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又一劍劈落,北宮政拚著胸口最後一點熱氣奮力廝殺,直到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劍已卷刃,虎口震裂,手臂發麻。腳下屍山血海,斷劍殘兵。他血染滿身,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提劍指向麵前虎視眈眈的晉軍,目光依然冷銳凶悍。


    薛铖立在後方遠遠看著負隅頑抗的北宮政,突然感受到一絲悲涼。他閉了閉眼,緩緩下令:“放箭。”


    亂箭齊發,將北宮政與殘存的幾個北魏將士牢牢釘死在城門下。


    北宮政致死保持著揮劍的姿勢,死死瞪著眼看向薛铖,死不瞑目。


    這樣的場景,何其相似!


    曆經兩世,仿佛昨日重現。隻不過如今他和北宮政的位置悄然互換。


    同樣的政局動蕩、內有敵手虎視眈眈,同樣的援兵不至、糧草不足,同樣的圍困渭水城,同樣的背水一戰。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北魏戰神和他一樣,沒有真正死在沙場的較量上,而是死在自己的血親與朝堂的權力傾軋之下。


    而伴隨這些帶來的,同樣是山河破碎,國將不國。


    ***


    魏晉的這一戰並沒有止於渭水城大捷、北宮政身亡,薛铖趁著北魏尚來不及做出反應,率軍夜渡渭水河,以兩萬大軍三日內破北魏邊境重鎮,連拔三城,很快占領了欽州,並向景州進發。


    這時收到戰報的北魏朝廷終於慌了,立刻派遣使者求和。薛铖占領景州主城後終於停下了步伐,一麵等待增援,一麵等待朝廷和談使者的到來。


    他深知北魏地界的條件,除了靠南的幾州與王都還算繁華,再往北去多是不毛之地,一到冬日冰封千裏,光賑災都要花費大力氣,一舉拿下的確是不智之舉。況北魏並非彈丸之地,若逼得太狠,保不齊觸底反彈,得不償失。


    如今他要做的僅僅就是維持大軍壓境的局麵,逼迫北魏割地乞和。


    許是這接二連三的打擊令北魏朝廷一蹶不振,和談使者抵達邊境後,區區三日,北魏便同意割讓南方三州、重修魏晉之盟。


    溯辭這段時間被留在渭水城養傷,和談結果傳來的那日,她正好為那迦重啟琉璃寶鏡陣法,治好了他多年舊疾。那迦心願已了,謝過溯辭後便攜阿一返回南境繼續潛心研習蠱術。


    溯辭看著一日日恢複元氣的渭水城,滿心歡喜,收到薛铖即將班師回朝的消息後更是每天一有空就跑去城北翹首期盼。


    七日後,薛铖率軍返回渭水城。


    黑紅的晉軍旗幟飄揚,三軍麵上皆洋溢著笑容。薛铖策馬在前,遠遠便看到了立在城外亭子前張望的溯辭,麵上慢慢浮起笑容。他扭頭低聲吩咐了魏狄一句,便策馬奔至溯辭身前,笑著向她伸出手。


    溯辭仰臉看他,慢慢將手放入他的掌心。


    薛铖長臂一撈,將她帶上馬背,緊緊圈在身前。


    “我回來了。”埋首在她頸間,薛铖輕吻她的脖頸,低語呢喃,“咱們回家吧。”


    ***


    永平元年十一月,薛铖班師回朝,皇帝城門親迎,滿京百姓彈冠相慶。


    月末,薛铖正式冊立為皇太子,溯辭以季家養女的身份冊太子妃,大婚當日十裏紅妝萬人空巷。


    永平二年三月,永平皇帝薛敬已年邁眼花為由禪位太子,帶著太後離京遊山玩水頤養天年。


    薛铖登基稱帝,為建元皇帝,立太子妃為皇後。


    帝後伉儷情深,專寵椒房,一時傳為佳話。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部分至此完結啦~ 感謝一路陪伴的小天使們,比心!


    第133章 番外


    【大婚】


    大婚當日。


    夜色漸濃, 喧鬧的賓客散盡,新房中隻剩下薛铖與溯辭兩人。


    龍鳳喜燭的光芒給新房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暈,溯辭坐在妝鏡前,麵上因薄醉泛著淺淺的紅暈,一雙眼水波流轉,帶著幾分嬌媚。薛铖立在她身後,幫她拆下繁複的發髻和首飾,眉目含笑,眼底盡是溫柔。


    太子妃的喜服和首飾十分講究, 溯辭披著這一身行頭一整天,隻覺得肩酸脖子僵,連走路都不自在。好不容易卸去這一腦袋珠翠, 不由得感慨:“中原的規矩真是多。”


    長發垂落,薛铖繞過一縷在指尖把玩, 低聲笑道:“這就撐不住了?往後類似的麻煩事恐怕隻多不少。”


    溯辭聞言小臉一皺,轉過身用手指勾上他的腰帶, 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問:“能不能簡單點?”


    薛铖低頭輕吻她,低聲道:“規矩不能改,不過到時候可以讓工匠把你的首飾做輕巧些。”


    溯辭認命似的點點頭,卻又突然想到了什麽, 眼前一亮,笑問:“殿下,我記得當年你似乎答應我要用西境的禮節求娶我, 如今大婚,殿下打算何時踐諾?”


    “你啊……”薛铖似乎早有準備,屈指輕彈她的額頭,道:“走吧,帶你去一個地方。”


    披上雪白的大氅,薛铖提著燈牽著溯辭穿過宮門和長長的甬道,走過綴著白雪的紅牆琉璃瓦,向宮苑深處走去。


    夜風吹在麵上,帶著隆冬雪夜料峭的寒意,縱使審批大氅也免不了一陣瑟縮。溯辭攥緊大氅邊緣,一張口便是一團白霧,“這是要去哪呀?”


    “快到了。”薛铖領著她踩過石子路穿過垂花門,一處偌大的梅園映入眼簾。


    似乎提前布置過,梅園中四處點著燈,與朦朧的月色共同映襯著滿園紅梅白雪,美不勝收。一條蜿蜒的青石路連接著園中心的亭台,路邊石燈幽幽,樹影斑駁投映其上,別具一番風情。


    溯辭從未見過這般風景,眸光閃動,低聲驚呼:“好美。”


    “來。”薛铖拉著她的手走向園心亭台,亭中桌上放著一隻瓷瓶,插著數枝怒放的紅梅。椅子上鋪著厚厚的狐皮毯子,上頭臥著一隻精巧的懷爐,將這方寸之地烘得暖意融融。


    薛铖引她坐下,攏了攏她身上的大氅,聲音含笑:“當年囑咐實不敢忘,今夜梅園一舞,願博卿一笑。”


    溯辭眉眼彎彎,一臉期待靜候下文。


    薛铖被她這副表情逗笑,伸手捏了捏她有些發紅的鼻尖,這才走出亭子。


    雲開月出,月華傾灑在一身喜服的薛铖身上,他靜立亭前空地上,身後是連片的白雪紅梅,月光與燭光模糊了他的輪廓,這一刻宛如園中踏月而來的仙人。


    薛铖從袖中取出一柄折扇,慢慢擺出一個起手式。


    這一舞,竟是劍舞。


    以折扇代劍,廣袖翻飛,每一步、一轉腕、一旋身、一起落都帶著習武之人特有的英氣,無劍卻勝似長劍在握,攪動滿園清風。


    溯辭不自覺地起身走至亭台邊緣,看著薛铖月下劍舞,不無驚豔。許久,她抿唇一笑,從袖中取出短笛,和著薛铖的身子步伐,緩緩吹奏起來。


    清冽的笛聲回蕩雪夜,令薛铖不其然想起了最初那驚鴻一瞥,那個不遠千裏趕來為他吹奏一曲的少女。如今天下平定,而他仍有她在側,可執手並肩賞這一園紅梅、滿京盛景、萬裏江山。


    上蒼垂眷,何其之幸。


    劍招帶動清風,吹動亭台邊緣探出的梅枝,碎雪拂落,洋洋灑灑順風飄散,順著薛铖的一招一式化作月下飛雪,流動身周。伴隨著曲子的高點,薛铖抖開折扇,輕身而起,自一簇簇梅花中一掠而反,激蕩的氣流攪散花瓣,帶著飛花細雪從天而降。在悠揚的尾音停下時,展開的折扇恰停在溯辭眼前,水墨畫上正躺著一朵盛放的紅梅。


    溯辭含笑拈起紅梅,抬眸正要說什麽,卻被薛铖攬過腰身,俯首以吻封緘。


    唇瓣帶著薄薄的涼意,卻很快被驅散,靈巧的舌尖撬開貝齒,嫻熟地糾纏深入。薛铖緊緊將她壓向自己,托著她的後腦慢慢掠奪她的滋味。溯辭攀上他的肩,微微踮起腳尖回應他的吻。


    唇齒交纏,一呼一吸近在咫尺,就連心跳聲似乎都被這寂靜的雪夜放大,貪戀、繾綣,令人沉醉,令人不願放開。


    等到亭子裏的熱度悄然攀升,薛铖這才鬆開了溯辭,薄唇輕輕蹭過她的唇瓣,低聲喚她:“溯辭。”


    “我在。”溯辭在他唇上輕輕一啄,應道。


    “夜深了,咱們回宮吧。”


    溯辭衝他眨眨眼,問:“這就走呀?不再賞賞月、看看雪、看看梅花?”


    看見她眼裏狡黠的神色,薛铖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不由分說直接將她橫抱而起,大步流星朝梅園外走去。


    “哎呀,好歹溫壺酒小酌一杯呀。”溯辭笑著捶了捶他的肩頭,佯怒:“一個劍舞就把我打發了啊。”


    “合巹酒沒喝夠?”薛铖掂了掂懷裏的人,挑眉道:“沒事,咱們回屋慢慢喝。”


    溯辭埋首在他頸間,往他頸間吹一口熱氣,低聲道:“就怕回屋後殿下不肯慢慢喝了。”


    撲上頸間的氣息令薛铖心頭一顫,不由得緊了緊手臂,咬牙切齒說:“回去再收拾你。”惹得溯辭一陣悶笑。


    交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甬道盡頭,紅牆白雪,月色正佳。


    ***


    【鳳羽】


    時入五月,天氣便一日熱過一日,饒是貪玩如溯辭,也不願在正午的大太陽下走動,用過午膳便在永安宮中歇息。


    殿內焚著味道淺淡的香料,溯辭趴在美人榻上,手裏的羅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榻上攤著一本前些日子才從徐冉那搜刮來的話本,一邊嗑瓜子一邊看得津津有味,連薛铖走近身側都未曾發覺。


    “看什麽看得這麽入神。”薛铖立在她身後盯了片刻,突然伸手抽走她的話本,笑問。


    溯辭一個激靈,立刻蹦起來去奪話本,問:“你怎麽來了?前朝的事忙完了?”


    “差不多了,來看看你。”薛铖把話本還給她,看著她寶貝似的將話本收好,伸手將她拉進懷中,問:“宮裏待悶了?”


    二人私下裏習慣略去那些繁文縟節,交談相處宛如尋常夫妻。


    “還成,正午太曬了不愛出去溜達。”溯辭取出帕子拭去他額上薄汗,問:“最近可有什麽新鮮事?”


    “倒是有一件,昌都部落派遣使團來京,下個月便可抵達京城。”薛铖輕撫她的指節,笑道:“使團名單裏有昌都部落聖女的名字,你猜叫什麽?”


    溯辭眼前一亮,驚道:“莫不是棠棠?!”


    薛铖點頭,“還有,名單裏雖未提及,但我猜蘇嬤嬤也會隨使團來京,想必過幾日便可收到書信。”


    溯辭勾住薛铖的脖子,眼裏亮晶晶的,“若是嬤嬤來了,你可要準我出宮帶嬤嬤好好逛一逛京城。”


    “那是自然,到時候我陪你一同去。”薛铖在她頰邊一吻,溫聲應下。


    溯辭喜上眉梢,腦袋裏已經開始盤算要帶嬤嬤逛什麽地方、嚐哪家的招牌,恨不得立刻列一張清單,將她這些年在京城見過的嚐過的通通列出來才好。


    薛铖靜靜環著她,目光落向她的肩頭,這才道:“對了,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嗯?”溯辭疑惑。


    “早先一直說要給你刺個花樣蓋住肩頭的疤。”薛铖伸手撫上她的肩,道:“現在好不容易得了空,我把人請進宮了,就在偏殿候著。”


    溯辭聞言又驚又喜,立刻道:“我等這個可等了好久,快請人來呀!”


    “不急。”薛铖摁住差點跳起來的溯辭,“我先給你把花樣繪出來,再請人不遲。”


    溯辭狐疑看向他,問:“陛下,你什麽時候會畫畫了?”


    “這有何難。”薛铖輕咳一聲,不等溯辭再追問就差她去取筆墨,望著她一溜煙跑出去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


    為這一天,他可是下了不少功夫。請教了不少人,抽著空苦練了數月,多虧了幼時被摁著學書畫的那些功底,終於能繪出合他心意的鳳凰來。雖算不上什麽佳作,但有手藝上佳的匠人潤色,應當不會差。


    這會兒功夫,溯辭取來需要的筆墨顏料,又一臉好奇地盯著薛铖,“準備畫什麽?”


    “鳳凰。”這一回,薛铖沒有任何遲疑。


    衣衫褪下,青絲挽起,露出雪白的後背。冰為肌膚玉作骨,除去肩頭那一道猙獰的傷痕,宛如無瑕白璧。


    薛铖望著那道疤有片刻的失神,很快提筆落於她的肩頭,柔軟的畫筆在肌膚上遊走,那不知練習了多少遍的圖案一點點在他手下成型。溯辭一動不動坐在榻上,感受著冰涼的畫筆在皮膚上留下的觸感,偶爾有陣陣酥癢,忍不住嘟囔一兩句。這時薛铖便會停下筆,輕吹墨痕,待溯辭心滿意足地道一聲好,才又複提筆。


    如此斷斷續續描繪了一刻鍾,一隻斑斕的鳳凰靜靜伏在溯辭肩後,那道猙獰的傷疤隱沒在華麗的鳳羽間,再難看出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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