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會,這是什麽?去問問馮大人,他那邊找上來的麻袋, 是不是也有這個?”盧斯從邊上拿出來一個小木頭牌子, 上頭的字跡已經模糊了, 但依稀還是能看出來這寫的是年月日, 宏正十五年四月初九。


    到那頭問了,果然馮錚也在口袋的附近找到了那麽一個小木牌子。


    兩人尋思著,這是口袋被扔下去的時間。頓時,鬆下去的肩膀, 又繃緊了。


    口袋一個接一個的被找出來,破瓦礫、破木頭、死狗、死豬,還有的幹癟癟的什麽都沒有,不知道原本是空的,還是這些年下來,裏頭的東西爛光了。甚至都能聽見大家的笑聲了,互相猜測下麵會找到什麽。


    別管找到了什麽,盧斯和馮錚都讓眾人把那牌子找到,跟口袋裏的東西放在一塊。


    然後就出現了一聲驚叫;“啊!這!這是人!”


    熱鬧起來的場麵,又寂靜了下來,剛喝了薑湯的盧斯立刻衝進了泥濘裏,他打開口袋,看那裏邊,那白生生的骨頭,確實是人,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消息傳到馮錚那邊,整個莊園再次變得安靜。


    隨著他們的清理過程,越來越多的人的骸骨被發現出來,越到湖中心,越沒有其它的破爛混雜。


    堆放的人骨越來越多,一人給他們一個擔架都鋪展不開,師兄弟倆一商量,買了白布來,讓麻利的婆子婦人做成幹幹淨淨的白布口袋,一個口袋放一具屍骨,紮口袋的繩子還要紮著一塊木牌——木牌子是按照原先標記的日期寫的。


    莊子的正房被打掃了出來,所有家具全都挪出去,地上鋪著幹淨席子,白口袋一個一個的橫放在了地上。正房不夠放了,再挨著正房打掃,一樣是扔幹淨了家具,地上鋪著席子。


    一間一間的房子被空了出來,這天又空了一間房,看擺設來說,這裏原本該是書房。眼看著東西挪開,要鋪席子了,盧斯一擺手,他走到了靠牆邊的位置,轉了兩圈:“你們看這邊,是不是不太規整?”


    這時代人的地麵上,窮人要麽夯實了就算,或者鋪著席子,有錢人家鋪的是磚石,也有少數人用的是地板。


    林家的莊子,鋪的就是密密匝匝的青磚。盧斯指的這個地方,確實磚不太平,略微有那麽點凹陷。


    “剛才那地方擺著個書架子。”拾掇這地方的無常道,“屬下剛才也覺得奇怪,跺了兩腳,可聽著下頭是實心的。”


    馮錚道:“去打一桶水來。”


    不大一會,水打來了,馮錚接過來,先朝著盧斯發現的那凹陷的地方澆,再朝著邊上澆。


    這一澆,立刻就看出來不同了。旁邊的地方,是先積了水,然後慢慢的朝下頭滲。那凹陷的地方,澆下去就直接不見了,有耳朵靈的,還聽見有流水和滴水的聲音……


    “把地掀了!”


    “是!”地麵掀開,其他地方就是地,那凹陷下去的地方,卻橫著幾個麻袋,麻袋磊著碎磚頭,上頭還蓋著土——這些東西剛布置好的時候,應該是跟邊上齊平的,後來雖然沒人動過,但畢竟是經年累月過來的,表麵上的青磚這才漸漸的不平了。等把這些都挪開,露出來了的是向下而去的一行樓梯。


    一股子味道從下頭傳了出來,奇怪的是卻並非是腐敗或黴爛的味道,而是一種淡淡的香氣。盧斯拿了根火把戳進了洞口,火把自自然然的燃燒著,他剛要抬腿,就讓馮錚拉住了。


    “先把這地方放一放把,明天再來也是一樣。”


    盧斯也沒堅持,幹脆的點了點頭:“也好。”


    隔了一天,兩人舉著火把,一起下去了。盧斯還怕有什麽機關暗器的,拿著根棍子點著,結果自然是啥都沒有。


    火把能照亮的距離隻有腳底下那麽一小塊,不過兩人下了樓梯,左手邊牆上就有個支出來的銅燈,裏頭竟然還有燈油,兩人點亮了燈芯,就有點愣神。


    昨晚上商量著,就覺得這裏頭可能是個刑房,或者是牢房,怎麽也沒想到,這是個庫房,還是放中藥的庫房?


    下頭放著一排排的木頭櫃子,就是中藥房那都是小抽屜的櫃子。


    “比藥房的抽屜大,也深。”馮錚說。


    盧斯走過去,舉著火把靠近了細看。每個櫃子上頭也有個木頭標簽:“宏正十五年四月初十、四月十五……”


    盧斯心裏音樂就意識到這裏是什麽了,一把就把抽屜拉開,裏頭放著的是一身衣服,疊得平平整整的,衣服上放著一雙鞋,鞋上頭放著一根木簽:“宏昌州路原縣老實口村餘家三郎。”


    馮錚也過來了,同樣拉開一個:“宏昌州柳江縣棗樹胡同胡家大娘、勞興州惠峻李家巷子孫家五娘、東琪州薑家村東邊第五家薑棗娘……”


    行了……這還擔心那些屍骨因為年代久遠,找不著人,這下子就都核對上了。


    可是看著這些櫃子,看著那一個個的牌子,兩個人隻覺得心裏沉甸甸的,手都有點哆嗦。


    “外邊的一些口袋裏頭,並沒有屍骨……”盧斯把一個抽屜推回去,然後順著日期,找到了最後,“宏正十六年,七月十五……空的,初十……”


    這些櫃子裏頭的衣裳鞋襪,必定都是受害人自己的衣裳,它們有新有舊,有細軟的綢緞,還有比如這個初十,是一身打著補丁的土布,左腳的鞋子還有個破洞。這個初十的受害人,是牽連最多的一個,可並沒有發現他的麻袋,還不知道他到底如何。


    馮錚把那雙鞋子上頭的木頭片拿了出來:“宏昌州柳江縣薛三。可惜了,他這個身份,找不出來什麽。”


    盧斯道:“這莊子裏,是不是有人救人?”


    “該是如此,可是,人救出來,怎麽不見有人報官呢?”


    “先把人都弄上來,這些也都做好記錄,然後核對一下,看看被救上來的人,有沒有回家去的。”


    “嗯。”


    記錄和核對這件事,周安那邊從知府衙門派了一群書吏過來,知府老爺緊跟著把他的四個師爺也都給送來了,其實看樣子他自己也是想過來的,就是礙於身份,實在不好辦。知州也是差不多,雖然沒要他們那邊的人手,也是把能送的人都送來了。


    然後這消息不知道怎麽著,就走漏了,開始有那些年丟了兒女的百姓,跑到大門口來哭嚎的。然後人還越來越多。


    眾人看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一邊核對這些人的身份,核對他們丟失兒女的時間,再根據櫃子上的記錄比對,有些人貼身的衣物比較有特點。尤其是女孩子的,女孩愛美,總會給自己繡一朵花啊鳥的,許多人家甚至還能記起來自家的女兒妹妹丟失時穿著什麽樣的衣裳,這就更好找了。


    那還在核對中,或是根本沒有對應上的人家,看著那抱著屍骨痛苦哭泣的人家,也不知道是該羨慕,還是該鬆口氣。


    人家的孩子總算是能找到了,能入土為安了。自己的孩子還沒找到,可能是還在什麽地方活的好好的,但也可能……做著孤魂野鬼回不了家啊。


    這事是當年林老太爺幹的,自然也是傳得沸沸揚揚。之前說張班頭如何如何,其實大家還都有點半信半疑,現在看那一家一家的尋了屍骨回去,那可不就是真信了。沒多久就有人直接鬧上林氏家族去,林家是死絕了,可你們宗族還在呢,得給我孩子個公道!


    這邊,四個人再次坐到了一起,核對線索。


    周安先道:“你們可知道做張方這捕快是誰給安排的嗎?”


    盧斯訝異:“他不是繼承他老子的?”


    “不是,他當年也是個良家子,就是爹娘早死,他十六的時候,讓林老太爺給辦成了捕快。這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要不是這案子鬧得大,有些老人願意開口了,我還查不出來。”


    馮錚:“所以這倆人從一開始就是同流合汙?”


    盧斯:“那老混蛋既然是個混蛋,他當年是為了什麽要幫十六歲的張方?”


    “張方其實是四崖州人士,他的身世,其實也隻是老人們聽說而已。我已經安排了人到張方的原籍去查問,不過來去路遠,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待周安說完,盧斯將一張紙拿了出來:“櫃子裏一共有四百三十六套衣裳,荷花池子裏的麻袋不管裏邊裝的是不是人,總共算起來有兩百零九,沒裝著人的有七十二個。”頓了一下,又道,“七月初十的口袋,裏邊是羊骨頭。”


    都知道他說的七月初十是哪個七月初十,受害者這麽多,都該一視同仁,可人就是這樣,忍不住就有個輕重之分。


    “不會是從水道裏衝出去,水道太淺,那是……還有個拋屍地?”周安問,剛因為有至少七十二個人可能還活著而鬆開的眉頭,瞬間就又重新緊皺。


    馮錚:“應該是,我們看那些衣裳和上麵寫的名字,有一半是南邊幾個州的。”


    周安:“對了!那老混賬有鹽茶引,他怕是要到南邊進貨!”


    盧斯和馮錚齊道:“四崖州?!”


    三個人對視,眼睛都是亮的。可惜,他們現在不能離開這裏,怎麽說得等張方抓找了,才能動手。


    “等眼下這事了了,我們跑一趟南邊!”盧斯歎氣,早知道這是大案子,沒想到大到這種地步。心裏感歎完,他就看馮錚和瑞王都有點不太對勁。


    瑞王低著頭,從坐在這到現在他就沒怎麽說話,以他的脾性來說,實在安靜到異常。而馮錚的手放在桌上,食指無意識的在桌麵上敲著,眼神有些飄。


    盧斯直接越過瑞王,畢竟這小子再怎麽二,也是皇家,私交好歸私交好,盧斯可不想摻和上頭的事情。


    “錚哥,怎麽了?”


    “我……剛才過了一下這段時間聽來的證詞,突然想起來,記得倪老摳當初跟我說,他當時好像說的是見著人牙子把人帶進了林家,然後就沒帶出來。可是後來幾個人販子都說,交易隻在城外的莊子……這個倪老摳!一定還有隱瞞的!我去城裏一趟!”


    馮錚站起來就要走,盧斯要跟著,剛一動就發現衣裳被拽住了,低頭一看,瑞王姿勢別扭的一手拽著他,一手拽著周安呢。


    卻說馮錚火燒火燎的走了,心裏裝著事,半路上才發現隻有自己一個,他也沒在意,想著大概是他們那邊還有事情要忙。等到了驛站,馮錚邁出去的腳猶豫了一下,扭頭吩咐了人一聲,這才進去。


    倪老摳讓人給叫來的時候,還沒進門,就聞到一股濃鬱的香氣,進門之後,就看見一大桌子雞鴨魚肉,馮錚一見他就站了起來,拱手為禮:“謝過倪老丈。”


    “啊喲!”倪老摳嚇得跳了起來,兩手擺著,“不敢不敢!大人這是折煞小老兒了!”


    馮錚一笑:“之前頗有失禮之處,還請老丈不要怪罪。”


    “哪裏來的什麽怪罪?”倪老摳連腳都不知道怎麽放了,看他那樣子其實是更想轉身朝外逃得,隻是不敢,隻能別別扭扭的站著。


    “老丈請坐。”馮錚把人拉過來,親自斟酒,敬酒。


    倪老摳哆哆嗦嗦的舉起酒杯,卻連喝酒是要朝嘴巴裏倒,還是朝耳朵裏倒都不知道了。


    “老丈其實並沒見過人販子把人朝林家送吧?老丈……你可是還知道什麽?”


    倪老摳剛想明白是朝嘴巴裏倒,馮錚這一聲,嚇得他手一鬆!不過酒杯離桌子不遠,杯子沒碎,隻是酒灑了一下子。


    “大人啊,您這還不如直接有話問話呢。是!小老兒並沒見過人販子上門,隻是聽說過。”


    馮錚也不糾纏這個:“老丈,你現在也知道這案子的動靜鬧得有多大了,知道我們是誠心辦案的,那有什麽事,還請老丈不要再隱瞞了。”


    “大人說得是。”倪老摳這回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仰頭都倒進了嘴巴裏,這才道,“大人啊,那林家的事情,您也知道了……小老兒當年是沒見到這麽多,但隔三差五地看見個被打成血葫蘆的姑娘小夥……那也怕啊。”


    馮錚給老頭夾了兩口菜,就怕他空腹喝酒,沒來得及說完就把自己喝出溜了。


    “小老兒就不想給他們林家送菜了,可又不敢跟林老太爺說,正好有一天,碰見林大爺了,小老兒就跟他說了。林大爺當時說的模棱兩可的。小老兒回去就想,實在不行,咬咬牙跟林老太爺說吧。可下回再去的時候,林大爺就又找來了……”


    幹巴瘦的倪老摳突然就嗚嗚哭了起來:“林大爺是好人啊。”


    馮錚便猜測,那救人的人,怕就是這個林大爺了。


    果然,倪老摳道:“他讓小老兒到他們林家莊子上收一回菜,把收找的菜送到李家窪子去。我當時就想,這怪啊,且不說他們林家莊子的菜都是不賣的,就說那李家窪子……那地方有誰買菜啊?可小老兒還是去了。去了之後……離著林家莊子還有十幾裏地,就有人突然從林子裏竄出來,小老兒還以為是遇到盜匪了,誰知道他們把小老兒拉走,就整整齊齊的給騾車上碼放上了菜,還放了一個口袋,說是活羊,那哪是活羊!那是個大姑娘!”


    “你就把人送到李家窪子了?沒想著報官?”


    剛表現得硬氣一點的倪老摳立刻縮了起來:“小老兒、小老兒這麽敢?那大戶人家的事情,小老兒怎麽知道啊。”


    大概林大爺也是看中了倪老摳的這一點,才把這件事交給他吧?這人老實,嘴嚴,但做是非之心並不是沒有。畢竟幹出這事的是林老太爺,當地官府怕是也有牽扯,這林大爺無論是為家族考慮,還是為自己的性命考慮,都不會願意把這件事說出去的。


    這也解釋了,為什麽那些人被救出去了,事後卻一點消息都沒有,這怕是給藏在什麽地方,讓他們沒法出現。隻是林家滅門到現在都六年了,這些人為什麽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呢?


    “李家窪子是個什麽地方?沒聽說過宏昌州有這麽個村鎮。”


    “那地方聽說早些年的時候,有個村子,叫李家村的。後來有一年發大水,那地方就被淹了,後來,其它地方水都退了,就那地方水還辦幹不幹的,又都是臭泥,在咱們這地界,隻有實在過不下去的人,才會跑到那地方去,搭個窩棚,摸點魚蝦過活。”


    “你是就去了那一次,還是去了很多次?”


    “去了……得有幾十次吧?小老兒沒算,一開始一兩天就去一回,後來就不定了,有時候半個月才去一回,有時候三五天就去一回。。”


    馮錚點點頭,這該就是什麽時候把人救出來,什麽時候讓倪老摳把人送到李家窪子去。


    “那出事之前,就是從初五到十五這段時間,你救過人沒有?”


    “沒有。”倪老摳搖頭。


    “你確定沒有?”


    “旁的日子會記錯,但是那段日子小老兒必然是不會記錯,因為……”


    “大人!抓著張方了!”


    “!!!”


    馮錚都跑出去兩步了,還是坐回來:“抓回來就收押,你且說,為什麽那段日子你必然不會記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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