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宮政眼前一亮,驟然反應過來,“溯辭?”


    “正是。”


    北宮政沉吟片刻,眉頭微微蹙起,在室內來回踱了幾步,問:“這幾日不是沒有嚐試過奇襲晉軍大營,但薛敬早有防備,別說找到她,恐怕進入大營都是個問題。”


    “臣有一法可解。”黎桑直起身,唇邊露出笑容,“殿下之前奇襲大營是為了攻破晉軍,自然選擇的是收兵回營後再尋時機奇襲,對方有所防備也是料想之中。但這一次隻為一人而去,可以選擇兩軍交戰時派人潛入晉軍大營即可。”


    北宮政細想後搖頭道:“即便是兩軍交戰時,派一小隊人從旁突圍入晉軍大營,勢必會被對方斥候所發現,薛铖必然回防。”


    黎桑道:“無需一隊,臣一人即可。”


    北宮政挑眉,不置可否。


    “殿下隻需按計劃出兵,臣此番哪怕拚上性命,也必為殿下除此宿敵。”黎桑俯首行大禮,字句鏗鏘。


    北宮政輕輕摩挲著劍柄,許久後道:“此事便交由你一人,若不成,軍法處置。”言罷大步流星走出屋子,高聲道:“傳令點兵!三刻後隨本王出城迎戰!”


    待到腳步聲漸漸遠去,黎桑慢慢站起身轉頭遙望向城門方向,眼神晦暗不明。


    破軍星黯,留給他的選擇不多了。若薛铖不死、渭水城失守,那麽他費盡心思謀劃了十幾年的事就真的付之東流。


    黎桑握緊袖底的瓷瓶,深深吸了一口氣,快步離開。


    畢生心血,在此一搏。


    ***


    這一日,北宮政率軍傾巢而出,欲決一死戰。薛铖深知時機已至,率領營中士兵全力應戰,誓破渭水城。


    溯辭看著大軍遠去的背影,雙手合十,閉眼向上蒼祝禱,祈求此役過後薛铖命中死劫煙消雲散,從此順遂。


    而在大軍交戰之時,一個不起眼的身影遠遠繞路摸向晉軍大營。


    與此同時,越州城內正在翻檢青岩遺物的那迦拾起一塊破碎的布帛置於鼻尖細嗅,突然麵色大變,霍然起身快步衝出屋子,高聲喊道:“阿一!備馬,快隨我走!”


    第132章 決戰(2)


    渭水城下硝煙彌漫, 血火交織,戰況激烈。雙方似都欲以這一戰徹底打破如今的局麵,上至將軍副將,下至小兵小卒,皆拚盡全力,縱有一些心誌動搖之人,也為氣氛所感染,奮勇廝殺。


    相較之下,晉軍大營一片寂靜, 守軍所剩無幾,溯辭穿過一個又一個空蕩蕩的營帳,慢慢走回住處。


    事至如今, 縱她有心想做些什麽,但戰局已非她可以操控的, 除了等待,別無他法。


    溯辭挑開門簾走入帳中, 帳內空氣裏那股陌生的氣味令她瞬間警覺,停留在門簾之處,手指慢慢握緊袖中短劍。


    氣味很淡,似乎被人刻意遮蓋過,但即便如此她依然聞到了絲絲縷縷的血腥味。


    目光在帳內巡梭一圈, 最終停留在角落裏的屏風上,她沉聲冷喝:“什麽人?出來!”


    “你果然足夠警覺。”屏風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隨之走出一個身披黑色大氅頭戴兜帽的人, 正是黎桑。他雙手交疊於身前,立於屏風前看向溯辭,嘴角含笑,麵容卻透著一絲蒼白。


    “黎桑?”溯辭一驚,“你來做什麽?”隨之麵色陡變,腦海中掠過無數假設。


    兩軍交戰,身為北宮政心腹的他出現在晉軍大營,莫非率人奇襲?或是想故技重施,燒毀糧草?


    但轉念一想又覺不對。若是奇襲,前線斥候和留守的士兵不可能發現不了,不至於到現在都沒有動靜。況且此時奇襲後方無非為了形成夾擊之勢,奇襲人數若少,難成困局,若多,勢必影響前線戰局,如此重要的一戰,北宮政不可能抽調大批人手奇襲後方。而如今晉軍勢盛,補給充足,燒毀糧草物資並不能造成實際的損傷,多此一舉。


    那他是來做什麽的?


    黎桑靜靜看著溯辭,但笑不語。


    “你……”溯辭還欲質問,心口處驀然出來的麻痹般的痛覺令她驟然收聲,顫顫抬手摁上胸口,神色驟變。


    黎桑在這時邁開腿走向溯辭,笑道:“藥效發揮的比我想象要快。”


    溯辭隻覺得渾身漸漸失去知覺,連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想要退出帳篷卻無力邁開步子,搖搖晃晃就要一頭在向地麵。


    黎桑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溯辭,捉住溯辭試圖推拒的手,帶著她走向床榻,輕聲道:“別亂動,這藥你抗拒不了的。”


    溯辭微微張著嘴,勉力維持著呼吸,反複思考自己到底中了什麽東西。


    她如今體內有同心蠱母蠱,不懼任何□□,迷香就更不可能了。莫非……是什麽能克製住同心蠱的藥?而帳子裏的氣味並不是為了刻意掩蓋血腥味,反而是欲以血腥味吸引她的注意力!


    黎桑將溯辭放倒在榻上,看著她眼裏驚疑未定的神色,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十分好心地回應她:“對,我的確在你的營帳裏點了些東西,一些於常人無礙,卻能克製住你體內同心蠱的藥。”


    離得近了,溯辭聞見他身上隱隱的血腥味,又想起他方才有些顫抖的手,慢慢將目光轉向營帳門口,試圖想要發出聲音。


    “說起來你那四個暗衛確實不好對付。”黎桑捏了捏有些發顫的手腕,道:“不過看起來似乎是我比較命大。”


    溯辭的心在這一瞬沉入穀底。


    他伸手滑過溯辭光潔的麵頰,頗為遺憾地搖搖頭,“我原本是可以留你一命的,可惜,事已至此,縱使我有這份心,也保不住你了,怪就怪你非要和薛铖同生共死。”言罷,不在看溯辭,起身走到帳中心,從懷中取出一包烏黑的粉末,在地麵細細描繪陣圖。


    “放心,我會讓你死得更有價值一點。”


    溯辭劇烈喘息著,意識異常清醒,身體卻無法動彈,心口的鈍痛一波接著一波,冷汗涔涔,不一會兒便濕透重衣。


    黎桑想要殺她來達到殺害薛铖的目的!


    她的內心升起巨大的恐慌與不安,眼珠亂轉,卻又不得不讓自己平靜下來,試圖用那迦教她操縱同心蠱的法子來喚醒母蠱。然而,莫說丹田內力無法調動,她甚至還能感受到母蠱的恐懼與躁動。


    而在溯辭竭力試圖控製母蠱時,黎桑已經完成了陣圖,重新將目光投向溯辭。


    “不用再掙紮了。”他伸手拭去她額上的汗珠,附身抱起她入陣圖,“很快就結束了。”


    他將溯辭放在陣圖上,從懷中取出匕首,毫不猶豫地在她腕間一劃。


    鮮血順著雪白的手腕落入地麵,卻詭異地沒有滲入地麵,反而被繪製成陣圖的黑色粉末盡數吸收。黎桑又從懷中取出一隻匣子,將匕首上的血滴入匣中,隨後把匕首棄置一旁。


    “你是不是在奇怪明明沒有蠱師,為何我能驅動這個陣法?”或許是等待陣法成型時間太長,黎桑低頭看著溯辭,意外地變得話多起來,“這個陣法其實不需要蠱師也能發揮出作用,雲浮宮那幫沒膽子的老糊塗之所以封存琉璃寶鏡,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蹲下身看向溯辭的雙眼,一字一頓道:“長生術,的確存在。”


    “以血祭神,以命續命。”


    他從匣中取出一隻金黃色的石塊在溯辭眼前晃了晃,道:“當年從雲浮宮中帶出來的不止有陣圖,還有這個東西。”


    那石塊狀如琥珀,內裏封著一隻通體漆黑、極為細小的銜尾蛇。石塊在鮮血的浸染下竟開始慢慢融化,不一會兒,那隻銜尾蛇便安靜地躺在黎桑的掌心。


    “傳說中魔鬼的使者,為死亡之神帶去萬物靈魂的亡蛇。”黎桑在溯辭腕間蘸取了一些活血塗抹在蛇的身上,那隻不知被封印了多少年的蛇竟在鮮血的滋潤下開始慢慢蠕動,黎桑麵上笑意更深,曼聲道:“雲浮聖女,你這條命我會好好使用的。”


    或許是血液流失減緩了藥效,溯辭咬著牙緩緩抬起手試圖去抓黎桑手中的亡蛇,卻被輕巧躲過。


    黎桑直起身,目光慢慢變得冰冷,“結束了。”


    話音方歇,黎桑驀然翻轉手腕,將亡蛇丟入陣中!


    溯辭拚勁最後的一點力氣,試圖翻身逃離。


    與此同時,遠在前線拚殺的薛铖感受到體內子蠱的不安,目光陡沉,在擊殺一個北魏士兵後驀然回頭看向營地方向。然而,激烈的戰況令他無暇分神,後續的北魏將士前仆後繼、如潮水般湧來。


    薛铖不得不將目光重新放回沙場,抬眸看了看不遠處的北宮政,握緊了手中劍柄。


    必須盡快結束這一戰!


    他揮劍橫削,踏著仰倒的北魏士兵屍體奔向北宮政!


    ***


    就在亡蛇即將跌入陣中的那一瞬,營帳門簾驀然被掀開,同時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阿一!”


    伴隨著話音,一個小巧的身影閃電般衝入帳中,肉嘟嘟的小手嗖地一下捉住那隻亡蛇,看也不看一把塞進嘴裏,咕嘟一聲吞入腹中。


    將將側過身的溯辭被這一連串動作驚得目瞪口呆,而黎桑更被這急轉直下的情況驚得愣在原地,待好不容易回神,傀儡男童一招已至眼前。


    黎桑本就身受重傷,一擊避讓不及,被短匕刺中肩頭。


    傀儡男童嘻嘻一笑,拔出匕首雙腿一蹬,頓時將黎桑踹飛出去。


    這時氣喘籲籲的那迦跑進帳內,扶起溯辭,哆哆嗦嗦地從懷裏摸出一瓶藥水喂溯辭喝下,又對隨他趕來的營地守軍道:“快去拿藥給她止血!”


    那幾個士兵被眼前景象嚇得不輕,一人立刻掉頭去請隨軍大夫,其餘人魚貫入屋製住癱倒在地的黎桑。


    黎桑被這一刺一踹傷得不輕,嘔出一大口血,有些發愣地看著溯辭和那迦,眼見著大夫匆匆趕來給溯辭包紮,地麵的陣圖被踩得看不出本來圖案,黎桑驀然大笑:“不公、上蒼不公!”


    溯辭尚不能言,倒是那迦一聲冷笑:“最見不得你們這些占星師一遇敗績便怨老天,明明是計劃準備不足給人留下了線索可尋,卻用一句不公來推脫。”他看向黎桑,眼裏盡是嘲諷,“不過真多虧你們讓我在青岩的遺物中發現了試藥的布片,否則我這一身傷病就真此生無望了。”


    傀儡男童感覺到主人的怒意,衝黎桑齜牙咧嘴地揮了揮匕首。


    黎桑毫不理會那迦的譏諷,慢慢仰頭看向帳頂,喃喃:“破軍星黯,溯辭,你贏了。”言罷長長吐了一口氣,毫不猶豫地咬破牙槽中事先藏好的□□,頃刻間間毒發身亡。


    “阿一,去看看。”那迦絲毫不敢大意,吩咐傀儡男童上前查看。


    阿一得令,三兩步蹦上前將黎桑從頭到尾檢查一遍,末了還十分不放心地又衝他心口狠紮了一刀,這才扭頭對那迦道:“師父,死透了。”


    雖驚於這小娃娃的狠辣,帳中士兵聽得這句話,立刻麻利地將屍首搬了出去,又差人去給溯辭收拾新的營帳。


    這會兒功夫,那迦的藥發揮了效用,溯辭隻覺體內的蠱重歸安定,那股麻痹壓抑的感覺慢慢褪去。腕上的傷口雖深,好在未傷及筋骨,經大夫處理包紮後已經止血。除了渾身依然使不上什麽力氣、頭有些發暈外,已無大礙。


    營中士兵很快收拾出新帳篷,麻利地將溯辭送了過去,大夫開好方子就匆匆吩咐人熬藥,剩下那迦和阿一守在溯辭身邊。


    這時溯辭終於恢複了些精神,頗為好奇地看著阿一,問:“他就這麽把亡蛇吞了,不會有事麽?”


    阿一拍了拍肚皮,得意洋洋地說:“阿一沒事!”


    那迦解釋道:“蠱蟲大多都需要汲取人的精氣,亡蛇乃其中翹楚,阿一是個傀儡,亡蛇在他體內根本發揮不了作用。即便是別的蠱,我也有法子把他撈回來,比救你簡單多了。”


    溯辭這才放心下來,頗為後怕地撫了撫心口,道:“北宮政行此招的確超出了我的預料,多虧了你,否則……”她歎了口氣,到底沒有把最壞的結果說出口。


    那迦安慰她:“興許老天眷顧,你命不該絕。”


    溯辭默默瞥了他一眼,腹誹:不知誰剛才說我們這些占星師動不動就怪老天的。


    ***


    黎桑事敗,北宮政苦苦支撐至日落時分,終究不敵薛铖,被一步步逼退回渭水城。這回薛铖一鼓作氣下令攻城,本就節節退敗的北魏大軍士氣低迷、軍心渙散,守城不足半個時辰便被晉軍攻破城門。


    北宮政立於夕陽餘暉下,看著瘋狂湧入渭水城的晉國大軍,突然意識到黎桑或已事敗。


    “廢物、廢物!”他低聲咒罵,再度攜劍率軍迎上晉軍。


    他不能退、也無法退。一旦撤軍,麵臨的必是薛铖的窮追猛打,縱渡過渭水河返回北魏,也難保薛铖不會乘勝追擊,且如今朝中遲遲未下令增援,那幫懦夫恐怕還在想撤軍和談之事。一旦他退回北魏,薛铖極有可能直接攻破北魏南方防線。屆時就算他順利回京,那些恨不得將他剝皮拆骨的皇子們隻怕要借此大做文章甚至置他於死地。


    北宮政怒吼著撲向晉軍,內心滿是嘲諷。


    援軍不至、糧草已斷,這些人就是想把他逼死在渭水城!


    一劍破開一個士兵的頭顱,熱血濺上臉頰,北宮政眼都不眨地拚命砍殺,不知疲倦。


    縱戰死,他也絕不淪落至戰敗歸國、任人宰割的地步!


    然而,北宮政再如何驍勇,也難挽頹勢。北魏士兵有動搖者已經開始潰逃,願隨北宮政廝殺到底的也漸漸不敵晉軍窮追猛打,城中的防線一退再退,最後已至城北城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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