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酒醒後,好像這事也沒有了。依舊在老太太靈前跪著,守著靈。


    寶釵也不再提這事。再在意的倒是麝月和秋紋倆人,有種給襲人出賣的感覺。之前一直是跟著襲人的,現在要去跟鶯兒,顯然是跟不上了。


    賈雨村終於來吊唁了,賈政陪著。


    等往外走的時候,賈雨村說了句:“聽說貴府那位銜玉而生的公子喜歡玩弄胭脂花粉?”


    “不過是少時頑劣,如今大了,已經不再撥弄這些。最近要是不給老太太守靈,就在書房看書。可惜是在孝期,不然倒想讓他下場試試。”


    賈雨村搖了搖頭:“哪裏,哪裏,年前拙荊去個胭脂鋪就見到了這位銜玉而生的公子。當時想著也許是湊巧。可不曾想前幾日去北靜王府,正巧有人提到了女人的花粉胭脂。有個戲子,就是那個王爺甚愛,還把一個丫環賞了的琪官。這個琪官說貴府公子,於這胭脂上實在是精通,他若要采辦什麽定然會先問過了貴府公子才成,實在是得了不少實惠。”


    賈政的臉陰沉著,送完了賈雨村就讓人把寶玉喊來。


    寶玉才進到賈政的書房,賈政就對小廝們說:“著實打死!也省得再為這個孽障受氣了。”


    第176章


    寶玉發著呆, 不知道賈政為什麽打自己。


    邊上的小廝也不知道, 遲疑著不肯搬長條凳,拿板子來。


    賈政急著跺腳:“不知死活的奴才, 再不去就打死你們。”小廝們這才去,也有機靈的趕緊往裏麵給王夫人報個信。


    寶玉從最初的震驚中恢複過來,低垂著頭:“兒子不孝,不知道做了何事讓老爺震怒,要責打兒子。”


    “你還有臉問?”賈政指著寶玉的鼻子罵,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臉倒憋紅了。


    “兒子都不知道做錯什麽事, 自然也不知道有臉還是沒臉了。”


    幾個小廝差點沒笑出來。


    賈政的胡子給大口的氣吹得飄了飄:“你倒是會說笑話了,不錯呀, 長進了。”


    “兒子不敢。隻是實在想知道老爺為何要責打兒子, 不然兒子縱然挨了打,也無從改起,反倒讓老爺白氣了。”寶玉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 就這麽說著。


    “好, 好, 說得極好。那我告訴你,你會調弄胭脂花粉的事, 現在天下人都知道了。都知道我養了個不肖的孽障,不光跟戲子混一塊,還給戲子調弄胭脂花粉,賈家祖宗的臉都給你敗光了。”賈政隻覺得這老臉都給丟光了。


    寶玉聽了臉色變了變, 又鎮定了下來:“其實有件事,也想等老太太的喪事辦完了,再跟老爺太太說。”


    “你還有事?”賈政吃驚地問。


    “是,等太太來了,一起說吧。”


    賈政指著寶玉:“我就知道你的聰明勁全在這上麵了,想著等太太來救你吧。好,現在沒了老太太,我看誰能救了你。”


    寶玉站在那裏:“老爺息怒,兒子沒覺得誰能救得了兒子。‘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


    外麵傳來了王夫人的聲音。門客、男仆都避了開去。


    賈政冷笑了聲:“太太來了,我倒要聽聽你要說什麽,等你說完了,再打你不遲!”


    王夫人一進門,正好聽到這個:“老爺,為什麽要打寶玉。”


    “老爺,太太,這話我還是在老太太靈前說吧。想讓老太太也聽聽,難為老太太疼了我一場。”寶玉說到後麵,流出了眼淚。


    王夫人隻要能不給賈政打寶玉有什麽不好,到了老太太靈前,自然有老太太的護佑,直說好。


    賈政青著臉,領著頭出了書房。


    一群人到了老太太的靈堂,賈赦帶著賈珍、賈璉、賈環、賈琮、賈蓉、賈蘭正跪著。看到賈政這麽走進來,臉色陰沉,賈赦站了起來:“這是怎麽了?”


    “大哥,弟弟生了個不肖的孽障,給祖宗蒙羞了。今兒個,我要在老太太的靈前,處置了這個孽障,然後我也一頭撞死在老太太的靈前。”賈政哭了起來。


    王夫人臉一下煞白,護在了寶玉的前麵:“你要打死他,先打死我吧!”


    賈赦的臉色都變了,拉著賈政:“寶玉做了什麽,讓你這樣生氣?”


    “讓他自己說,他有臉著呢!”賈政跪了下來,“母親,兒子不孝呀……”


    “嘩啦啦……”王夫人領頭跪了下來,李紈、鳳姐、寶釵都跪了下來。寶玉也跪了下來。


    黛玉正在院子裏看著溫得指揮士兵們打包箱子。達西站在黛玉邊上:“天色陰的,可能會下雪,你還是回去吧。”


    “我得好好瞧瞧,這可是咱們帶來的骨瓷,別帶來時沒事,回去卻給碎了。”黛玉笑著,“真冷了,我就回去了。”把籠在暖手筒裏的手抽了出來,伸進了達西的手套裏,“看我的手多熱。我捧著手爐呢,倒是你可沒有。”


    達西把手套摘了,去握黛玉的手:“還行。”


    “什麽叫還行,就是很暖和。”黛玉帶著點示威的意思,“可別老小瞧人。”


    雪雁指著西邊:“怎麽麝月又來了?”


    達西和黛玉也看了過去,麝月幾乎是跑著過來的,這可不多見。


    黛玉就笑了:“怕不是你讓寶玉喝酒的事發了,太太要捉你去問罪了。”


    麝月跑了過來,一向的伶牙俐齒,這會兒就隻剩下氣喘和斷斷續續的:“我們二奶奶說老爺要打死二你了,求姑爺去救救。”


    “怎麽回事?”黛玉抓住了麝月問。剛才隻是開玩笑,轉而一想,賈政還斷不會因為這個就打死寶玉,便收回手,“你慢慢說。”


    達西已經往角門那走:“邊走邊說。”


    麝月跟著,把知道的大致說了。黛玉跟達西說:“二哥哥以前挨過舅舅的打,是老太太給救下來的。”


    達西點了點頭,步子不敢太快,怕黛玉跟得累。


    黛玉倒怕達西去晚了,賈政真打了寶玉,不說打死也可能打傷:“你先去吧。我後麵跟著。”


    “你別急,慢慢來。”達西又對紫鵑和雪雁說,“照顧好公主。”見紫鵑和雪雁答應了才大步走。


    麝月一溜小跑跟在後麵,就看著達西的兩條大長腿往前邁,高聲提醒著:“老爺他們都在老太太的靈堂那裏。”


    達西往靈堂那裏走,一路上遇到的人,都趕緊給達西讓路。進了靈堂,達西就看到地上跪了一片,隻有賈赦和賈政站著。寶玉直直的跪在那裏。


    賈政舉起板子就對著寶玉的頭打了下去。賈赦伸出胳膊要抱賈政的腰:“二弟……”


    王夫人撲了過去,擋在了寶玉的前麵。


    賈政這一板子下去,怕是王夫人和寶玉都得受傷。達西舉起了手中的手杖,對著板子指了過去,頂在阻力臂最大的點那裏。


    賈政的板子給頂住了,瞪著達西:“林姑爺,這跟你沒關係,給我讓開。”板子向達西壓過去。


    “老太太讓我管的。”達西舉著的手杖沒讓半分,倒把板子向賈政那頂了過去,越頂越往賈政,顯然板子要砸向賈政了。


    把賈政嚇得臉色一下白了。


    跪著的寶玉也緊張,高聲喊:“勳爵,別傷了老爺。”


    賈赦上來想把哪個的手杖和板子奪下來。可奪哪個都覺得不安全,隻能站在中間兩隻手張著:“二弟,林姑爺都快放下了,這可是老太太的靈堂,你們這是胡鬧什麽。”


    王夫人也怕了,不再說“老爺,你要打死寶玉就先打死我吧。”而是對達西說:“林姑爺,你這是做什麽,還不快鬆手!”


    賈政拚著命,把板子往達西那壓,臉漲得通紅,脖子那的筋都突了出來。


    “賈大人,你承諾不再打寶二爺,我就鬆了。”達西的語氣平靜,好像隻是在跟賈政商量喝什麽茶。


    賈政氣著,可是再這樣下去,不是打寶玉是打自己了:“好,我不打了。”


    達西慢慢鬆了些勁,讓賈政的板子慢慢放下來。


    賈赦趕緊對跪著的賈珍、賈璉幾個說:“你們還不快把二老爺手上的板子拿下來。”


    賈珍、賈珍兩個起來把板子從賈政手裏拿了下去,小心地讓人趕緊拿走了。這東西還是別在這出現了。


    賈政咳了幾聲,剛才那一下,感覺胸那都發悶:“林姑爺,這裏你還是走吧。”


    達西看了看寶玉,走到了賈政跟前:“賈大人,不知道寶二爺為什麽要挨打?”


    “他說了什麽?”賈政冷笑了聲,“你是不是要我們賈家的臉丟盡。”


    寶玉看了眼達西,垂下了頭:“我不想日後謀個一官半職,我想就開個胭脂花粉鋪子就好。隻要能有口飯就成。”


    賈赦驚訝地看著寶玉:“你真這麽想?”


    “孽障呀,孽障呀。這種下九流的事,你也做得出來。”賈政老淚縱橫,兩隻腳在地上亂蹬亂跺。


    “寶玉,你怎麽可以這樣……”王夫人也哭了起來,突然想到什麽,就去抓打寶釵,“可是你跟他這麽說的?你們薛家買賣人,就攛掇著寶玉也來做這個?”


    寶釵挨了王夫人幾下打:“太太,縱然薛家是皇商,祖上也是讀書的。我哥哥不是個讀書人,我二弟可是個讀書人。我又怎麽會勸寶玉不讀書去經商呢。”


    鳳姐也勸著:“太太,先問問寶兄弟再說。”


    王夫人回過了神:“可是我糊塗了,你怎麽會是這樣的人。寶玉,你怎麽會想到這些的,可是一時中了魔障?”


    “太太,我並沒有中了魔障。”寶玉抬頭望著賈政,“老爺,這是我深思熟慮的。過去,我一直沒為這個家做過什麽,隻覺得上麵有老太太、老爺、太太,我又能做什麽呢。可最近,我一直想,我也是賈家子孫,為什麽不能做些什麽呢?”


    賈政盯著寶玉,麵上的戾氣去了些:“你如此想,自然是好的。讀書就好,為什麽會想到那些呢?”


    “老爺,我自然愛讀書,隻是不屑將聖人之書用於功名利祿。更不願與那些混跡官場的談講些仕途經濟的學問。這世人大有人趨奉,而我隻是覺得這不過是‘`祿蠹’。”


    “才覺得你有了長進,沒想到還是孽障,就會想這些不成器的玩意。”


    “老爺,我既然不願意做這些經濟學問,也定然不可能有什麽作為。胭脂花粉,雖是微末之物,在我眼裏卻是世間最妙之物。日後,我就做些胭脂花粉博天下女子一樂,,還能承起家業也算是個營生還望老爺、太太成全。”


    “你居然要靠這個來振興賈家?”賈政隻覺得一口氣要上不來。


    趙姨娘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老爺可別氣。不是還有環兒呢。”


    王夫人衝著趙姨娘就啐了口:“死了你那豬油蒙了心的,再怎麽也輪不到你那上不得台麵的兒子。”


    趙姨娘縮回了身。


    賈赦想了想,走到了寶玉跟前,俯下了身:“寶玉,賣胭脂花粉哪能跟為官做宰相提並論,要說振興賈家,還隻能做官。你要是不喜歡考個舉人進士,咱們家的孩子弄個一官半職的還是容易。”


    “大伯,我就不想做官,隻要做做胭脂花粉這些簡單的事。要說起來,振興家業,也不光是經濟學問,隻要用心經營,什麽不可以。如今,咱們家賣地賣房子賣人的,為什麽就不能賣胭脂花粉呢?”


    “你這是聽誰說的?”王夫人叫了起來,“這些話斷不會你自己想出來的?”


    “自然是……”寶玉不想說這是黛玉說的。


    “二舅母,這些是我跟二哥哥說的。”已經來了一會兒的黛玉一直站在靈堂門口聽,聽到王夫人問,知道寶玉斷然不會說自己。回頭這些人又得說寶玉犯了呆病,寶玉的心思不就白廢了。


    王夫人轉臉去看黛玉:“我就知道你是沒安好心,定是要害了寶玉才罷休嗎?”


    “賈太太,我夫人首先是郡主,其實才是賈家的外甥女,請注意下言辭。”


    王夫人吃了一憋,卻不好發作。趙姨娘得意地笑了。


    賈政搖了搖頭:“林姑爺,外甥女,這事跟你們沒關係,家中有事就不送了。”


    “賈大人,這件事不解決我不會走的。”達西往裏走了步,站到老太太的牌位前。


    賈政冷笑了聲:“林姑爺,你未免太托大了。不說你是晚輩,還是外姓,隻是一個表姑爺,賈家的事哪用得你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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