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斯嘴巴被捂著,眼睛彎了起來,馮錚一看,耳朵就紅了——那眯眯眼的壞笑,就算隻看一半他也認得出來,果然,緊跟著就是手心一濕,軟軟的,熱熱的,還有點癢,弄得他的心也跟著癢了起來。


    “明兒……還得查案子呢。”他捂著某混蛋的手鬆了。


    “嗯,知道。”盧斯拉住那隻手,把手指頭尖含進了自己嘴巴裏,說話就有點含糊。


    “這驛站左右都是人呢。”


    “說吧,你想咬著啥?”


    第二天天不亮,盧斯起來,馮錚給他上藥——肩膀子。環境所限,盧斯沒突破最後的陣地,可自然有法子,讓兩人一起樂淘淘的。於是也把自己肩膀子貢獻出去了,咬得一下子牙印子。當然……昨晚上這不是馮錚唯一咬著的,比如床單啊被子啊,還比如……那就不可說了。


    不過這一下,兩人真是暢快了許多,之前憂心的事情多,忙裏忙外的,還真是有些事沒顧得上幹。


    起來洗漱過,吃了飯,眾人又各自分頭去辦案了。這回馮錚親自去找了當年的那個菜販子。昨天這菜販子去鄉下了,沒回來。


    菜販子依然是菜販子,從鄉下到城裏,來回倒騰果蔬。這在這個年月,可是個辛苦活,因為保鮮的手段很少,菜一旦賣不出去,轉天就爛在自己手裏了。所以,菜販子對於老客、熟客那都是要絞盡了腦汁保持住,那可真是當做衣食父母來供奉。


    菜販子姓倪,沒名字,有個外號叫老摳。


    “你可還記得林家?”


    本來讓馮錚他們找上門來,就有些緊張的倪老摳當即打了個哆嗦:“記得!記得!當年……可是真慘啊……”


    馮錚打聽他的時候就聽說,當年他可是被嚇得回家就病了,在炕上躺了大半個月,壽衣都準備好了,大兒子還娶了老婆給他衝喜,他這才好了。


    “你當年每五日就去往林家送菜,林家的事情你可有什麽知道的?”倪老摳的老婆孩子都叫出去了,這房裏現在就馮錚帶著幾個無常,跟倪老摳對麵坐著。


    “小人就是個菜販子,能知道什麽?”倪老摳縮脖子低頭的卓在那,兩隻眼睛轉來轉去。


    馮錚掏出來了一塊得有三四兩的碎銀子:“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這個……”


    馮錚朝邊上一使眼色,跟著他一起的幾個捕快就把刀抽出了一半來。按動樸刀卡簧的聲音,還有刀抽出來的那白光,頓時嚇得臉比刀都白了。


    馮錚陰沉著臉:“五十九條人命,你卻有話不說,倪老摳,你良心何在?”


    倪老摳明白,他這是不能繼續沒良心了。原來的捕快不是沒來問他,可他當時病得隻能說胡話了,就算救回了命來,也躺在炕上氣息奄奄的,有人來問,他隻說什麽都不知道,人家也拿他沒法子。


    現在不成啊,別說他沒病,他就是真有病,這些開陽府來的大人們,看樣子也一樣會把他拖走問出個一二三的來。


    “小人……小人確實是知道一些的,知道一些,不過這跟那案子到底有沒有關係,小人就真的不知道!”


    “倪老摳,你隻要將知道的說出來便好。”馮錚立刻笑得陽光明媚了,那銀子也幹脆無比的放在一邊了,“不過,咱們話說在前頭,現在找著的舊人,不是你一個,要是你該知道的不說,或者說出來的跟別人對不上……”


    “小人絕對知……知道的都說!要是有人跟小人說的不一樣,那小人願意跟他掰扯掰扯!”


    第101章


    見倪老摳賭咒發誓, 馮錚想著功夫大概夠了, 也不再多說。


    “林家……林家……對了!從我爹那代人,就開始……開始給他們家送菜了。”兩句話,倪老摳都說得艱難, 嗓子都嘶啞了, 馮錚給他倒了一杯茶水,遞了過去,倪老摳咕嘟咕嘟全灌下去,可開口說話的時候,嗓子還是啞的,“給、給旁人家送菜, 都是管家出來說話,就林家, 不論是我爹那時候,還是到了我的時候,送菜的時候,都得進去問一聲。”


    馮錚點點頭, 這要是按照盧斯的話說, 就是林家老太爺, 是個控製穀欠極強的人, 任何事情都必須要在他的掌控範圍之內。


    “林老太爺倒是不克扣銀錢,也不會要什麽好處,可是,每回進他家, 從後門進門,到見著老太爺的人,一路上都是什麽音兒都沒有的。”倪老摳打了個哆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大人不要覺得是小人見識少,小人也算是個有點名氣的菜販子,城裏幾個大戶人家,小人都送過菜,偶爾過年過節的,也曾經被讓進去見見世麵。人家家裏也沒太大的動靜,可那一進去就感覺有人氣。”


    馮錚沒怪罪倪老摳說偏題了,見他嗓子沒那麽啞了,肩膀子也略略挺起來了,便和善的問:“這麽說來,林老太爺管束家中子弟和下人,那可是嚴苛得很。”


    “嚴苛……對!厲害又嚇人!我隔三差五的就能見著個小廝、丫頭被按在花園子裏用鞭子打!”


    “鞭子?”這家法可少見,一般來說都是用板子的。


    “對!那鞭子比人都長!最粗的地方有手腕子粗細!”倪老摳比劃了一下,盧斯覺得可能有些誇張,但這做家法的鞭子也夠厲害的,“而且,不管小子還是丫頭,都脫得光溜溜的吊起來,捂著嘴打!滿身是血!”


    倪老摳又打了個哆嗦:“而且……而且有一回我見林老太爺就站在大門口看,他臉上竟然還帶著笑?哎喲我的娘啊!跟惡鬼附了身一樣!這事我誰都沒敢說!”


    馮錚皺起了眉,看著倪老摳若有所思:“我聽說,林老太爺在左右鄰裏的名聲不錯,對佃戶也仁厚,沒想到私下裏竟然這麽手狠?可是沒聽說過他家死過下人啊。”


    “他家那正兒八經記在冊子上的下人自然不會有事,但他家……一個月裏最會有牙子帶著人進門,出來時身邊帶著的人就少了,可也從來沒見過林家多過人!”


    “怎麽當年官府詢問這些人牙子的時候,沒人說話?”


    “有的人真不知道,有的人是怕說了,反而把自己陷進去,還有的人牙子……官府也是不知道的。”


    “倪老摳,你是真知道不少,這些消息可是都十分的重要。”


    “那銀子……”


    “銀子就在這放著,我就還有最後幾個問題,你見過人被打得血肉模糊,還不止一次?”


    “對!一個月裏最多能見著三五次!”


    他五天去一次林家,三五次……


    “你既然見這些都不怕,如何見著一個死人,就嚇得臥病在床了?你是真臥病了?還是當時心虛,躲避官府查問?”


    “!!!大、大人?!”


    “鎖起來,帶走。”


    “是!”哐啷啷鏈子一抖,倪老摳就被鎖起來拉走了。


    倪老摳的家人都在外頭,看自家頂梁柱被拉走了,立刻哭嚎起來,卻又不敢朝上拉扯。


    倪老摳一開始還喊著冤枉,後來看無常們陰沉著的臉,看他們胸前補子上隨著走動光暗變化,仿佛活起來的小鬼,腦子裏一懵,喊的話就變了:“我招!我招!”


    “招?”馮錚示意眾人停下。


    倪老摳聽他問,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頓時臉色變得煞白,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官老爺!還請留我一家性命啊!我真是不能招啊!”


    尤其剛才那一陣鬧騰,左右四鄰如今都圍了過來看熱鬧,他現在招了,那要不了多久……


    “那我若是將你這一家子都帶走呢?”


    “啥?”


    “保護你們一家的安全,甚至,帶你們到開陽居住也可。”馮錚蹲在他跟前。倪老摳一家六口人,他和他婆娘,大兒子、大兒媳婦、大孫子,還有個沒娶妻的小兒子。這樣一戶人家,在如今的開陽是很容易安排下來的——開陽死了那許多人,到現在人口缺口還大得很呢。


    “這……”這可比剛才的銀子還有用啊,倪老摳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好!先、想讓我收拾了東西!”


    “不能帶太多。”


    “知道知道!”倪老摳跳起來招呼老妻兒子朝回跑,馮錚帶著兩個人守在他家門口,又把其餘兩個人叫過來,“你們回去,告訴兄弟們上街去找那些‘老字號’,賣油鹽醬醋的,賣布的、磨鏡子菜刀的、倒夜香的……六年前給林家幹過活的,問他們林家的情況。”


    林老太爺對倪老摳是這樣,對其他給自家幹活的人,怕也是這樣。那些人雖然不是慘案的第一發現人,但林家日常的情況,總也能知道一些的。


    “是。”兩人眼珠一轉,立即便明白了馮錚的用意,一抱拳領命去了。


    雖然倪老摳說不會帶太多,可聽他這老摳的諢號,也知道他那話就是放屁。都說破家值萬貫,他們一家子規整出來的東西,沒一會兒在家門口越堆越多。破了口的粗瓷大碗、發了黴的破爛席子、缺了一條腿的條凳,乃至於半塊磚頭都要搬出來,眼看著他們父子三人就要搭梯子上房,把房頂子上的稻草捆下來了。


    馮錚歎氣,掏出了一塊銀子:“你們是要帶著這堆破爛,還是要銀子?”


    倪老摳扭過臉來一看,臉上收拾家什的不舍和貪婪立刻被白花花的銀子所掩蓋——馮錚和盧斯用的可都是好銀子,成色非一般市麵上流傳的散碎銀子所能比較的。


    “這……再給……”


    馮錚臉色頓時一沉,他是好心,可又不是傻子:“你是想吃罰酒了?”


    兩邊的無常也很配合,剛束回腰上的鐵鏈子,讓他們一起嘩啦一聲拽下來了。


    “走走走!我走!”


    他說走了,馮錚也幹脆的把銀子拋過去了。然後就這麽著,把這一家人帶回了驛站。得虧天麓府是首府,驛站也大,住他們這一百號人並不擁擠,再多了這一家子也不算什麽。


    “行了,能說了吧?”


    “能!能!”倪老摳看一眼家裏人,“大人,咱們換個地說。”


    他這是怕把家人嚇著,馮錚也沒嫌他麻煩,依言帶著他進了一邊的空房。


    “小人……當年是真的被嚇病了。”


    “摸擔心,你若如今照實說與本官,本官自然不會再追究當年之事。”這也就是馮錚,還能耐著性子跟他說話,要是換盧斯在這,已經大巴掌朝上招呼了。


    倪老摳穩了穩心神:“當年……當年小人其實見著了凶手。”


    “是何人?!”


    “不過就見著個背影。”


    “……”這大喘氣,馮錚也想大巴掌朝上招呼了。


    “不過,那人小人能確定,就是……就是林家的二老爺。”


    “你怎麽確定那是林家二老爺?案卷上寫著的,你天還沒亮,就去送菜了,又是隔著一道門縫。”林二老爺可是被人壓著溺死在臉盆裏的,那屍格他和盧斯都看了,這人的脖子、肩膀和手腕都有禦痕,就是被扭住壓下去的。


    “那天是暗,可是小人的眼睛好,能看見個八分,而且,林二老爺是個少白頭,當年不過三十四五,就已經一頭花白了。而且他那個花白和尋常年紀到了花白頭發的人不一樣,他是白的特別白,黑的特別黑,是真的雜毛的。”


    倪老摳比劃著說了半天,看馮錚點頭,他才鬆了一口氣,繼而又道:“大人您說,小人這剛還看見的人,可是等差爺們進去,活人卻變成死人了,小人……能不能害怕嗎?”


    馮錚對這個倪老摳可真是有些另眼相看了:他看見的要是個鬼,惡鬼複仇,那自然是怕。可他看見的是個人,就這麽幾個時辰,捕快趕來,捕快進去,捕快把剛才的活人現在的死人跟著一塊搬出來了,是得怕。


    “為何捕快趕來的時候,你沒有與他們說?”


    “這……”倪老摳低著頭,“林家的爺們,幹這個事情幹得多了,小人當時以為……日後還得給他們家送菜不是?”


    馮錚的腳在地上碾了一下,他想後退,也想一腳就把倪老摳踢出去。但能說這人錯了嗎?他要是說了,能不能活到今天還不一定呢。他保全了自己,保全了家人,現在又有機會說出真相,說到底,他也就隻是個普通人罷了……


    “你去跟你的家人一起吧。”


    馮錚心裏有些不痛快,又想著趕緊完結案子,就出去找盧斯去了。


    盧斯找著幾家林家鄰居賣出去的下人,可是連問了幾家,都說林老太爺人好,林大爺人好,林二爺人也好,死要緊了牙不說其他。盧斯也知道為什麽這樣,都說人死為大,很多人的想法就是念叨死人的不是,太缺德。


    尤其,他們是人家的家仆,這要是讓住家知道他們念叨一個死人的不是,那就壞了。


    他們不認為這些情報能夠破案,反而覺得盧斯這個開陽來的什麽無常,是在沒事找事。


    盧斯那邊證毫無頭緒呢,馮錚找來了。把倪老摳的事情一說,兩人臉色都變了。


    所以,這是林家內鬥、有人尋仇,可能還連帶著有捕快接機殺人?


    “我去找那些人牙子!”盧斯咬牙切齒的扭著手腕子。


    馮錚看他這樣,也不跟他爭:“行,我去找張方,之前就覺得張方既然是個老捕快,又是確確實實的本地人,看他也並非無能之輩,當年那案子一點線索都沒有,實在是有點不對勁。不過,你小心點,別還沒問出什麽,先弄出人命來。”


    “放心,我有分寸。惡人才須惡人磨。”盧斯嘿嘿的笑著,那表情陰森森的。


    跟馮錚這邊一分開,盧斯轉身就安排人直接抓了十幾個人牙子,這些牙子有名聲好的,有名聲臭的,但總歸都是在官府備案的。


    他借了知州衙門的大堂,隻是沒坐在公案上頭,另外搬了把椅子,在斜邊上坐下,這些人站成一排,都在麵前:“說吧,當年誰私下裏賣人給林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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