,音色還柔柔的,一時難辨雌雄。


    那說話的青年姓徐,是兵部侍郎的兒子,不久前正隨韶王剿匪歸來,與趙臻也算是自小認識的至交好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貴女天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奶油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奶油餡並收藏貴女天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